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甜。”刚一咬下,甘蔗清甜的汁水就溢满整个口腔,这种甜度比之她平常吃的甘蔗要更甜上许多,季婵抿了抿下唇,赶紧又咬了一口。
杨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吃,捋了捋短小的胡子,“甜就对了,这东西不好侍弄着呢。”
杨兰也咬了口甘蔗,大眼睛幸福的向下弯,道:“橘子糖的味道,原来甜是这样的。”
杨家的甘蔗格外的宝贝着,杨兰还是第一次吃到,杨老爷子弯下腰去砍甘蔗,吓唬着她们两个小姑娘“莫要吃太多,小心晚上尿裤子唷。”
蔗种是杨老爷子从富户家捡的,人家为了尝个新鲜特意从南边买了一车来,杨老爷子经过就捡了些甘蔗头回来种,本来没打算它能活,结果不过十来天就发出了嫩芽。从此老爷子就专心侍弄着,成熟了也不让吃,慢慢给养出了这么大一片。
季婵下田接过了柴刀让老人家歇会,帮忙砍了几根之后,抬头问道“老丈,这些竹蔗您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按照杨老爷子的想法,是打算一根根卖出去的吧?而且费尽心血照料的想来要价不会低,富户或许乐于尝鲜,那么普通民众会愿意花高价钱去买吗?
☆、第 6 章
这些个道理老爷子也清楚,可是他毕竟是在地里讨生活的人,只知道侍弄农桑,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弄甚么新奇花样。
季婵看他神色,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砍下甘蔗头另外放了,掉落的泥块滚过鞋面,季老师动了动脚,接着说道:“据奴家所知,三个鸡蛋不过一文钱,若是普通人家,费几个银钱吃些荤腥倒是舍得的,可如果是将钱拿来花用这些……怕是无人愿意。”她顿了顿,慢吞吞的开口,转头去看杨老爷子。“不如拿来制糖,尽管产出少些。”
在她的认知里,蔗糖是人类基本的粮食之一,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而饴糖一物自周朝就有了。然而现如今的唐朝对于糖的制作方法还很粗糙,而且由于能够制糖的原材料并不多,或许应该是说是被发现的不多,是以糖的产出少,供应小于需求,自然价钱就上去了。
杨家实在是太穷了,说句不好听的,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少。季婵虽然出身农村,家境也一般,但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苦,一天两顿都是黄米粥,碗里的米少水多,清亮亮的能照出脸来,如果不是她偶尔能收获几尾鱼虾,几乎是不见半点油腥的。还有这地里的庄稼,她前日看了,还有大半没种,不是杨家人懒,而是没有稻种,家里都还吃着糜子呢。杨兰如今七岁了,却要比同年人瘦小了许多,村里的大部分人家已经用瓦盖了屋顶,杨家还是茅草顶,还有身上的衣服,仅仅只有里面那一层是棉布,外面都是粗粝的麻衣。
季婵知道,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实在是能力有限,而是他们认定了自己只要好好种地就会有收获,但是两个老人一个孩子能种多少地?如果是旁人,说不定将田地租赁出去,每季收些租子过活,可是杨家的老人思想固化,不知变通,就算有人提醒了,说不得两个老人家还会犹豫踌躇,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伸手捡了地上大块的土块捏碎了,又丢回去,她见杨老爷子表情有些犹豫,也不逼他,只是提议道:“老丈不如去集市上问问价钱,再做商议?”
