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穷怕了,老三最为好财和好女人,当初阿锦和季婵被抓到的时候他连看了好几眼,奈何因为江武东,没胆子下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江武东面前各种试探找事,意图将这两个女子收入囊中,毕竟一个秀丽娇俏,一个艳美锋利,惹得他心痒痒的,半刻都难等。
“你啊。”江武东叹了口气,却没把话说明白,他这两个兄弟,一个粗狂大大咧咧,半点藏不住心思,一个愚钝迟缓,别人轻而易举就能看出端倪来,说多了反而容易坏事。他有些疲惫,甚至茫然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恒明子一起共事?是了,是为了更多的钱和权力,为了真正把江豹寨变成自己的,这难道不够吗?他不知道,这应该就够了吧。
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的贪|欲吗,不就是为了那点渴望,严润、方舟、恒明子,就连他背后的那个主子,大家都是一样的,谁又比谁干净。江武东无声的笑了笑,眼底充盈着难以填满的欲望。
小璟伏在屋顶,望着渐渐遮满了天空的乌云,心中有些懊恼,接连几天他都要跟在这土匪头子身边,然而明日很有可能会下雨,他并未带伞,又要淋得湿漉漉的了,如果姐姐在这里,自己怕是要被拎耳朵好一顿教训了。
且道这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小璟刚小憩了一会,底下的土匪就有了动静。他睁眼一瞧,天色已将近灰白了,为了以防被别人瞧见,小璟把战场从屋顶转到枝叶繁密的树冠,躲在这里监视土匪们。
其实土匪并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他们先把人转移到郊外,至于这些屋宅家财则是留了班底清白的奴仆看守,并不怕太子查到此处。这些人换上宽松的绸袍,掩去那一身匪气,尽管满脸横肉的模样和一般的富人有点差距,但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江武东等人小心惯了,就连坐马车也要分为数批,从不同的方位去向郊外,有的时候为了不引起注意,甚至还会故意在其他的店铺多停留一会,更加的泯然于常人中,如果小璟不是从昨天晚上就待在这里,怕也是难以分辨出谁是谁。
郊外的院子隐在一丛茂密的竹林里头,位于村落的后山,宅子的人从不与人来往,村民也不怎么上来,只知道这里住的是城里头来的大户人家,并不清楚是这竟然是个贼窝,季婵和阿锦被拘在院子内,一步也不能外出。
并不是没有尝试过翻墙出去,无奈的是守卫真的太森严了,阿锦刚想落地,就有数队水匪沿着墙角巡逻而来,改从后门走也一样,换班的时间频繁而且多变,她自己一个出去都要小心,何况还带着季婵和另外管事?
此番无果的阿锦刚想回去,隔着老远就看见几辆车马行驶而来,她心下一凛,不敢多待,速速回了房间。
☆、第56章
阿锦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小璟, 彼时的她正在厨房里头偷偷喝粥, 没办法劫匪只提供两顿, 但她已经被季婵投喂习惯了三餐,在这里少吃了一顿而已,就饿得她两眼发慌, 等她自个吃完了,还得顺便帮季婵打包一份回去。
正午的厨房没什么人,阿锦喝完粥又揣了两三个胡饼在怀里, 刚踏出一步,就听见门因为被人推开而发出“咯吱”的轻响, 立马在灶台上一蹬, 凌空跃上了房梁。
进来的人十分警惕, 个儿不高,看模样还是个少年, 他随手把门关紧, 掀开锅盖——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早就被阿锦喝光了。阿锦看那个小身影有些眼熟, 掏出一个胡饼砸过去,震得底下的人一个激灵,抬头四目相对, 一句异口同声的“什么人!”登时而出, 场面陷入了沉默,气氛十分尴尬。
“干粮路上吃完了……”小璟漂亮的脸蛋红了一半,羞窘得不敢看她。
阿锦翻身下了房梁, 从一边的篮子里又拿出两个胡饼塞到他手里,抬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没出息。”
“阿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季小娘子呢?”小璟咬了一口胡饼,有些硬并不好吃,但他仍然吃得很香。他这一问反倒提醒了阿锦,她给小孩倒了一碗水,不回答反而低声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一个。”
一个管什么用,阿锦翻了翻白眼,就弟弟这个小身板,别的不说,带林管事就够呛了,虽然他最近吓得瘦了好几斤,但毕竟基数在那里,怎么着也轻不了。
“不过,我沿途撒了香料,殿下很快就会赶来了。”小璟抹了把嘴,伸出了手,“袖里红在哪?借我一用。”
“做什么?”阿锦从靴子里把竹管抽了出来。
小璟接过去掂了掂,别在腰间。“今天晚上去把水匪头子摘了,群匪无首自然会慌乱四起,到时候殿下就会少了很多麻烦了。”
“你一个人能行吗?要我帮忙吗?”
