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福兴铺也毫不示弱,特地请了高鼻深目的胡人师傅来做饼,只见这个打着赤膊的歪果仁梆梆的摔着面团,旁边的蒸笼冒着香甜的白气,白面饼坯抹油撒芝麻,摆齐进炉。隔壁客人要的带馅烧饼出炉了,金黄香脆,咬一口满嘴流油,里面的羊肉胡椒带出独特的味道,要是嫌味道不够浓重,还可以找掌柜的要点蒜泥。
街道两边的铺子和摊点数不胜数,有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还有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再者是酒楼、食店、果子铺什么的,应有尽有,即便是后世逛惯了商场的季老师,也难免眼花缭乱。
杨老爷子担着蔗糖和季婵这些日子捡的一筐鸭蛋去卖货,季婵和杨兰则是跟着杨秦氏进了衣料铺子。铺子格局简洁,供顾客挑选的布料依次排开,颜色多到几乎要晃花眼睛。
这间衣料铺主要供应平民男女,所以它的布料大多以棉、麻为主,颜色也比较灰、浅。至于绫罗绸缎、大红大绿的不是没有,只是买了也只能在婚娶和过节的时候穿,这些都是依照朝廷颁布的命令的。
伙计热情而又细心的介绍着自家的布,杨秦氏握住挂在腰间的钱袋,两边下垂的眼睛看向身边的两个小姑娘,一身低廉的粗布麻衣,洗得发白的旧绣鞋,头上仅有一支木簪,耳朵上和手上半样饰品也没有,于是她握在钱袋上的手松开了。
或许是想起了那些蔗糖,杨秦氏心情略好了些,拉着两个小姑娘上前挑起布料来。
此时已是初夏,风都是热的,季婵翻捡着穿起来柔软吸汗的薄棉细布来。她的眸子半敛着,黑如鸦羽的睫毛拉出一条线条优美的弧,瓷白的小脸因为风带上些薄红,朱唇翘起,水润诱人,一旁候着的伙计看得直发愣。
季婵拿了一匹深蓝色的粗棉布料翻看,布料展开后反倒不像蓝色了,而是暗暗的灰色,价钱也还合适,十二文钱一尺,扯来做裙子刚好。杨秦氏则是给她们两个都挑了一样嫩粉的细棉用来做上襦,季婵嫌这个颜色太鲜嫩了,换了价钱一样却更为浅淡几乎近白的粉色,两个老人则是买了较厚实,颜色也更深的棉布,价钱更便宜一些。布铺的老板见她们买得多,顺手送了两朵绢花,都是和衣服相衬的娇粉。
回去的路上杨秦氏又买了两斤盐和一斤五花肉和三斤猪瞟,还有一些便宜的猪下水,然而这样也笼笼统统的花了近两百文钱,她有些心疼地摩挲着钱袋,等到了地方看见杨老爷子卖得一空的担篓又喜上眉梢。
蔗糖本来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何况杨家的蔗糖品质又好,掰下一小块捻了捻,绵绵密密全是糖分,没有半点渣子,用油纸包起来,再装进杨秦氏和季婵编制专门用来装糖的竹匣子,好拿又干净,价钱公道,足斤足量。
近三十斤的蔗糖,卖出了四千多文的价钱,还有那几十个鸭蛋,两个一文钱也卖得精光,杨老爷子把四贯钱放在担子里,一路小心护着,余下的则是交给杨秦氏,做平日的花用。
赚的钱虽然多,然而甘蔗的生长期长,这样的买卖一年却只有一次。回到家里的杨秦氏切了猪瞟下锅炸出油来,猪瞟在热锅里发出“啪啪”的声响和一股焦香来,勾得季婵差点坐不住了。
杨家剩下的地再种稻子也来不及了,季婵建议杨老爷子种植花生,唐朝是有花生的,花生是经济作物,无论是拿来炖煮或者是榨油都可以,在市场上还算是好卖的。杨老爷子粗略的算了算,如果种植花生再加上稻子,扣去赋税的收入虽然不算多,但是够四口人一年的嚼用了,何况还有这买了蔗糖得来的四贯钱呢。不仅不至于像往年一样交了税就没什么余钱,只能吃糠咽菜,甚至还能修缮一下房子了。
他们的日子呀,是越变越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翻剧本):男主角李承乾是吧?还有好几章才能出场,回化妆间待着去!
