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九晚五,几乎不给自己闲暇下来的时光。
像这样驱赶着一头耕牛,摇摇晃晃走在田埂里的样子并非没有有过,只是被掩埋在记忆深处,让岁月侵蚀得几欲灰飞烟没。
“呦~~嘿!”
学着小孩打了一声呼哨,季婵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右手提着簸箕,沿着来时的路走得格外顺畅,身后落满了一地霞光。
夜色暮暮,炊烟袅袅。
季婵蹲在院子里剖鱼,划开鱼腹,再将里面的内脏掏出来。这些鱼下午受了惊吓有些伤了放不了多久,只能趁现在天还没全黑拾掇干净,再和那些虾蟹下锅煮汤。至于那三枚鸭蛋则是被杨秦氏收到篮子里,回头拿到集市上卖。
这是季婵要求的,她现在住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的,总要付出一些东西。而且比起在现在吃喝还不愁的这个时候把东西吞吃入腹,不如剩下这口吃的,拿去卖了补贴家用来得划算。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提早做些准备总是对的。这些换来的几文铜钱好比每天勤俭节约下来的那一捧小米,聚齐起来甚至可以在闹灾荒的时候救下一家子的命。
晚饭是小米粥和鱼汤,非常的简洁朴实,事实上这种巴掌大的小鱼比较适合煎炸,但是穷人家哪里舍得费这些油?大多都是放陶锅里小火熬着,再放些葱姜,这也是难得的美味了。汤是淡淡的乳白色,仔细闻还是能闻到些微的鱼腥味。季老师平日里是不爱吃鱼的,因为她吃鱼一定会被鱼刺卡住,每每如此,导致家里如果有煮鱼就单单喝汤,鱼肉尽量不碰。然而对于螃蟹还有虾类,她倒是很是爱吃。
一碗鱼汤喝完,季婵就放下了碗筷,这一天经历得太多,导致她现在早早泛起了困意,但还是得硬撑着把手头上的事情弄完才能安心睡下。
和她一起穿越过来的西红柿几乎都要烂成一滩水,如果再放几天估计都能长霉了,还有新鲜的辣椒也不能久放,也是要一起处理,至于芋头和花生的保存期比较长,可以暂时不用去管。季老师找杨秦氏要了一个木盆,打开袋子把西红柿倒进去,细心的把籽一个个挑出来,放到袋子里,还有辣椒,同样剖开取籽,放到另一个袋子里,西红柿的皮肉拿去扔掉,辣椒的却洗干净了放在灶台上烘干,以后还能用。
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季婵慢慢的直起身来,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下去了,屋里的杨秦氏正在补衣裳,老人家舍不得点灯,一针一线都要慢慢摸索。床头的针线篓破旧不堪,被单洗得发白,这一家人过得极为穷困,然而旁人却轻易的感受到他们幸福的氛围,季老师看着和奶奶亲亲密密依靠在一起的杨兰,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夜愈发深了,蝉鸣蛙声四起。
身下是仅隔了一层草席的黄泥地面,凉气渐渐上涌。
不过一日,她就清楚的认识到生活的不易。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能为自己、为杨家、为这个朝代做些什么?
