然而他在底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反倒是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后脑勺磕了一下,明显感受到有个凸起的硬物,他讶异的伸手取出来看,原来是个长盒子,被卡在两块床檩子之间。盒子光滑整洁,看样子经常有人拿起来摩挲查看,宋郎君打开了盒子,顿时被里面的东西吓得不轻,失手把它打翻在地。
里面是几樽被肢解了的木质人偶,个个头上都贴了名字,有宋郎君的、庶长子的,三个妾室的,庶长子的木偶肚子被挖空,小妾的有些被划了脸、掰了手、扎着针的,最可怕的是宋郎君的,他的木偶很完整,但是从头到尾,一处不落的,被写满了密密麻麻、血红色的死字!!
原本捂着头跌跌撞撞站起来的宋夫人也是吓了一大跳,立马失声否认,“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有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种……”她跑进去,想要把东西踢开,但又觉得恐怖不敢靠近,只能转身央求自家夫郎相信她。“阿郎,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滚开!”宋郎君把她推开,他现在看见宋夫人就恶心,何况她还顶着一张血流满面的脸,这样子的她看起来吓人极了,就像是地狱里上来索命的恶鬼。说不定她就是恶鬼呢?宋郎君转头去看静云,只见她看着宋夫人直皱眉,嘴里头隐隐念叨着凶恶、为祸一方、阴祟什么。宋郎君恍然惊觉了什么,立马喊道:“人呢?阿桃、小原,拿根绳子过来把夫人绑了!她已经迷失了心智了!”
“不,我没有。”宋夫人极力挣开,然而已经养尊处优多年的她哪是两个做惯了粗活的婢女的对手,立马被抓住双臂反剪在背后,两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
“宋郎,此事重大,万万不能姑息,把这女人送到官府去吧。”隔壁绸缎庄子的老板劝道。
“是啊,是啊,宋郎你可不能糊涂了。”一旁的路人也说道,他们都是这附近邻里的,和宋郎君都有几分交情,此时一个个皆是苦口婆心的劝。
“夫郎,你要为五儿做主啊。”侍妾抽抽噎噎的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模样极为可怜,她旁边的少年上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被主母那副头破血流的模样吓得够呛,浑身发抖个不停。
“这……”宋郎君又犹豫了。
侍妾见他左右摇摆拿不定注意,顿生一计。大娘子看样子已经有些痴傻疯癫的了,她索性再添把火,让她疯得再彻底一些。侍妾抬起手指佯装擦拭眼泪,实则借助袖摆遮掩,对着宋夫人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
那得意的笑容瞬间让宋夫人茫然的眼神清醒过来,她想也不想的挣扎着扑上前,恨不得在侍妾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然而她手脚被绑,也只是动作剧烈的挪动了几下,不过那狰狞的模样,喉间‘嗬嗬’的破碎声音就已经足够吓人了,宋郎君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心立即坚硬了起来,他极其嫌恶的看了相伴几十载的妻子一眼,“把夫人关入柴房,明日送官法办!”
“既然事情已了,贫道便不多加打扰,告辞了。”静云声音冷清,她冲众人福了一礼,便袅袅离去,洁白的裙摆微动,宛若一阵青烟。
“仙人慢走。”众人十分恭敬的回礼,心中暗叹道真是仙娥一般的人物,不仅身姿曼妙,就连法术也精通,宋家真是走了大运,能得静云仙人相助。
然而感叹归感叹,宋家的热闹看完了,他们也该各回各家了。孙倩还不过瘾,却被季婵拉走了,她总觉得这事处处都透露着一丝怪异,按照她看了多年的电视剧,那些木偶一出来她就猜是陷害,还有静云所谓的仙术、法术,在崇尚科学的她眼里这些不过就是化学反应罢了,但是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谁又敢断定这就是假的呢?
