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削瘦,看着斯文但毕竟是个壮年汉子,他此时拧着眉肃着脸的模样着实吓人,李娇早就有眼色的闭上了嘴,杨李氏也有点怵他,却仍是强撑着气势回呛道:“甘花是我表妹,我们俩说些体己话怎么了,文孝媳妇向来没个大小,也不敬着兄嫂,说不定还真就是她偷的!”她说完这一句,愈发觉得自个有理,于是原本还有些结结巴巴的嘴变得不依不饶了起来,还大着声音嚷嚷,“毕竟是山里头猎户的闺女,想来也知道是个眼皮子浅的,家里头两个小的也有样学样,前两日还推了甘花一个大跟头呢。”
杨石把手里头的皮子往地上一掼,紧盯着越讲越不像样子的杨李氏,沉声道:“你知道个屁!你娘家妹子干了什么好事了!为了省那点药钱自家弟媳病得奄奄一息了都不请大夫!都是一家人竟是连这点救命的钱都不肯出么,还有山小子和大江为甚么不推别人偏推她,还不是因为她动手打文孝媳妇,两个小崽儿护母心切!”说着说着,这个中年汉子脑海里头想起去年来杨家走亲戚的李甘花来,那个女人生了一双耷拉着的三角眼,一把年纪还学些爱俏的小姑娘抹胭脂涂□□的,闲聊时带着一丝精明的眼招子还右顾右盼的频频打量着家里头的物什,不管说什么都要拨弄两句,叽里咕噜的,活脱脱一副搅家精模样。思及此处,杨石顿时脸就阴沉得跟块炭一样,“你以后再和她搅和,仔细我捶你!”
杨李氏被他盯得害怕得掐紧了手里头的芥菜,也不敢再辩,只是低了头抓了把盐揉菜,李娇瞧着样子赶紧安抚了两人几句,这才消停安静了下来。
“甘花还是我娘家那边有几分血缘的呢,你成日就知道帮衬那些穷的不相干的外人,家里头也不富裕,就知道接济那家的,上个月又送去一袋黄米!你看他家里头那么些田不种宁愿荒了也不拿来回报你!”杨李氏没忍住,又嘟囔着念叨了几句。
杨石登时火起,操起放在门边的竹扫帚作势要打,“嘴皮子又痒了是不是?”李娇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伸手去拦,站在院子外面听了许久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的杨老爷子也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赶紧捂嘴连连咳嗽好几下,装作刚来的样子敲敲院门,喊道:“杨石家的,有人吗?我是你杨成叔。”
杨石放下扫帚,应了一声,去开门的时候顺道警告似的瞪了不出声的杨李氏一眼,“吱呀”拉开院门,请杨老爷子进屋。
老爷子把拿来的背篓放下,也没理闭着嘴跟个河蚌一样的杨李氏,跟着杨石进了里屋,屋里头底下铺的是青砖的地面,杨老爷子脱了鞋盘腿在草席上坐了,也不提刚才的事,语气和蔼。
“老头子我今儿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话音刚落,门外突兀的响起一声磕碰声,杨石抬头望去,看见杨李氏手上拿着盐,身侧却多出一个大陶罐,他拧着眉道:“小心点!磕坏了你拿什么腌!”随后转过头来给杨老爷子倒了小半碗酒,“杨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把一直拿眼往里屋偷瞧的杨李氏气得倒仰。
杨老爷子心知肚明,他并不去动桌面上的那碗酒而是缓缓开口道:“那日赶集的时候,我卖完新制的蔗糖得了些银钱,地里那些田荒着也不是个事,现在要买稻种也来不及了,就想说问问你家有没有花生的种子。”杨老爷子停了一停,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按市价收购。”
杨石家的确有花生的种子,去年的时候他家种了几亩花生,收成不错,可惜那年花生价格偏低,贱卖了近一千斤之后勉强保本,于是今年他们就不肯再种了。家里头还有两袋种花生,估摸着也有两百斤,但都是带壳的,拿来榨油一斤花生才出三两油,植物油不比荤油,而且又是粒粒饱满的种粮,根本就没多少赚头,不加工单卖倒是能赚一点,但是没有人要买呀。
杨石并不打算卖给杨老爷子,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去年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总不能让别人也吃这个苦头。他沉吟了下,打算直接实话实说,“杨成叔,这花生的种子,我不能卖……”话还没说完,早就坐不住了的杨李氏就立马接口道:
“我们有,也卖!”
