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严琛如果不说, 季婵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凑近了一看, 钥匙上的确有一些互相缠绕的花纹,纹路很普通并不出彩,但要是把它和李承乾查获的那个箱子联系起来的话, 那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机立断的,季婵让两个孩子收拾了地上的青梅,自己先拧干了裤脚, 拿起篮子和杆子尽快赶回家中,她想迅速证明自己的猜想, 尽管几率很低, 但是试一试又何妨?
箱子就放在书房内, 是的,杨家也有一个书房, 这算是公共的, 里头有杨老爷子休憩的躺椅, 还有杨兰和严琛平日看书习字的小书桌, 还有季婵用来调颜色和绘画等等其他用处的大案。
进了书房,左右各有书架,几乎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阁, 大案后面有个博古架, 博古架左面是一个小矮柜,右边是一盆不知名的盆景,有点像低矮的龟背竹, 植株周围用鹅卵石点缀。季婵郑重其事的从矮柜里头拿出箱子,将钥匙插|进锁孔,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嗒’,原本非金非石、刀劈斧砍都动弹不得的箱子,打开了。
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油纸包,季婵拆开油纸包,田契地契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甚至把她的脚面埋得严严实实的。
季婵目瞪口呆,僵硬的转过头对同样呆滞的阿锦哑声说道:“我们……发财了?”这么多田契地契,就算在长安开上十家书坊也赚不来,季婵双臂一拢,把契纸都抱在怀里,一边爱抚一边傻笑。
阿锦头疼的抓住她胳膊晃了晃,“娘子醒醒。”
季婵回过神来,尴尬的咳嗽两声,随便抓起一张田契查看,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不太对劲,这些所有的田契地契都挂在一个名叫赖四的户主身上,这个赖四是谁和严家有什么关系?
“娘子如若心存犹疑,不如招来阿雀问一问便知。”
阿雀便是之前拿箱子向李承乾邀功之人,同时也是姚素的贴身婢女,季婵出于道义将人留了下来,照顾杨家阿翁和两个小孩的日常起居,阿雀不爱说话,但是干活麻利又细心,比阿锦这个半路出家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她人呢?”
“在院子里头洗梅子呢。”阿锦答道。
“让她进来吧,梅子用不着洗,等下要下水煮也就干净了。”季婵把田契等再装回箱子,坐在躺椅子上等人。
阿雀打扮得很是朴素,依旧半边刘海遮住伤疤,然而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毕竟现在的杨家,耕地都雇人来侍弄,家里养的家禽也不多,院子里那一小块菜地打理起来也不费劲,比之前在严府,要被妾娘子、大娘子各种差使,还有受其他婢女的欺负、侮辱,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杨老爷子年纪大了也不骂人,和蔼可亲,杨兰、严琛性子乖巧,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是苦日子过来的,对于下人的态度比较温和,并没有非打即骂。
原本姚素逃离严府,将她一人扔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承受着大娘子的报复,阿雀是有怨的。她打晕了大娘子身边侍候的婆子,自己拿着箱子去向那位贵人邀功,本以为会得到赏赐,没想到被转送到了这里,而且新的主人竟然还是姚素的孩子。
兜兜转转结果又变成了这样,阿雀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是奴隶,一旦背主下场可知,先前没有受到怪罪已经是幸事,她还敢再奢求什么呢?于是她开始倍加小心的开始伺候新主人,发现他们对她并没有苛待,阿雀也就安下心来,安分守己的做她的女婢。
但是现被季娘子突然叫她过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莫不是自己不该自作主张洗了这篮梅子?阿雀有些忐忑不安,沾了水的双手胡乱的在裙子上面擦了,向季婵行了福礼之后,僵在了原地。
“莫要紧张,让你过来,只是想问问你这个人是谁?”季婵安抚道,白皙的指尖抵在了田契上的户主赖四上。
严家的一部分女婢是认识字的,阿雀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个,奈何那年代久远的事了,她勉强辨认出一个四字,其余的却怎么也不认识。
“赖四,赖四是何人?和严府有什么关系?”季婵见她踌躇了许久,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赖四是严府管事的儿子,陪在大郎君身边侍候的,数年前因为身患重病去世了。”阿雀努力的想了想,事实上她对于赖四的记忆并不多,她进府的时候就直接派到姚素身边侍候了,严夫人十分不待见这位妾室,连着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都受了牵连,能去前院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是在已经成年的大郎君身边晃悠?