☆、第 8 章
猪瞟炸完的猪油渣和猪油都盛在罐子里,上头盖上盖子放橱柜避光保存,季婵用锅底剩下的油炒了一道猪肝。小院里现拔的大葱和晾干的辣椒切段,切成片的姜和辣椒下锅爆香,然后后再把处理好的猪肝和葱白扔下去,没有味精鸡精,就加了盐翻炒均匀。起锅前季婵夹了一块试试味道,咸淡刚刚好,猪肝也是嫩嫩的不会干。
当天晚上,这道唐朝的第一份炒菜受到了全家人的欢迎,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盘子里头的油都拿来拌了粥,半点不浪费。除了咳嗽了许多天的老爷子只吃了几口以外,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乡间的夜风温温暖暖的,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味。季婵把手抵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她记得杨石家在后山上有一片梨子林,明天早上跟他家说一声带着杨兰上去摘几个回来做梨膏,杨老爷子的咳嗽再拖就不好了。
窗外的天空还未大亮,带着些微沉郁的凉意从脸颊边拂过,季婵梳了个简洁的发髻,用一条蓝色的发带固定住,看起来素淡而又大方。
虽然现在还早,但是村子里早已经有了人声,她能够听到有些人家赶着鸭子经过院落,或是剁菜喂猪,亦或是妇人们的交谈声,都随着这清晨的风而来。
今天的早餐是季婵做的,腌制的酸豇豆炒花生,配着黄米粥吃刚好。里屋传来杨老爷子“咳咳”的咳嗽声,季婵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杨兰碗里,听到声音后放下手里头的碗筷,端了一杯热水进去。
杨秦氏看着精神也不太好,草草吃完了饭就被季婵劝进去休息。季婵把吃完了的碗筷洗了,又把剩菜端进橱柜,收拾了下家里就背着背篓出门。家里有两个老人在,就没必要锁门了,篓子回来还要捡柴搂草用,两个人都背上了。
杨家门外是一条碎石小道,邻着两三户人家,季婵领着杨兰,看见人了就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偶尔停下来说两句话,对于她们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
转过小道出来就是大路了,路两旁疏疏落落的分布了许多人家,越过这些房屋,再往外就是杨家村的的杨溪和田地。大多数人家都在屋前屋后种了菜地,一片片低矮的绿色被围在篱笆里,以防别人家的鸡鸭来啄。
杨石家的房子很好找,他们家院子里有一株极大的春海棠,五月份了还有极为浓腻的花,绣着几团海棠花的枝桠伸出院来,重重叠叠的粉白花瓣看起来有如褪了色却馨香依存的胭脂,季婵和杨兰不由得都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婶子在家吗?”
季婵扣住门环敲了几下,没有人回应,只有院子里的鸡“咯咯哒哒”的声音。
于是她又大声的问了几次。
“哎,来了。”
院门开了,是个擦着手的年轻媳妇,季婵认得她,是杨石家的儿媳妇,叫李娇,是隔壁村的姑娘,刚嫁过来还没三个月,看起来是个爽快明朗的人,发间簪着一朵海棠,她放下布巾解释道:
“方才在屋里头烧水呢没听见。”
季婵没进屋,只是站在门外对着她说道:“是娇嫂子吧?我是杨成(杨兰爷爷的名字)家的季婵,想上你们林子摘几个梨,婶子在家吗?”