她人虽然在院子里头腌菜,满心眼却都扑在里屋两人的谈话里了,听到有钱可赚顿时两眼发亮,也不怕她男人锤他,急匆匆的应了下来。一想到能把那两袋子花生卖掉,杨李氏莫名有了底气,对杨石怒目圆睁的样子就当没看见,陪笑着开口:“家里头还有两百来斤的花生呢,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良种,没有一粒干瘪的!杨成叔您要买多少,我给你称去?”
“瞎说些什么!”杨石的下半句话被他婆娘两根指头掐熄了,他揉着腰眼,觉得这女人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也越来越钻进钱眼里头了,跟她那个娘家妹子一个样儿!
杨老爷子见他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儿,怕他一时暴起又抄起扫帚打婆娘,晃了晃手把两人的注意都引到这儿来,“老头子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今年的花生价钱还成,不会让我赔本的。”他见杨石一副不信的模样,又压低了声音,“我特意找了惠和坊的掌柜问了,他们今年收花生的,而且要得多!”
惠和坊是东市里的一家榨油坊,由于今年香油的价钱高又常常收不到货,于是掌柜的起了歪心思,卖一斤香油就往里头添六两花生油,味道相差无几,成本却降低了不少。他家又是个大作坊,要的自然多了。
惠和坊往香油里头掺东西的事附近几个村早就传得有板有眼的,只是人家腕子大又不碍着农家什么事,也就没人敢闹大,何况家里头还靠着人家收东西呢,哪能得罪?这些事情杨李氏也听了一耳朵,心里半信半疑的,但今儿看杨老爷子副样子想来是真的了,她顿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如果去年去惠和坊卖了那近千斤的花生,就不会近乎赔本了!去年家里过年的时候还过得紧巴巴的呢。
杨李氏双手捏着,思及家里头的那两袋金豆子,舍不得买自个又找不到地方种,一时间脸色纷呈,好不难看。
杨石却不管她,知道老人家不会吃亏就招呼着她进去里头拿称,杨老爷子家还有十亩空地,一亩大约得三十斤的花生,他家那两袋花生还不够,杨石想到自个兄弟那儿还有一些,也是良种,他干脆做个中间人,帮两家做了这桩小买卖,反正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两百斤的花生可不轻,杨石分两次给送到杨兰家里去,老爷子则是自己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回去,等到杨石把他兄弟的花生也送到家里面的时候再一齐把钱给他,等到杨老爷子回到家的时候,杨兰和杨秦氏牵着那头耕牛也回来了。
杨兰家的地靠近溪边,是比较好整的沙土地,种花生也合适。两人一牛这一天下来也犁了两亩地,季婵虽然出生农村,但是她们村子里头的地早就卖给公家盖房子修公路了,是以她并没有见过一亩地有多大,心里头还嘀咕着怎么才犁了两亩地,这也太少了吧?
杨秦氏摇头,“不能再多了,再多牲口就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一小段承上启下,下文大概明天发,我今天只写了一点(沉迷游戏)
谢谢留评和收藏的小伙伴,么么么!
☆、第 10 章
“我和兰丫头不是有气力的青壮,耕的虽少但胜在精细,明儿得让牲口歇一歇,不然不吃草。”季婵看她砸吧嘴,赶紧给老太太倒了一碗水,里面加了糖,有点淡淡的甜味,“这地啊得犁、翻土、松土、再耙,除草、去石子,两亩地可不是那么好整的,就算是容易翻的沙土地也得一个来回。”杨秦氏喝了小半碗水,把剩下的递给杨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明天你们两个只管顽去,割草让你阿翁去割,阿婆给你们做新衣服!”