季婵翻了个身,头枕右臂,上下眼皮战得激烈,她的意识昏昏沉沉,身体也极为困乏。
“唐朝……唐朝……”
脑海中百十个念头一闪而过,终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翌日,季婵早早就起了床。她睡相向来不好,被子被踢在一边,而人早已滚出草席外老远。擦了把嘴角的湿润,季老师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而后又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到了唐朝。
穿上衣物,门外就响起了杨秦氏做饭的声响,她随手用皮筋扎了个马尾就打开房门,一个照面被拎着锅勺的老婆子看了个正着。老人家把人抓回房里,手脚勤快的给她挽了个好看的发式,还千叮呤万嘱咐的要她记住了,直到季老师点头表明自己会牢记在心这才重回厨房。
季婵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蹒跚背影好一会儿后傻笑出声,又抬手摸摸发髻,仿佛上面还残存着暖人的余温。
早饭仍是小米粥,配菜却是一碗炖菜,味道还行,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习惯了炒菜的季婵琢磨道。用过了饭食,下一顿就要等到傍晚,唐朝人是没有午饭这个概念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贾农夫,一律一天两顿,连李二都是这么吃。杨秦氏蒸了几个糜子饼,搁在灶台上的篮子里,饿了就拿这个饱腹。
杨兰照例上山搂草,季婵背了个箩筐也跟过去了。她想好了,杨家这老的老,小的小,重活怕是做不了多少,自己跟在一旁帮些忙,努力让这个家过得好一些。杨秦氏让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就逝去的外婆,一样的满头银丝,对她却是和风细雨的好,她打心眼里就想留在杨家,因为老人和杨兰是她来到这个地方第一个对她散发着善意的人,她不清楚是不是这里的人都这么憨厚朴实,她也不想选择了。
杨兰依旧是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搂草,季婵嘱咐她要小心后自己也转身去拾柴,在这个季节想要捡到干柴可不容易,季婵一路找一路拾,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她昨天刚醒来的地方。估计没什么人上来,地上她躺过的痕迹还在,还有那个被扔得远远的手机也还在,季婵把手机捡了回来,盯着它出神。
如果能用该有多好,先不说里面可能有些对她有帮助的资料视频,哪怕是一张家里人的照片都能让她万分珍惜,然而现在只剩下这些残骸,昭示着她不平凡的来历。
啪嗒……
一滴豆大的泪珠蓦然滴落,重重的打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尘粉,季婵抿着唇,眼角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落。她并非真的没心没肺,第一天的新鲜很快过去,思念像潮水一般相继涌来,尤其是在这种永远都回不去的情况下更加磨人。
怎么会哭呢。
季婵抹去脸上的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以前不也是好几个月没回家的吗?怎么就哭了。
“妈……”
像是打开了匣子,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身体也一阵一阵的颤动着,低头把脸埋入双手,从指缝
溢出温热的水来,压抑而又苍白无力。
前路曲折,障碍重重叠叠犹如山峦,兼之迷雾朦胧,更是雪上加霜,曾经触手可及的家人,如今已远在千年之后。
然彷徨无用,只能继续走下去。
她是季婵,却只能是唐朝的季婵。
前尘已往,再多挂念也无法逆天改命。妥协,是她唯一能做的。
季婵凉薄一笑,将手机和其碎片收集到一起,挖了个深坑埋住。不该出现的东西,就让它被土掩盖,直到也变成其中一样,泯然与中。
清晨的阳光里,遗落在落叶里的东西发出柔和的光亮,独属于金属的冷光,季婵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把钥匙,上面挂着她在校外租的房子、还有家里的钥匙,以及掏耳勺、指甲钳、水果刀这些东西,水果刀是普通的切水果的刀,不是什么瑞士军刀,都是一些很常用的东西。