她虽然有心想帮,但也知道宗|教在古代有怎样的影响力,轻易触怒会有怎样的后果。季婵努力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些与她无关,虽说是邻居,但做的又不是一样的生意,平日也不怎么往来,宋家如何她也管不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天色已然不早,明日还需去宫里教习,回去洗洗睡罢。
然而事情未了,尚有后续。夜里风凉,树影斑驳,季婵歇在图书阁边的小楼里,这楼下是放杂物的,也就是盒子纸袋等等。楼上原本荒废不用,后来季婵嫌弃楼下的房间隔音太差,武侯巡夜的动静清楚入耳,时常打扰到她休憩,便转到了楼上。
屋里有些闷热,她便起身把窗户推开一道小缝,谁知却看到了宋家后门处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季婵顿时来了精神。
☆、第73章
“剩下的东西呢?”静云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她在外头披着一件深色的披帛, 展开拢住之后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何况她站在树荫之下, 除非很仔细看否则看不见的。
站在静云对面的是宋家的侍妾阿音, 此时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还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她穿着小团花对襟窄绣襦, 下着白色里裤,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板上, 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 看静云不耐烦了才从袖袋里头掏出一个小瓷瓶, “喏, 都在这里了。”
白底的小瓷瓶, 边上有一丛墨竹,静云取下塞子, 把里面的东西往手心里头倒, 圆滚滚的暗红色小丸从瓶底滑出来,落在白皙的掌心里头清晰可数, 静云拧着眉把丹药重新塞进去,“就只有这些了?!你给他喂了多少?赵音, 你疯了吗?那是你儿子!”这东西本来就有害, 喂个两颗做做样子也就足够了, 她竟然这几天内给五儿喂了小半瓶?!
赵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也是你侄子呀,反正不是还有你这个姨娘可以救他么, 如果我不狠点心,宋郎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重视,你看我这一气儿就把大娘子给扳倒了,还给送到牢狱里头了,其余妾室也被我拿捏住了。现在五儿就是宋家唯一的儿子,以后继承了宋家的家业,他还得感谢我呢。”
“他可不是我的侄儿了,我们说好了的,帮你做完这件事咱们两个毫无瓜葛,你以后是死是活和我无关。”静云冷着脸把小瓷瓶握住,重新把帷帽带上。
赵音见她这幅冷淡的模样,不由得嗤嗤的笑了,说起来她和静云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个高冷有势不可攀附,一个沦落为妾一脸轻浮,“我的好妹妹,不要这么无情嘛,当年是娘亲不要的你,姐姐我那时也还是个小女孩呢。再者你这几年过得舒坦了,入了贵人的眼,姐姐我没了头顶这座大山,也有了几分本事,咱们姐妹就该互相帮衬帮衬才对呀。”
“如果当初是你被扔进山沟沟里喂狼,只怕你会比我更无情,莫要再多攀谈了,告辞。”静云冷声道,她拉起披帛,转身融入黑暗中。
“想要撇开我?没那么容易!”赵音眼底满是算计,又打了个哈欠,扭着小腰进去了。
小楼虽然离宋家后院很近,但毕竟两个人交谈都谨慎的放低了音量,季婵趴在窗台听了许久,也只隐约的听见了丹药、抛弃等词,听得她满头雾水,唯一可确定是的这两个人是认识的,今日闹的那件事,只怕也是两个人合谋起来作秀。