“赖四十分受重视,他死后虽然夫人没有声张,但却拿了他的公验,说要给他放在寺庙里头吃香火。”说道这里,阿雀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十分的不合理。
严夫人拿走赖四的身份证能干嘛呢?季婵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瞬间都明白了,这些东西怕是严夫人偷偷置办下来的产业,为了不让严润察觉,改用了赖四的身份证来作证明,这件事大概身边的婆子也是知道的,这样在杨家倒台的时候,这个婆子不趁机拿些金簪玉器,反而抱了这么个箱子,这就说得通了。
这么大的一笔横财,很难有人不心动,而且这东西挂在已经死去了的赖四身上,只有持有他的公验,就可以直接坐享良田千顷,从穷光蛋升级为百万富翁。季婵‘啧啧’两声,想要累积这一笔产业可不容易,严润也是倒霉,大老婆小老婆全都想着搬空他的家产。
这东西不像姚素偷来的那些地契明面上都是严家的店铺,这是真正私底下的产业,季婵的手指动了动,有一瞬间想要私吞的念头,但这些毕竟是李承乾指名道姓要给严琛的,阿锦也在此处,况且若是真的她拿在手里也觉得烫手良心不安,所以还是得锁在箱子,等严琛长大了再交给他。
要是能分一点点给她用也好呀,季婵叹了叹气,这样如果把图书阁的分号设置在扬州,就可以剩下一大笔买场地的钱了。
季婵把田契地契重新用油纸包裹了起来,再次把箱子锁上,对着阿雀吩咐道:“阿雀,你去帮我把梅子下锅烫十下捞起来晾干,顺道把柜子里的糖和米酒拿出来。”
阿雀应了一声,下去了。季婵这才把箱子换了个地方放,柜子后头有个暗格,勉强能挤得进去。做这些的时候,她遣走了阿雀,却没有避开阿锦,因为阿锦让她更加的信任,也不会贪这些东西,和阿雀相处时间太浅,而且还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季婵信不过,索性让她先出去。
先前装颜料的竹管还有一些,季婵用锥子在盖子上钻了个孔,把红绳传过去,钥匙放进竹管,塞上盖子。她喊来严琛,亲手帮他系在脖颈上,“这东西保管好了,洗澡也不许摘下来,要是弄丢了仔细你的皮。”
“洗澡不摘下来,沾了水会发霉的。”严琛摸摸小竹管,小脸皱巴巴的反驳道。
“那你拿着它洗,总之不能离身,它很重要的知道吗?”季婵调整绳子,让它不至于太松容易脱落,或是太紧勒脖子,“好了,去玩吧,千万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知道啦!”严琛新奇的晃了晃竹管,随后把它塞进衣襟内,冲季婵招招手就跑出去了。
看得她有些后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种贵重东西还是要大人帮忙保管比较好,但毕竟是他的……唉。季婵轻轻的叹了口气。
门外的阿雀叫了她一声,季婵踏出门槛,东西都摆放在井旁边,一张桌案,上面有坛子、米酒和糖,还有晾干的青梅。米酒也是自己酿的,成功率不高,笼统也就两坛,今天取了一坛出来泡青梅。
糖块是近乎透明的浅黄色,有点冰糖的样子了,季婵试了好多次,专门找炼丹的道士买了个蒸馏器,上部形似圆底烧瓶,叫做\"石榴罐\",下部作桶形,叫做\"甘埚子\"。然而也只能达到这种效果,像后世那种晶莹剔透的效果因为条件有限,实在做不到。
陶瓶里头的那枝青梅也叫阿雀摘下来煮了,季婵随手捻了一把韭菜花插上去,倒也好看,就是味道冲鼻。青梅放入坛子里垒好,大块的冰糖用刀背一磕便碎得四分五裂,捡了一同放坛子里,米酒漫过梅子,封好放置两月,就可以开封饮用了。
等到两月后,大概是夏季刚临,院子里的树荫枝叶俱浓,而季婵便可躺在躺椅上,取过小几上的青梅酒小酌一口,就连稍微的涩味也是美好。
☆、第70章
越往后,天气越热, 季婵的课堂上, 兕子尚好, 李治却是坐不住了。明明是他硬要跟着一起过来上课, 现在却像一个皮猴子一样左动动右踢踢, 椅子晃得吱呀吱呀响, 手里还捏了个木制小鸟玩。
季婵忍无可忍的敲敲桌案,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在接触到小兕子不明所以、水润润的眼睛后又咽了下去, 改为缓声道:“老是坐着画太无聊了?我们出去写生吧?”毕竟画画的确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 特别是前期打基础, 重复的描线条, 画一些相似的东西。不过也是她想岔了, 这是皇家子女,绘画对于他们只是兴趣爱好, 没有必要要求太多。
这建议让李治很是喜欢, 天知道他都多久没有出去玩了,自从季婵每三日就要来宫内教习, 李承乾也就不怎么往外面跑,自然不会带着他一起出宫, 现在有这种机会, 他当然是头一个响应号召。兕子也很开心, 小姑娘没想那么多,但是喜欢玩是孩子的天性,没有谁是天生乖巧的。
在请示过长孙皇后之后, 三人收拾齐整准备明日出去写生,不过写生并不是纯粹的玩耍,他们要带的东西很多,画板、画架,笔、颜料和调色盘,还有两个薄皮的手提小木桶。这是两个小孩子要带的,季婵只需要铅笔和一沓纸就行了。
画架是木匠做的,用的竹子。撑开后简单而又稳固的三角形,中间是较粗的支撑柱,每一条架脚中间都有一个可以推出来的凹槽,用来卡住画板,上面也有一个,起同样的作用,收纳也很方便,把凹槽推进去,架脚分为两段,由于是竹制的,下端的架脚可以直接塞进去上端,再一合拢,就变成可以轻易手拿携带的了。