小璟扫视了阿锦一眼,非常坚定的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对了水匪这段时间都会忙着转移金银财宝,估计一时顾及不到你们,你们可以放心了,今晚乱起,记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波及到。”
两人又说了会话,就分开了,阿锦不能多待,因为季婵身上的伤虽然已经渐渐好了,但是精神有点差,自己不在身边不放心。
季婵的确很焦虑,她深知这里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法治社会,每多待一天,她们暴露的危险就会多一分,被别人杀掉的可能大大增加,她可不是什么大人物,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心和意志力,事实上她每天都睡不好,甚至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种时候,有一定实力又熟稔的阿锦几乎是她的救命稻草,如果不是羞于启齿,她多想让阿锦一直都陪着她,这样会让她多些安全感。就像现在,阿锦出去久久未归,她就已经吓得攥紧了凳子腿,只等坏人进来之后给他致命的一击。
阿锦推开门时候实在被季婵吓了一大跳,她拧着眉,把凳子从季婵手里解救出来,再把人扶到床榻上,安抚道:“我保证我以后不会这么晚了。”
季婵轻舒出一口气,用手捂住脸,“我真的很害怕,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就在今天晚上,很快的。”阿锦拍拍她的肩,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说,“你需要休息,先睡会吧,我在这里守着。”
这样再好不过了,季婵点点头,仰头倒在床铺上,尽管眼皮还在负隅顽抗的不肯闭上,但她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不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然而季婵感觉没过多久,她就被外面的喊杀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外面的火光,惊疑不定。
阿锦把架子上的外衣拿了下来,将季婵包裹了起来,催促她穿好鞋:“有人来救我们了,趁外面正乱,先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可是门不是锁着吗?季婵如此想到,紧接着她就看见阿锦一脚踹开了关闭着的门扉,力气之大,甚至把门板从中间踹破了一个大洞,露出参差不齐裂口,碎木头落满了一地,阿锦回过头来露齿一笑,“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还不是怕惊动他们,好在现在没有这个顾虑了。”
她拉紧季婵的手,穿过回廊,直接往后院的花园里钻,一路上哀嚎倒地的水匪有数个,季婵看见那些断臂残肢不自然的避眼不见。
“什么人!”迎面而来的大汉喝道,扬起手中的刀刃,劈将过来。
阿锦抬腿踹向他的膝盖,握住他的手腕一折,夺过大刀顺道再抹了脖子。季婵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一句“小心”出口后,手上本能拿起了什么东西往一个突然扑过来的男人肚子上捅了进去。
鲜血喷溅开来,不仅沾满了她的裙摆,甚至脸庞也染上了一点,阿锦把人推开,季婵这才看清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这是一把断成两截的长刀刀片,亮蹭蹭的甚至照出了她现在的模样——惊诧、恐惧,呆滞。
“你受伤了!”阿锦展开她的手,掌心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往外头涌出温热的血液来。阿锦从袖袋里头找出一瓶外伤药,这是今天刚从小璟那里拿来的,给季婵治了箭伤还剩下了少许,她把伤口旁边的脏东西清理干净,索性把药重新倒上去,再裹上手帕。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季婵猛然惊醒,尽管腿已经软得像两根面条,但是她还是竭力站了起来,握紧阿锦的走,恳求道:“走,快走。”
阿锦抬头望向回廊的另一边,陆陆续续有水匪从前院逃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多待了,她半搂着季婵,把人带到假山后面,这里有一丛茂密的灌木类花丛,刚好能把她们两个人挡住。
你杀的不是人,而是作恶多端的水匪,季婵如此告诉自己,然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看着自己的伤口发呆,陷入难于抑制的自责和难受当中。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季婵倚靠在阿锦身上,眼神放空。
有人往假山这边来了,阿锦警觉的低伏着身子,打算随时暴起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就连季婵也睁大了眼,抓起了手边的一把土,配合着阿锦。
花丛被人撩开了,半边花影、叶影映在季婵的脸上,她的眼睛还是一如之前的晶亮水润,嘴唇可怜巴巴的紧抿着,挺翘的鼻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秀丽精致的脸庞抬起,本来在夜里就显得暗淡的花朵在她的对比下又失色了不少,尽管季婵现在的模样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兽。
李承乾觉得自己不应该惊扰到她,于是他放轻了声音,低低的唤道:“季娘子?”