可是她能如何呢?哪怕她有救宋夫人的心思,也没有救她的本事,在没有物证而且另一方的声势十分浩大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片面之词的。
这一夜,季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季婵早早赶回杨家村,方才宫中来人知会,说是今日的课程取消了,改到明日。能多出一天的空闲时间,季婵自然十分乐意,好吃好喝的招待了送信的人,走之前还给塞了个小红包。
临时雇了人驾车送她回去,车夫是个健谈的老人家,头发虽然斑白身子骨却健朗,一路上速度快而且稳稳当当的,比平日少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把她送到了家。季婵下了马车,招呼道:“老人家进屋歇息会吧,不然这一趟回去又要一个多时辰。”
车夫摆手道:“不了不了,可不敢这样。”
季婵笑了笑,“进来罢,我家阿翁也是个健谈的人,正需要像您这样的老人家陪他说说话呢。”她又劝了好久,车夫才答应进门。
两个老人在正堂里面谈天说地,季婵转入厨房,打算给人做点东西填填肚子。她习惯了一天三顿,所以总觉得只吃两顿会影响身体健康,车夫从长安城到杨家村来回一趟要花费不少时间,途中肯定会肚子饿,车上也没什么点心,怕路上也舍不得买,索性她这里费点事,做些吃食给他填肚子。
她打开橱柜,里面放着一个木盆,季婵一瞧见这个,顿时有些无奈了。把盖在木盆上面的筛子掀开,里面是已经和好了的面团,这是拿来做干馍的面,怕是老人家打算用来晌午填肚子用的。
其实家里食材很多,然而也不知道杨老爷子是苦惯了还是怎么,一直把好东西留着,要是季婵不在,就拿馍馍和黄米粥将就。
季婵有的时候说他,老爷子‘诶诶’应了两声,却仍是这么做。季婵无法,只能让杨兰看着点,等她回来就安排合理的饮食,几乎是不带重复的做,个把月下来,老爷子都白胖了不少。
手头上恰巧有面团,那就做干馍吧,毕竟这东西个大、饼厚、瓷实。季婵先拿了块五花肉剁成小丁,下锅煸了下,又抓了一把酸菜细细冲洗了,拧干同样切碎。擦干净手,面团揪成数份,包入肉丁和酸菜,用擀面杖擀成大面饼,放在平底铁鏊里头用文火慢慢烙。
又从水缸里头拿了两块糍粑出来,洗干净了切成片状下去煮糍粑汤。糍粑是今年新做的,做得也不多,送了要好的人家几块,余下的留着自己吃。水一开就下糍粑,季婵挖了一小勺猪油下去,又加了酸菜,大葱摘了叶子切段,要起锅的时候再放。
肉馍外酥,里起层,边厚。如果是干馍里面应该是中空的,不过肉馍也不逊色,刚出锅的肉馍,热腾腾的面香把肉香烘托到了极致,五花肉煸过不会显得过于的肥,酸菜化解了油腻增添了风味,肉馍又香又酥又软,吃起来十分过瘾。
糍粑汤里面的糍粑煮过后显得晶莹透亮,面汤微酸开胃,配肉馍吃正好。
五份肉馍、两碗糍粑汤(包括杨老爷子的),放到托盘里头端出去,见到季婵端来了东西,车夫连忙站起身接过,“劳烦东家了……实在是打扰了。”吃食虽然简单,但是又有肉馍又有糍粑汤化食的,头一回有人这么惦记他,车夫很是感激。
等两人吃完,季婵把人送走,不知道出去哪玩了的杨兰像个小旋风一样冲进厨房,拿了个饼就要出去,季婵一把把人捞过来,问,“去哪里玩了?你看你这脸脏的,去洗洗,锅里还有糍粑汤,配那个吃。”
“不是我要吃的。”杨兰眨巴眨巴眼,手上还抓着那个饼,“外头来了个乞丐,我见她可怜,想给她东西吃。”
乞丐?季婵愣了愣,第一时间想到上次的那个乞女,她让杨兰稍等一会儿,自己进去厨房把剩下的饼复又烙了一遍,用布袋装了起来,“人在哪里?我跟你一起去。”这些都是干馍,可能没有肉馍好吃,但是管饱。
她知道不能以有色目光来看人,但是杨兰还小,还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如果那个乞女突然暴起伤人的话那该怎么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和杨兰一起去。
两个人沿着小道一直走啊走,渐渐的就到了季婵上次摘梅子的地方,远远就看见了树下的那个脏兮兮的身影,她摇晃着树干,捡着掉落的梅子吃。
季婵一看那满树青绿就觉得牙酸,尽管现在已经稍微有了一点黄色,但还是酸得不能入口,杨兰跑过去,冲那人喊着,“嘿!你过来,我给你饼吃。”