地点选在长安城附近的一座名叫清麓山的小山,长孙皇后已经派侍卫提前去踩过点了,就连季婵她们身边也加派了一小队人,这个母亲为了孩子的安全做了十全的准备,这些侍卫并不会在她们写生出声打扰,而是安静的守卫在一旁。
第二日清晨,兕子和李治背着阿青亲手缝制的小画袋,身后站着十数名肌肉壮汉,准备和季婵去清麓山写生。
写生是季婵比较喜欢的一种方式,但是她并不想画色彩,而是打算来一波细致的素描,是以她带的东西很少,悠闲的跟在两个背着画袋的小孩后面,看上去像是来旅游观光的一样。
“早安!”季婵笑眯眯的冲两人打招呼,她今天的穿着随意多了,黛色的高腰裙,白色上襦只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有绣花,长发束起,用一条蓝底黑纹的发带系着,脸颊两侧掉落了几缕发丝,看起来很有青春活力。这绑法是后世最简单的马尾,但和当下的发髻大相径庭,出众却不出格,袖子也用蓝色的细绳缠紧实了,露出手腕方便绘画,同时她还带了两只袖套,等下套上就行。
画板毕竟是木制的,即便是空心的也有一些重量,再加上其他东西也不轻了。尽管知道长孙皇后这是为了锻炼孩子,但是季婵还是上前帮他们两个提走了画袋,大书包容易压迫孩子的脊椎,影响以后的发育,何况这两个还只有这么点大。
宫门处停着一辆马车,是接她们出去写生的,季婵费力的把两个画袋提起来,高举着要抬上车辕,一双白皙有力的手掌伸了过来,帮她接过东西。什么?还安排了人?季婵没松手,疑惑的抬头往上看,李承乾俊美的脸庞近在迟尺,他低头看着她,两个人像是情侣一样相互对视,两颗凑近的头颅像是在脉脉私语,看起来十分的亲密。
李治第一时间就遮住了兕子的眼睛,用手挡住她的视线。
季婵明显是愣住了,半天没有动静,李承乾脸上笑意愈浓,把画袋从季婵手里轻轻抽出,刻意压低声调的叫她:“季婵?”
不同于更为亲密的阿婵,季婵这个称呼,代表了李承乾试探的亲近。季婵被这一声季婵给惊住了,面红耳赤的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开口:“殿下也要去吗?”
她的羞窘实在是太明显了,微微颤动的眼睫,耳朵尖像发烧了一样烫,嫣红的嘴唇也紧抿着,像是怕一松开就泄露了自己的紧张似的。李承乾十分满意她这幅窘迫的模样,眼看着自己每日一撩开始初见成效,他就无法抑制心中几乎要倾泻而出的炽热情感。
“那是自然,某当会季娘子同在。”李承乾不理会季婵越来越低的头,继续步步紧逼,脸上满是和煦的微笑,眸色愈深。
季婵内心十分抓狂,这让她怎么回答!而且这眼神太有压迫力了吧?多看一眼她都觉得不自在!“去清麓山步行需要两个时辰,就算是架马也需要一个时辰,如今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这话说得有些干巴巴的,不过李承乾还是礼貌的让开了路,并扶着季婵上马车。
季婵连拒绝都来不及说出口,她的手就被轻轻握住了。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然而掌心柔软温暖的手让李承乾忽略了自己突然的越矩,把季婵带上了车辕,为了防止她不小心跌落下去,他右手还虚扶着她的后腰,淡淡的体温仿佛侵透了衣裳,传达到了季婵身上。
季婵一脸懵逼的站在车辕,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而后又觉得不对,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口,一弯腰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气氛实在容不得她多说什么,过于频繁的交流只会让两个人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也越来越贴近彼此,这和她的初衷大相径庭。
一个时辰并不难熬,马车上有书籍还有棋子打发时间,一边的篮子里头还有糕点,休息时可以坐下来享用,李承乾的安排很周全,细心的程度让季婵都忍不住轻声赞叹。
清麓山因为太小而又没有名气,并没有什么人踏足,其实这里的景色很美,甚至还有一小股瀑布,清澈的泉水从高处落下,拍打在石头上,水花四溅,山间清风拂过,把水汽蒸腾开来,如雾如烟,弥漫在这新新绿色之间,显得叶愈翠、花愈红,令人心旷神怡。
这水潭目测只有一米深,两边的坡度也很缓,然而季婵也不放心,非得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架画架,虽说有这一队的侍卫看护,但是还是离这些潜在的危险越远越好。
小水桶由侍卫去潭水里盛半满了提过来,两个孩子还在组装画架,而季婵已经观察完了瀑布,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李承乾有些好奇的朝她走了过去,看着季婵手里清晰可数的三根铅笔和一本素描本,有些疑惑的开口道:“你就用这么点东西画吗?”铅笔他是认识的,但是无论看过多少次,他都忍不住感叹它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