季婵吸了吸鼻子,把东西揣兜里,眼睛在地上扫了扫,又捡了一个掉落的胸针,上面有一颗漂亮的粉色珍珠,也塞进兜里了,等哪回把珍珠抠下来去当铺换点钱,这个时代是有当铺的,只是不叫当铺,叫做抵店。
抬脚把地上的落叶扫乱,季婵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沿着记忆往回走,一路上又捡了半篓的木材,虽然很重,但是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额头冒出了一些细汗,她也没动手去擦。
一直到了那块半坡地,才把背篓放下,抡了抡了胳膊又去帮杨兰搂草。杨兰此时正弯着腰低着头用一块小铁片割草茎,季婵瞧着那片有着鲜艳黄色的漏斗状花朵有些眼熟,再仔细看了它自根部簇生的狭长叶子几眼,惊觉这东西就是后世的萱草,又称作金针,晾干后的花蕾用来炖肉极为的美味。她“哎呀”一声,连忙上前让杨兰停下手中动作,因为小姑娘快要割到这群宝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老师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
☆、第 5 章
绞尽脑汁跟小姑娘解释了这花能吃之后两个人都动手摘起了萱草花,摘的是尚未展开、呈淡绿色的花蕾。对于萱草的栽种从汉朝就有了,只是人们大都是采其的叶子用来制纸,称为“萱纸”。萱草又有忘忧草的美称,有一个成语叫做“椿萱并茂”,其中的椿和萱指的是香椿和萱草,香椿的寿命长,萱草使人忘却忧愁烦恼,因而意为希望父母健在、安康。
这一片长了很多的萱草,现在正是花期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花蕾,其中星星点点也开了好多,萱草的花多花期长,生数朵每天却只开一朵,现在不过是初夏,接下来的好几个月的时间她都能来采花。
而且,不知道唐朝人对金针买不买账,如果可以拿出去卖的话,又是一笔收入。季婵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在采摘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这一片的可以用来制作金针的花蕾已经被摘去大半,然而她和杨兰的篓子都满了,季婵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让杨兰继续采摘,她先把这两篓背回杨家。
虽然都是些花,积累起来也是有重量的,季老师前面一筐后面一筐,萱草花堆出一个尖,几乎要把她给埋没了,走路也变得小心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稳,连人带筐摔个底朝天,她倒了没事,糟蹋了这些辛苦采摘的东西就就不好了。
路上遇到了不少农人,季婵也没开口让人家帮忙拿什么的,一是因为不熟悉,而是唐朝对女子再怎么宽容也是个封建礼教的朝代,女孩子开口搭话应该不太合适吧?
事实上她还真是多想了,唐朝的确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那仅限于上层建筑,下层民众平日里是不太注重这些事情的,而且只是打个招呼攀谈几句,于名声无碍。
杨家门前有一块石板,本来是昨晚农活杨老爷子歇脚的地方,现在被季婵给临时征用了。扫去上头的灰尘,从框里掏出一把金针铺在上面,尽量铺密些,毕竟地方不够大,要晾的又多。旁边架子上的筛子也用上了,勉强够了。季婵有些头疼的想说等杨兰那边采下来的金针估计要浪费了,这没地方晾啊这。
杨秦氏眉头一拧,表情严肃的看着季婵问道:“这鲜花儿当真能吃?”
“阿婆。”她十五十六的年纪,叫杨秦氏一句阿婆也是应当的,“这萱草花真能吃,我们那地方都晾干了煮汤炖肉,药店里的医生都说它性味甘凉,能滋养肺部呢。”
“那好。”
杨秦氏解下腰间的布巾,往架子上一挂,“那你先去把那剩下的背回来,我去找杨石他婆娘借几个团箕来。”随即就出了门。
季婵应了声,背起篓筐也出去了。
把装了半篓的金针花背回来后,季婵又出去了一趟把柴火也背回来了,路上又捡了些,装了满满一篓筐,背带勒住肩膀带来疼痛,她揉了揉,估计是蹭红了。
杨家有口用石头堆砌的井,年头很久了,也不知道福及了几代人。季婵拎着桶放下,拿起绳子一晃,原本还浮在上头的水桶侧翻过去,眨眼间就下沉了,她再一提,就有满满的一桶水用了。