李娇答了一声,“阿娘去溪边洗衣服去了,现在不在家里头,摘几个梨甚么的不碍事儿,你就去吧。”又看了眼一直盯着她头发的杨兰,进院折了几枝海棠递给了小姑娘,笑道,“兰丫头也晓得爱漂亮了,喜欢就拿着。”
杨兰红着脸接了过来,叫了声“娇嫂子。”李娇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们两个上山小心点,山坡陡着呢。季婵答应了,拉着杨兰又上了大路,再走一小段就是杨溪,摘梨子之前顺道再跟杨石家的再说一声。
今天早上的杨溪格外热闹,大部分姑娘媳妇都在外头浆洗衣服,太阳还没有升起,清澈见底的溪水有些凉,季婵看见杨婶子也蹲在这一群莺莺燕燕里头,边搓着衣服边聊得高兴。季婵唤了她一声,把事情说了,得到许可后牵着杨兰踩着石头过溪,并没有多留。
过了岸,沿着田埂一直走到后头的山脚下,还要再往上爬。这并不是杨兰搂草的那个山,而是很低矮的,在山上还有几户人家,甚至能看到他们放养在林子里头的羊,同样用篱笆围了起来。
季婵把杨兰的篓子叠在她的里头,还给小姑娘捡了根粗木枝让她杵着走,手里头的花儿放篓子里了,垫了些青草放着,就不用怕蹭坏了。
走了一大半再往后头看的时候,就是和季婵刚来时的村子一样了,一座座村落房屋相互毗邻,在初生的阳光里头显得极为美丽,屋畔的那一抹绿意也是极美的点缀,波光粼粼的杨溪像是一条金带流过着整个杨家村,还有杨石家的海棠,在这里都能看见那团娇粉。
“真美呀。”
季老师感叹着,她想如果她手里头有相机或者是手机还没坏,她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拍摄下来,哪怕有一支笔也行,可惜的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用眼睛,把这些都铭记在脑海里头。
再往上一些,就是杨石家的果树林了,里面不仅仅种了梨子,还有桃子、杏子、李子等等,只是梨树占的数量要多些。
这些果树大部分都挂了果,也都快要接近成熟,季婵伸手摘了个她够得着的黄皮圆梨,拿帕子擦了擦递给了杨兰,两个人分着吃了一个梨。
季婵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只知道吃着很甜,她把外头的梨皮咬掉,里面的梨肉白净多汁,脆甜无渣,好吃得连喉咙都能感受到这一股清甜。于是她又摘了一个给杨兰。
杨石家的梨树很高,底下仅有的几个梨要么没成熟要么被她们两个吃了,季婵只能挽起袖子上树摘。
好在用来做梨膏的梨只需要两三个,她不用爬太高,就在第一个分叉那儿坐了,伸手勾着树枝往里头弯,摘到了就递给树下的杨兰,两个人分工合作也就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摘齐了。她也不下来,就坐在上面晃着腿,目光悠悠的望着这林间草地。
“咯咯……”
茂盛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了一只野鸡,有着彩色的尾翎和羽毛,啄食着她们扔在地上的果核。季婵心里一动,但是看见野鸡锋利的爪子和灵巧的身姿还是放弃了下去抓它的念头。
她不会做陷阱,也跑不过打不过它,还是算了吧。季婵不动,不代表杨兰没有那个好奇心,只见小姑娘倒拿背篓一点一点的接近了那只贪吃的野鸡,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了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然后猛的一扑!