杨兰开心的哎了一声,蹦着出去了,又是翻翻晾在团箕里的萱草花,又是给院子里头的那块菜地浇水了,想来是高兴极了。
赶集那天买回来的五花肉用金针炖了,连吃了好几天,不是吃不完,而是舍不得吃。菜一端起来,两个老人就不肯夹肉,季婵也舍不得多吃,尝了一口知道味道后就夹给杨兰,小丫头又懂事孝顺,转头又夹给了她的爷爷奶奶,这样一圈下来,金针都吃光了再加进去炖了好几回,肉还剩着,临到菜都快要坏了才赶紧吃完。
家里的金针还有很多,杨秦氏拿了一些送给邻里,又交代了做法。有几户人家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也背了个背篓去摘,那一片的萱草花虽然多,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采,季婵瞧着几乎都快要是光秃秃的萱草,叹了口气,就不打算再过来摘花了。
吃完晚饭,一家人又在院子里头坐了会,杨秦氏拿了软尺给季婵量了尺寸,至于杨兰的她早就熟记在心,天色还亮着,她却不急着动手做衣裳,而是开始纳鞋底。手上捻着一根又粗又短的大头针用力往里顶,嘴上还跟老爷子话家常,看得季婵心惊肉颤,生怕老人家一不小心把手给扎了,然而事实证明她是白担心了,老太太不但没伤到手,针脚更是密实精细,好看的紧。等到戍时过去了近一半,属于夏季的夜晚才姗姗来迟。
厨房里头烧来洗碗刷锅的热水还有剩余,季婵倒了给自己洗了把脸,至于刷牙还是用的冷水,因为据说用热水刷牙会口臭。季婵学着学生时期看的小说的内容掰了根柳条沾了点盐粒塞嘴里,才搓了左边几下就觉得牙疼,连忙找杨秦氏讨了块细棉布裹了再洗就舒坦多了。一块细棉布裁剪成了两小块,更换着用,等过了一个月再换新的。
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季婵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也有了困意。把帕子洗干净拧了挂在架子上,她立马钻进被窝里,东蹭蹭西蹭蹭,闭了眼将要沉入梦乡。
空气中传来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响,季婵迷迷糊糊伸出手挥了挥,没想到蚊子直接停在她的手臂上,尖锐的口器毫不客气的扎进去,嵌在肉里。那一瞬间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
登革热!!!
季婵一巴掌拍死那只感知到危险刚想要振动翅膀离开的蚊子,把手上那坨湿润擦在草席上,又拿手揉干净了。她挥舞着手把蚊子都赶走,又躺下来睡了,只是这一次连头都埋了进去。
在她穿过来的那一个月,校领导还印发了一堆讲卫生灭蚊虫的登革热预防告家长通知书,并组织老师在班会上科普,甚至还让学生们做了这方面的手抄报,三管齐下,记忆深刻得到让她都穿越到了唐朝还没转过弯来。
尽管神经绷得死紧,季婵还是抵不过周公的召唤,抖着眼皮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她醒来,胳膊腿上面的都果露在外面,夏季燥热,睡到一半她就忍不住踢开了被子,等到早上的时候,两只手臂上都是红点,数了数有三四十个,还有腿上肯定也是一片,季婵把裤腿捞上来,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没有手上严重,这是因为她睡前把袖子挽起来了。
季婵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看来她今天不能出去玩了,得做点驱蚊消肿的紫草膏或者薄荷露什么的了。
薄荷露的原材料薄荷她没有,但是紫草膏的材料倒是好找。紫草根、当归、防风、地黄、乳香、没药按照比例浸入油中,原本是要用橄榄油的但是她手上只有花生油和菜籽油可以用。她选择了稍微好点的后者,如果按照方法浸泡几个月显然是来不及了,季婵只能隔水加热,让药材的药力被激发出来。
加热的时候她守在灶台边慢慢搅拌,随着温度上升,药材里面的药力被蒸腾出来,紫草根特有的色泽也把药油染出漂亮的紫色。等到她的手都酸了,药油也差不多了。先把药油过滤好了放在一边,拿出一小块蜂蜡削成薄薄的碎屑,倒进药油里,再次隔水加热。