直到亲眼见到老爷子点了头,季婵这才松了口气,这样几乎是吃糠咽菜的困苦生活,她也是不想过的。
杨老爷子一人扛着两大把甘蔗,原本佝偻的脊背愈发弯了,季婵有心想帮他拿但是自己也背着一筐沉重的甘蔗头,就连杨兰也捧着一些,抽不开手,这让她愈发坚定了要让杨家过上好日子的念头,要知道在唐朝,哪怕是普通人家都会买上一两个健壮的奴仆帮家里干活,而不是这样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做这些重活。
季婵暂居杨家,原本杨家是不愿意让她做这些的,毕竟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而季婵心里头存着想要待在杨家的想法,只想快些融入他们的生活,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帮忙呢,而且就算没有这个原因,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她也过意不去呀,杨家人说不过她,加之季婵又坚持,最后只能默许了。
回到家,杨老爷子喝了口水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半日。杨秦氏盘腿坐在草席上正在纳鞋底,开口把季婵唤上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比如绾头发的发式,家里的物什都在何处,村里哪家人家与他们交好而哪家与他们有恶,听得季婵一头雾水,最后杨秦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伸手轻柔的抚了抚她的发顶,“杨家对不住你啊。”
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睛,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的闪躲。
什么对不住?季婵皱眉,旁击侧问了几句,然而说完这句话的杨秦氏神色有些郁郁,不再开口了,季婵也不好多问,也就停了口,只是嘴上不问,她私底下自己想了想,认为杨家大概因为让自己一个客人帮忙而感到歉意。等再过些时间,她再想个办法,尽量争取留在这里,哪怕说一个谎要用数百个来圆。
杨老爷子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老人进门独自在草席上坐了,端起陶碗里的水要喝却又放下了,如此反复数次,杨秦氏也看不过去了,把鞋底往针线篓子里一放,嗔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婵早半个时辰就出去了,拎着她那袋芋头和锄头出的门。杨老爷子最终还是喝了水,却又开始唉声叹气。
“到底是怎么了?!”
杨秦氏当真是怒了,粗糙削瘦的手重重的拍了小案一下。
杨老爷子老实了,说话的声响却是闷闷的,“我的那些竹蔗今日里收成不错,原想着说担上几把去集市上卖了,季丫头劝说我将东西拿来制糖。”话头一起,也就顺嘴将之后的事一五一十都给说了。
“制糖?”
杨秦氏收了手,瞅着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直皱眉,“你自个儿是什么想法?”
“我在集市上走了一遭,特意找了家铺子问了,一斤的蔗糖,这个数。”杨老爷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比划了下,“一百五十文钱!”
杨老爷子直咂舌,杨秦氏也坐不住了。
“按我说,季丫头说得不错。”杨秦氏缓了表情,“你那些竹蔗担到集市上去卖也就卖个几捆,等这股尝个鲜的劲头过了,地里的就卖不出去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眶红红的,说话瓮声瓮气的。“咱们两个能再活几年?得多攒些银钱,兰丫头才七岁呢。”
老爷子欲言又止,默默的看了杨秦氏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糖,得制。”
然而不是现在,杨秦氏看看天色,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也只有等到明天再说,两个小姑娘也快回来了,她得做饭去了。