野鸡警惕的扇动翅膀,尖锐的爪子张开,不仅避开了背篓,还在上面猛抓了一把后逃入草丛,只留下了几根色彩艳丽的鸡毛,小姑娘四肢着地,一脸懵的抬头,季婵瞧着她头发上还粘着鸡毛,顿时“哈哈哈”笑出声。笑完了赶紧下了树,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
“要量力而行,做事情之前先想一想再去做,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季婵伸出一指点点小孩的鼻尖,教训道。
杨兰委委屈屈的抿着嘴,季婵看着又是一阵好笑。
也不多待,两个人手牵手下了山,天空里头的云半遮着太阳,和着清风,在这并不燥热的夏季,缓行归家。
灶里头添了柴,干燥的枯枝被明亮亮的火苗一烤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季婵在灶头上的湿巾擦了擦手,脸颊被火照得带上了些许红晕。
几个梨子削了皮,拿刀挖去果核后切成块状后捣成酱倒锅里,期间杨兰还想再吃却被季婵喝住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梨的水分多,再吃就吃不下饭了。一小块生姜也削皮切块放进去,从村里陈大夫手里买来的两个罗汉果和川贝母敲碎了加进去,季婵还多放了一把去了核的大枣。
清水漫过梨酱,大火煮开后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在这期中季婵还要时不时的搅拌和撇去浮沫,最后把东西倒在裹了棉布的盆子里头,沥干后的汁水继续下锅小火熬,季婵往里头加了一点红糖,让它不那么苦,煮上两刻钟的时间。
关火把已经变成黑色了的梨汁倒进小盅里,盖上盖子冷却。等要放到了晚上,它才形成膏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梨膏。季婵挖了一小勺用热水冲泡,端进去给杨老爷子喝了,没有咳嗽的人也可以喝,这东西润肺止咳,生津利咽,何况她又往里头加了红糖,有些甜甜的,像杨兰这样的孩子更是爱喝。
那几枝海棠被插在杨家仅有的一个白净瓷瓶里,用清水养着,估计还能再开个几天。
季婵舀起水浇了院子里头的蔬菜,之前种下去的辣椒和番茄都发了芽,小小的嫩苗顶着一颗对它来说显得硕大的水珠,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打开篱笆进去摘了一把红苋菜,今天晚上就吃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大吉,祝大家欧气满堂
☆、第 9 章
杨老爷子的咳嗽在连续喝了几天梨膏后好了一大半,就连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补种的花生还没有着落,杨老爷子寻思着上较为要好的杨石家问问,打听看看哪家有留着没种的良种,先卖些给他们。
杨兰跟着杨秦氏牵着家里头的那只耕牛上地里头翻田去了,季婵就在家里头做饭编竹篓子,她手里头拿着把柴刀,把最为锋利的那一头往竹片头一划,就剖成了两半,捡了另一半起来继续破开,直到将这片竹片剖成八瓣才停下。
等到脚边破好的竹蔑垒成一堆了季婵就上手编了,她的速度很快,灵巧的手指在长宽厚薄都差不多的竹片上动作着,旁人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做的时候,底部就编好了,竹片交织构成漂亮的菱花状,慢慢的往上叠加,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锁边,这竹篓子不仅可以家里自己用,做多了送人或者拿去市集里卖钱也是可以的。
杨老爷子要出门去杨石家,季婵让他拿上了前几天编好的两个背篓,既然是请人帮忙也要给点好处,农家不兴甚么红封彩宝的,给半篮子鸡蛋或是家里头自己种的两把菜也就行了,贵重的人家反倒不敢收了。
杨石家的海棠花被前日里的一场雨冲淡了气味,不再是浓腻的,而是清浅得几乎近无。院子收整得很干净,新娶的儿媳妇和他家婆娘蹲在地上,挽起袖子揉搓着团箕上的菜蔬,旁边放着一罐盐随取随用。这是今年刚下的芥菜,去头洗干净了搁太阳底下晾几天,再用盐揉搓腌渍了放罐子里储存。为了能够放久一点,盐的用量就加重,于是在煮的时候还得泡上一会儿。
娘俩性格相近,格外的聊得来,只见她们手上忙着,嘴里头也不闲着,挨近了说些村头村尾的乌糟事,声音还刻意放低了却偏偏控制在旁人也听得到的量。杨石坐在门槛上硝皮子,听她俩唧唧歪歪的极为不耐烦,虎着脸呵斥了几句,“成了!蒋文孝家的事你要说几遍?以后少和你娘家表妹参合,她那人性子蛮缠,嫁到蒋家之后就想着闹事,银钱不够花用,也不想着勤俭持家,净盯着自家小叔那么一点寄回来的微薄军饷。成天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非说文孝媳妇偷了她那根金簪子,先不说是不是人家偷的,就算是也该关上门自行解决,哪有闹得纷纷扬扬邻里皆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