杨兰给她找了个装胭脂的瓷盒,这应该是她那个跑了的娘留下的,里面还有一点点干成片片了的胭脂,季婵把它抠出来,用热水烫过洗净,再拿布擦了用来装紫草膏,由于材料舍不得多用(特别是油)她也只做出一点点,刚好能装满这一盒,等到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紫草膏就完全凝固了。
季婵把东西洗了就急匆匆的拿着那盒药膏进了她的房间,捞起袖子涂涂抹抹,涂完了手又去涂腿,看见跟进来的杨兰也不管她身上有没有被咬,立马抓过来涂了一遍,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的长舒了一口气。
杨老爷子一大早就割草去了,杨秦氏拿了个大剪子在桌案上裁衣服,季婵看她拿把沉重的大剪刀在布上沿着用像是粉笔的东西画好的线重头到尾一划拉,就半点不差的剪了下来,看起来轻轻巧巧的,好像没拿什么东西一样。衣服的两面还特地留着缝纫边,留着等下缝合用的。季婵看得目瞪口呆,想拿起大剪刀试试看结果差点没砸了自己的脚,杨秦氏把两眼发亮也想拿剪子的杨兰和季婵撵了出去,这剪子是找别人家借的,小孩子不懂事回头给磕卷刃了那可不行,赶紧拿了篮子哄了她们两个去摘桃子。
院子里的桃子季婵惦记了好多天了,正巧今天就摘几个做盐水桃,比起上次,桃子褪去大部分青涩而是变成有些透黄,有红有粉,就是直接摘下来吃也行,做盐水桃就有些浪费了,于是季婵摘的一篮子里头一半用来吃一半做盐水桃。
杨兰家的桃树郁郁葱葱的一大棵,桃叶随着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桃树树干上有几处自然形成的裂口,上面沁出透明的液体,结晶凝固后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模样。季婵伸手摘了一个后发现有点粘手,翻看了下认出了这是后世人用来泡水的桃胶,也叫桃浆或者桃凝,有清凉去火,美容养颜的功效,刚好是现在的她需要的。
树干上的桃胶被她采了个干净,用水浸泡洗去杂质,晾干后收进她垫了油纸的小竹罐里头,想吃的时候加点桂花和银耳煮羹,味道香甜又软糯。
桃子洗了一遍后放在木桶里,加盐用井水镇着,过三个时辰后再提上来,这时候的盐水桃吃起来咸咸甜甜又冰凉脆爽,考虑到杨家二老一少肠胃功能较弱,季婵只放了两个时辰。
季婵把桃子端进去的时候杨老爷子已经回来了,杨秦氏已经做好了给季婵做的上襦,现在正在袖子上绣花,用的是比衣服颜色稍微深一点的线,季老师拿眼一瞧,嗯,五瓣带弧的圆形,看样子是梅花。
杨秦氏眯着眼笑道:“想学?”
季婵连忙摆手,开什么玩笑,这么精细的刺绣她才不学,刚才看老人家把一条本来就细的线劈成好几股就看得她眼花缭乱的了。
杨秦氏开了话头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把针线篓子往季婵那边推,人也凑过去,絮絮叨叨的,“姑娘家家的不学点绣活怎么行,等你嫁人了,家里头的新衣服旧衣服都要你裁制缝补呢,还有大婚的嫁衣,也得你自己做才行。”
季婵顿时头都大了,她还没做好在唐朝嫁人的准备,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又是老师,对于家庭的观念很重。她受不了和别人的分享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有微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时候甚至还要主动给自己的老公找小三,不然在别人眼里就是善妒的表现,而且在她的认知里面,唐朝人婚娶的时候要给女方送一对大雁,大雁是忠诚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可笑的是送雁的人却往往在娶妻之前家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和侍妾,有的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