井水冰凉,季婵洗了手,又拍拍身上的灰,把水泼在缠绕在篱笆上的那株胡瓜上,几朵嫩黄色的花朵从叶间探出头来,被突然泼洒来的水打得晃了晃,透明的小水珠滚了下来,地上的泥土被打得湿润。季老师掀开叶片,只见底下已有了大拇指大小的果实,上头有着细细小小的刺,底下还坠着耷拉着的花,带着水汽和清香。
杨秦氏伸手翻着那些花儿,瞧着晒软了些就收回了手,去编季婵没能编完的那个滕匡,满是皱纹的手灵巧的穿梭动作了几下,一个简洁又好看的滕匡新鲜出炉,放下筐子,老婆子又拿出针线篓来,瞧那样子是要做鞋垫。
树叶交错斑驳,日光被剪碎洒在地上,隐隐约约还有知了的叫声。棚子外几个半大小子偷偷探头,以前他们是从不到这里来的,午时却听说她家有个漂亮的小娘子,十几岁的孩子对于异性有着憧憬和好奇心,这才一窝蜂的来看。
季婵掰了两根树枝,给了杨兰一支,蹲在浇湿的地上教她写字,先从简单的笔画学起,点、横、竖、撇、捺、折、提,杨兰写得方方正正,样子十分认真。
她教的是五六年级的孩子,这阶段的孩子是个矛盾体,一方面他们受了几年的教育让他们觉得要尊重老师,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自己长大了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能一律听从老师的话,他们学会了顶撞,学会了在课堂上玩手机,他们开始认为学习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为了家长和老师,对于这一类的学生,季婵引导他们,让他们学着发现自己的错误,一味严厉的惩罚只会让孩子愈加叛逆。
要让他们自己思考,这就是季副主任的教育方式,这样的方式即使是在这里也是适应的,季婵她不想让杨兰只会依葫芦画瓢,而是要学会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例举出更多,只是现在还不急,现在更重要的是为她打下基础。
季婵不知道自己教会她知识是对还是不对,毕竟古代人总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为女人只要生育孩子,侍候公婆丈夫、操持家务就行了。然而季老师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在她认为,无论是男女,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缺乏知识以及由知识支撑的能力会造成依赖,而这种依赖则是将自己的一生交到了别人的手里,任人拿捏,没有逃脱的机会。她自己不想有这样所谓的命运,也不希望杨兰有。
就算杨兰嫁人做了一个古人眼里的“贤妻良母”,季婵也希望她运用知识,尽管活在规矩里,也要如鱼得水。
习了好一会的字,季婵再和杨兰去放牛,这回回来的时候季婵多背了一筐木柴还多捡了几个蛋,她又往芦苇荡里钻了钻。杨家仅有两只鸡,都是母的,配种都还是借的别人家的公鸡。其中有一只已经在抱窝了,而另一只则是在生蛋,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要抱窝了,杨兰每天都要给它们捡虫子来喂,喂得两只鸡看起来羽毛蓬松,毛色油光发亮的。
季婵为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兑在桶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她本人是极为惧怕寒冷的,是以无论天气又多热都是洗得热水澡,来到这里杨家人为了省柴火都是拿冷水擦身了事,第一天她二话没说也洗冷水,然后第二天早上立马去拾柴火。
金银花收到灶台用余温继续烘干,今天晚上杨家人都早早歇下了,就连平时都要缝补些衣服的杨秦氏都睡了,至于季婵,她今天做了些体力活,又洗了热水澡,早就睡得打鼾了!
第二天季婵又是早早起床,依旧是黄米粥和一碗炖菜,她抹了把脸拿起筷子吃了,头发还是不会扎,只能继续麻烦杨秦氏。今天两人都不去搂草捡柴,而是跟着老爷子去地里砍甘蔗。
甘蔗正常在春节前就可以吃了,杨家种的甘蔗似乎是晚熟品种,正常是在四月份就收了,今年日头足,特意在地里多留了个把月。按理说甘蔗是热带作物,杨家村在北方是种不好甘蔗的,然而也不知道是品种差异还是种植方法的原因,杨家愣是种出了个高腰围粗又甜的甘蔗来。
杨老爷子种的甘蔗不多,而且也不怎么占用地方,远远望过去一排排的紫皮绿叶、杆直腰挺的,老爷子拿起柴刀砍下来一支,剁成几截,顺手在溪边洗了,给季婵和杨兰尝尝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