季婵松了一口气,人也不像一把弓一样绷着了,她将纷乱的发丝捋开,露出了脸上那不小心被喷洒上的血迹,她并不知道的举动让李承乾的心也跟着一颤,他在想什么?或许没有人清楚,但是眼里明明白白的讶异和心疼却尽数显露在旁人面前,这被季婵察觉到了。
她不自在的站起身来,这让她裙摆上的大片血迹也被人发现了,李承乾的视线随着动作移动到她的裙边,想要上前的动作被他硬生生的克制住了,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受伤了?”他开始仔细查看可能受伤的每一处,然后在季婵被包扎起来的手掌处定住了目光。
“一点小伤,并不碍事。”季婵摇摇头,收回手指蜷作一团,然而实际上还是有一点痛的,但是她敏感的感觉到今天李承乾的目光不太一样,炙热得让她本能的退避,而且季婵恍然想到对方的身份来,这就让她更别扭了。季婵整整心态,感激道:“承蒙李郎君搭救,还好你们出现得及时,不然怕是见不到我了。”她如此自嘲着。
“我想你需要一个医者,你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小璟,送二位下去休息,这里还有许多要处理,恕某不能同行,深感歉意……”李承乾这样说着,虽然他很想陪季婵一起,但是今日剿匪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来,同行的还有俞修以及许多的兵卒,他不能在别人口中留下不利的话柄和不好的影响。
“这是自然。”季婵点头,在阿锦的半搀扶下离开了,李承乾望着对方不断远去的背影,发觉她露出袖口的指尖有些微颤抖,险些抽身跟上去,好在被俞修开口喊住,不然他很有真的做出自己规矩外的事来,勉强定住心神,李承乾把身心都投入到了接下来的清理当中。
季婵捧着一小碗糖水鸡蛋慢慢啜饮着,这是一位姓何的婆婆给的,她原本是商船上的一名管事的妻子,后来水匪一起劫掠过来,东家不愿意出钱赎买她回去,她的夫君也忘恩负义权当做她死了,何婆婆心灰意冷,好在还有一门做饭的好手艺在,这才被水匪留了下来,而不是丢进河里喂鱼。
何婆婆在江豹寨呆了长达十年之久,对于寨里的情况不说是了如指掌,却也十分熟悉,她本人也颇识时务,眼见这大厦将倾,索性把水匪的底子卖个底朝天,李承乾看她老弱,不愿滥杀无辜,直接把她留给季婵。
何婆婆性子随和,做的也是一手好菜,这一碗糖水鸡蛋就可见功底。鸡蛋不腥也不会过去干涩,反而温软丝滑,糖水清甜,却又不会过于太腻太齁,最特别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桂花香。季婵感觉一口下去不仅缓和了抽搐的胃,就连精神也好了许多,久违的睡意袭来。
她早已洗去一身尘土和血迹,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没有受到波及到的西厢房,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蟋蟀的叫声,抬头就是布满繁星的天空,屋角伸出一枝斑驳的竹影。
仿佛岁月静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远处传来“笃笃”的声响,季婵回头,李承乾立在廊柱下,见她看过来,笑笑放下手,小璟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李承乾也在石凳上坐了,温柔的问道:“怎么不点灯?”
季婵摇摇头,又想到黑夜中的他可能会看不见,改口道:“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在一些,李郎君找我有事吗?”
李承乾的眸子闪了闪,小璟手中提的灯笼虽然是有些昏暗的暖色,但是这不妨碍他把季婵有些稚气的错误看在眼里,还有她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眼底写满了犹豫。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样使得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季婵放下了双手捧着的碗,这难免会碰触到伤口,幸亏医者的重新包扎,外头的绷带缠了好几圈,并不会疼。她微笑道:“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夜里风凉,李郎君也早点回去歇息吧。”说完的她立即起身,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个古怪的氛围。
“的确有事。”李承乾毫无征兆的开口,他直勾勾的盯着季婵,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这让季婵很是慌乱,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是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气场非常强大,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自信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了,潜意识里,季婵并不想让他把话说完,于是她开口打断了,“我要休息了。”这是带有一丝严厉的口吻,示弱于人可不是她的作风。
然而李承乾却笑了一下,他站起身来,腰杆挺直的逼近了,沉默的站在季婵面前。他们距离只有几步,而李承乾又要比季婵高上一个半头,少年高大修长的身躯遮住了季婵眼前所能看到的大部分事物,这是一个仿若对峙的姿态。阿锦见情形不对,立马缩着脖子溜了,留下他们两个人,或许还有个小璟,但是小孩很清楚怎么做好一个背景板,眼观鼻、鼻观口,自动了屏蔽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季老师觉得接下来发生的情形一定会脱离自己的控制和想象,但是可怜的是,她完全没有办法制止。
☆、第57章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承乾充盈在心里的爱意几乎要融化成炽热的岩浆, 从他那双幽深得像潭水的眸子里倾泻而出,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青涩和勇敢的说道,“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