季婵把袋子里的芋仔种在靠溪边的田地里,而那个大芋头没舍得种下,而是放在厨房让杨秦氏煮了解馋,晚间季婵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一碗炖芋头,捂着脸好半响没说话。
然而饭该吃还得吃,大概是因为品种的原因,芋头虽然是炖的还是有炖酥烂,比预想的好吃多了。吃饭的时候杨老爷子说起制糖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是笃定,看来是没跑了。季老师满意极了,整个人乐颠颠的,大半夜的也睡不着,琢磨了一晚上的扎头发,第二天愣是按照时间起床,半点疲惫都没有。
就着盐水漱了口,来来回回洗了三遍还是觉得没洗干净,季婵往合拢了的手里头哈了口气,再伸到鼻子底下一闻,嘟囔道:“回头得做个牙刷呀这……”
杨兰她爷爷去地里砍甘蔗,他腿脚不方便,年纪也大了,来回一趟只抗两把甘蔗,都是去头去尾,在溪里洗干净的了。老头子翻了翻地上的甘蔗,把上面的侧芽都掰了,自己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甘蔗榨糖的方法真的很粗糙简单,但是做起来也很费力气。明代有专业用来压榨甘蔗的工具,叫做石辘,石辘得动用两人一牛。
一个人放蔗入辘,另一个赶牛带动榨辘转动,先拉动第一个辘,通过木齿带动第二个辘。石辘互相挤压,三次才挤干蔗汁。第三次挤压时,还要将辘向里再夹紧些,使蔗渣更干。蔗汁沿辘流下底座沟槽,通过竹筒流入大瓦缸沉淀。
等到瓦缸里面的甘蔗汁沉淀下来,再把澄清后的糖浆倒入锅内用火煮熬,等到甘蔗汁将要沸时,捞去泡沫及杂物,加入一二两石灰。待蔗汁呈黄色时换一口锅继续熬,让水份慢慢蒸发,然后把含糖量较高的蔗汁移入第三口锅,加入些花生油或芝麻油,煮成稀糊状后取出分三次注入“瓦漏”里,静置至糖浆结晶。这样做出来的糖叫做赤砂糖,颜色由褐色变成浅浅的黄色,如果要制作更为洁白的白砂糖,则是用黄泥水淋下瓦漏中的黑砂糖,黑渣从漏斗流入下面缸中,漏斗中留下白霜,这层白霜就是白砂糖了。
季婵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的工具,只能用杨家院子里的那口大石臼把甘蔗捣出汁水来,然后把剩下的甘蔗渣滓放到石磨上让耕牛再磨一遍,榨取残存的汁液,等到放在缸里面的甘蔗汁变得澄清后再下锅熬糖,缸底的那一层也没浪费,用细棉布过滤了倒锅里,就连渣子都喂了牛。
杨家忙活了好几天才把地里的甘蔗都熬成红糖,所有人包括杨兰都累得抬不起胳膊,一动就酸痛得不行。大概五百来斤的甘蔗,弄出了近三十斤的蔗糖,比例很低,但是回报还不错。
剩下的一点甘蔗汁季婵打算用来做玫瑰红糖。玫瑰是前两天上山采的野玫瑰,花苞虽然很小却是漂亮的粉色,她采了数十个苞用小团箕晾了,本来是想拿来泡水喝的,因为喝了对痛经很有效,没想到现在有了更好的办法。
把生姜洗净切成小块,加少许清水舂成泥,再用棉布包了挤出姜汁,花苞揉开只取花瓣加入姜汁,再加入是姜汁数倍的糖浆,季婵又找杨秦氏要了一小把的桂花一齐丢进去,用小火熬煮,慢慢的搅拌着。
等到煮成粘稠状之后,小心的将小锅倾斜着,把里面带着甜香的膏状物倒入垫了油纸的木模子里,趁着还没固化,在表面撒上一些花瓣,看起来又香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季老师:糖糖糖糖糖糖糖糖糖糖!!!
李承乾(宠溺脸):好好好。
季老师:……滚滚滚滚!
☆、第 7 章
才放着一会儿的糖膏很快就就凝固了,季婵伸手摸了摸,摸着还有些许温热就模子反扣在同样铺了一层油纸的砧板上,轻轻在模子的边角处敲了敲,这样脱模会容易些。果不其然,等到她提起模子的时候,底下就是一块方方正正,齐齐整整的糖砖了。
季婵小跑出去拿了块干净的布,刚晾上没多久的,还有点湿。砧板旁边放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水盆,她把浸泡在里头的刀拿了出来,用布擦干了,在糖砖上比划了两下就按住刀背往下切,切成大小一致的小方块儿。菜刀在刚烧开的热水里泡得烫呼呼的,拿来切糖块一点都不费力,也不用怕切碎了,偶尔有一两点掉下来的糖渣子,季婵就捡了顺手塞嘴里。这玫瑰花糖即不会过分的甜腻,又带着玫瑰花的香味,回味的时候微微的辛辣,但是只有一点点,大部分都被桂花给掩盖了。而这红糖养血活血,生姜驱寒暖宫,玫瑰舒气美容,三样加在一起对女人更是大有好处。