季婵看见那个身影慌了一下,然后十分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而后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蹲下|身捧起溪水洗脸,想要把自己弄得干净些,溪水很凉的。
等到季婵拿着布袋过去,杨兰已经在跟那个人说些什么了。的确是上次的乞女,她脸上是季婵第一次见的温柔,尽管还有一些紧张,但是她这有异于上次的态度还是让季婵侧目,她好像很喜欢杨兰,而看见季婵之后,她揪了揪衣角,很是不自在的摸了摸脸。
她脸上的浓疮还未好,又用那么凉的溪水洗肯定很疼,季婵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也不会去问,手里的布袋还是热乎乎的,她把东西塞到乞女的怀里,提醒道:“你若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边上去有一处木屋。”季婵指了指一边的小山,“是猎户歇脚的地方,这几年也没去了,收拾一下还能住,我家中有一些芋种和旧衣服,可以送给你,这青梅再过一些时日就会成熟变黄,你可以摘一些去集市上卖,村里人都不爱弄这个,所以他们不会说你的。”
蒋秀儿眼眶红了,“谢……谢谢。”她感觉到自己又有了希望,或许她能够努努力,让自己待在女儿身边?
“你也可以捡些柴火去卖,或者摘草药等等,生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肯吃苦,就能过下去的。”季婵又提点道,她向来看不惯这种四肢健全却还是活得浑浑噩噩的人,有的人失去了手脚,或者身患重病,都过得比他们阳光和热情,没有付出是没有收获的,一味的放纵又有什么用呢?
蒋秀儿也并非不能吃苦的人,她只是习惯了自怜自哀,埋怨别人埋怨上天不公,当她终于想通了想要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坚强起来的时候,命运也就随之改变了,她张了张嘴,打算再次感谢季婵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毒妇!你还有脸出现?!”
☆、第74章
季婵回头,只见杨老爷子领着阿锦出现在此, 老爷子拄着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 阿锦双手张开表示她也很懵逼。
“害死了阿峰还不够, 还要来害我这把老骨头吗?!”杨老爷子说得急了, 甚至还咳嗽了两声, 站得都有些不稳。
“阿翁?”季婵吓了一跳, 立马上前把人扶住,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吗?”她注意到杨老爷子看乞女的目光里头满是仇恨, 这两人原来是相识的吗?还有害死了阿峰是怎么回事?阿峰是谁?
她这边的疑问杨老爷子还未回答, 就被蒋秀儿的慌乱给打断了, “我并非是想害您, 我只是想来看看兰儿, 我只是想看看她。”蒋秀儿不断的后退,几欲逃走, 但是触及杨兰震惊的目光又挪不开脚步。她害怕杨兰知道了之后, 不愿意认她这个母亲,但又抱有奢望, 期盼她能够原谅自己,一家人重新在一起。
“看她?你有何脸面来看她?当初要把她卖去当奴婢的不也是你吗?蒋秀儿, 你给我滚, 离开兰儿的生活!她没有你这个心狠的母亲!”杨老爷子扬起拐杖要打她, 被季婵拦了下来。
蒋秀儿踌躇不安的站在原地,哀求的目光落在杨兰身上,而杨兰出乎意料的, 格外平静的看着她,“你是我的母亲对吗?”不等蒋秀儿点头,她继续说下去,“我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阿父卧病在床,整日咳血不停的样子;也还记得阿翁和阿婆顶着炎炎烈日,在地里劳作的样子;记得家中清亮得能照出脸的黄米粥;记得自己干瘦的手;记得两位老人越来越佝偻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