季婵把两张用过的油纸各剪裁成四份,装了玫瑰红糖再拿麻绳系了,一共八个小包,都放到她前天刚编的竹匣子里,每个月拿出几块泡上水,能缓解月经不调和排毒养颜。
杨兰家门口的桃树早早挂上了果子,果实孩童拳头般大小,有着如玉一样的碧色,带蒂浑圆,桃尖上还带着一抹俏丽的嫣红,却是离成熟还有一段时间。
季婵看着眼馋,准备等几日摘几个下来做脆爽咸甜的盐水桃,今天她没空,得跟着杨老爷子进城赶集呢。
杨家虽然有牛但是没有板车,去城里得坐别人家的板车,虽然都是乡里相邻的,但是还是要给钱算作车费,就算人家不要,杨老爷子也拉不下这个脸白坐车。杨家一家包括季婵全都去了,老爷子得卖蔗糖,杨秦氏打算给杨兰扯些棉布做衣服,季婵还没见识过古代的市集也要跟着,是以他们这一行四人再加上前些日子借了团箕的杨石两口子,还有赶车的汉子,一共七人。
板车一路上既要过泥泞难走的乡间小道,还得翻几个小山坡,颠簸得第一次坐牛车的季婵都要吐了。慢慢的路变得宽阔平坦了起来,季婵探出头来看着几乎要近在眼前的城池。
巍峨的城墙被黄沙浸染,带有刀砍剑伐的伤痕,沉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城门处有一班数十人的兵卒守卫,个个肩宽背阔,膀大腰圆,无需弓手,肱二头肌都几乎要撑破衣袖,而手中还握长矛腰配横刀,身披甲仗,更显威勇。别说是五短身材的季老师,就连身样削瘦的杨石往那儿一站,都显得娇小可人。
季婵抬头看向城墙上的三个大字—通化门,胸中涌起一股自豪和感叹的情绪。
这座由黄土夯筑而成,外表包砖的城池,叫做长安城,是古中国历史上的一颗明珠。长安城的前身是隋朝的大兴城,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和中国古代最大的都城,养育了近五十万人口,经济和文化高度发展,是走在世界前头的弄潮儿,它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覆没和另一个朝代的兴起,在历经325年后的更迭才被宣告废弃。
这里,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季婵吐出一口浊气,揽紧了身边的杨兰。
进了城门还要拐过几条通道才能到达东市,扎实压平的黄土被牛蹄溅起一阵细小的烟尘,在经过一家骡马行,赶车的汉子扯住了缰绳,牛车便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下车,店里的伙计把牛车赶了进去。
随着城市的发展,垃圾也就应运而生,为了整治乱丢垃圾的现象,唐朝的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法律,被抓到乱丢垃圾可是要杖打六十大板的,所以大多数人如果来市集都是把车马寄放在骡马行里,以免牛马乱拉粪便。
赶车的汉子和骡马行的掌柜是本家,他来寄放是不收费的,如果是旁人还要收几文钱的寄放费。
下了车的季婵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身边的一切,带着激动和满满的惊讶。
她的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旁还有成行遮阴的榆树,周边的深宅大院,寺庙道观的飞檐重楼。
如果站在高处,或者有航空摄像机的话,她就能清楚的看到,宫城、皇城和百来个里坊,把庞大的长安城分割成整齐严密的棋盘状。整个城池横竖有三十八条街道,街两旁都有又宽又深的排水沟,深度可达到三米。
担着扁担吆喝着卖货的小贩,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君,或者三三两个婢女随行的素帷小轿,坐在轿子里的小娘子偷偷掀起窗帷向外瞧,看见俊美的郎君望过来的眼神急忙羞红了脸放下,只是悄悄嘱咐侍婢私底下打听,想来过不久又是一桩佳话。
食店摊子早早备好了汤饼,由俏丽的老板娘亲自下的面,揪出一小块在掌心一碾,拇指宽、两寸长的极薄面片落入烧热滚烫的汤锅里,一勺连汤带面倒了满满一碗,厚切的三片烧鹅肉往碗边一垒,撒上点碧绿的葱花,再按照你的喜好加上一勺醋或是豆酱,香得过路的人都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