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扬着下巴,不惧的笑道,“殷捕头请讲。”
殷三雨嘴里的红薯干翘了一翘,道:“滕县毕竟也是大县重镇,有些话该当掂量着说,有些事更该当掂量着做,眼里出气,才能活得安稳。”
云西点点头,攥着缰绳的手交握向前一扬,有些敷衍的玩笑道,“自是自是,多谢殷兄关照。轮到云西,也有一句话呢。”
“哦?”似是有些意外,殷三雨眯着眼瞥了她一眼。
“吕德才一案,今日所言才是冰山一角···”云西拿不准冰山的说法古代是否也有,但看云南铁板一般的脸色,保险起见还是换了说辞,“呃···我是说才是九牛一毛,其中恐怕还有更为惊人的内幕。”
殷三雨冷笑一声,道:“滕县许久没有刑房吏,本人便也兼着些职责,如今二位即到,也不便再掺和什么,只是记得我之前送给二位的话,就行了。”
云西笑而不语,转过头开始审视着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虽然各怀鬼胎,勉强也算有说有笑。顺着一条宽敞的官道,又经过几个小村庄,三人终于来到了滕邑城前。
隔着一条两丈多宽的护城河,风雪之日,也成了一条冰河,对面便是她们此番的终点。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只看得清滕邑城城门庞大的轮廓。
它赫然矗立在前方,像是一只蹲伏的巨兽,静静的镇守一方平安。城墙还有几把值夜的火炬,趴在古城巨兽的肩头,晃动着星点的火光。
云南对她说,滕邑在大明立国之时,本是滕州,有九省通衢的美誉,后来降州为县,才成了今日之滕县。
这一路,云西也大大小小的见过不少城楼,但是今夜,她仍旧被这古城的巍峨厚重的气势震慑住了。
身旁的殷三雨掏出腰牌,朝着燃着火把城头大声喊了一阵。
在一阵铁索哗啦啦转动声中,沉重的吊桥逐级降落,晃忽的光影中,两扇高大的城门缓缓洞开。
云西隐隐有些激动。
这便是他们即将要生活的地方。
门后也有人举着火把,火舌舞动,不时发出嘶嘶的声响,映在他们眼中,熠熠的发着光。云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照亮了一些。
她心底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滕邑。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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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注脚O(∩_∩)O哈哈~
小囚囊:中国古代方言,骂人的脏话,现今具体意思不可靠,一说大约等于窝囊废,一说囊通攮,囚是囚犯,挨刀子捅的囚犯,引申为杀千刀的!还有一说,意思太过难以启齿,有人说,囚囊是形象的形容了男子某个器官,脸红跑走!红楼梦,金瓶梅等古代小说里常出现小囚囊,所以才吸引了云西的兴趣,一句脏话,意思百千O(∩_∩)O哈!
第六章 衰神附体
城内寂静的街道上,只听得到马蹄纷飞,交替不停的响声。
不似郊野满地的银白,城中主道上的积雪都被扫清,只有两旁高低错落的房顶上,高高的积了厚厚的雪。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光。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俗语,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停了雪,天气反而更显得冰寒逼人,又加上入了夜,一行三人骑着马都觉得冷得不行。进了城,便急急向县衙的方向驰去。
许是因为又冷又饿,三人都默契的噤了声。
殷三雨驱马在前领路,云西在中间,实在是饿得没有贫嘴的力气。云南本就是个冷得快淡出鸟来的家伙,更是无话。
不过,对于殷三雨这种深不可测的人,云西觉得云南一直都在静静观察着。
毕竟,在陌生的地界上混,哪些人可以熟络,哪些人必须躲远点,心里要有点些数。
云西觉得,云南其实是个很通透,很有城府的人。尽管她上辈子黑的白的,也混了30多年,但对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总琢磨得不是太透。
许是因为他的身世。
曾经的云西算是苦出身了,可比之云南,却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同行数月,云南教了她许多生存的常识,更为她铺陈了整个云氏家族六百年的历史。
世代都出名推官的云家,命运却是不一般的坎坷。前代历朝就不说了,光是大明一朝,就几番大起大落。
明朝里那些她听过的,没听过的各色顶级大奸佞,几乎都被他们家杠上过。
不!
云西苦笑,不是几乎,是确定,每一个都十分确定的被云家杠上过。
远的什么王振、刘瑾就不说了。近一点的,嘉靖年间的严嵩就被云南的祖父云琛给撞上了。
云琛为人刚直至极,竟然顶着各方压力,在严嵩权势正盛时,查出他确凿的九大罪状。
但还没来得及上书皇帝,就被严世藩发现,伙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秘密灭了云氏一族。只逃出一个最小的儿子云清杉,便是云南云西的父亲。
那一年,云清杉十岁,因恰巧在老师家中躲过了一劫。
云清杉自此立誓,不为云氏一族平反,誓不成家。
不过云西觉得,当时他连自家性命都不能保全,又不肯改名换姓,就是他想娶,恐怕也没哪个姑娘敢嫁。
后来严嵩倒台,在新一任首辅徐阶徐阁老的主持下,云家冤情终得以昭雪。二十八岁的云清杉恢复了士的身份,一举登榜。之后又与皇甫氏喜结连理。
仕途顺遂,家事却屡遭挫折,皇甫氏十多年不得子嗣,只因与夫妻伉俪情深,云清杉才一直没有纳妾。直到四十多岁,皇甫氏才为云家诞下一对双生儿,这才有了云西云南。
后云清杉受当朝权臣指派,秘密调查梃击案主谋,却被郑贵妃一派打压,重要证据都被烧毁,梃击案便成了永远的迷案。其后又由于挺立国本,坚决为太子站队,再度被郑贵妃密使锦衣卫灭族。
这一次,云家上下二十九口人,只逃出了云南云西两兄妹。
或许,其实是一个也没逃出,现在的云西云南,都不再是真正的云家人。
云西悲哀的想,这云家的点儿,还真不是一般的背,每一任皇帝手下的头号大奸佞,都不会被他家错过。可谓是位位命中,无一踩空。如此的霉运,当世云家若称第二,绝无旁姓敢当第一。
按照这个概率,未来那位号称奸佞之中的奸佞,妖孽之中的妖孽,上天入地超级牛人九千岁——魏忠贤,八成也不会被他家错过。
当若干年后,他们真正对上了那位妖孽九千岁,云西就对今日的乌鸦嘴就万分悔恨。
如果她的嘴真是开了光的,她情愿自己赌咒发誓一万遍,绝不要碰上那个死人妖!
只是现在,她还想不到那么远。
她只觉得,一波又一波的血海深仇与不断被打回原形的家族苦难,令眼前这个少年,不得已早早成熟。不仅练出了他坚韧的意志,更练出了深沉的城府计谋。
“到了!”
殷三雨含糊的嗓音忽然响起,将她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
六扇朱漆大门赫然映入眼帘。门上悬着六盏点燃的红色灯笼,温暖的光线四溢,照得大门暗红的漆血一样刺目。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像。汉白玉的质地,双眼炯炯有神,彰显出一种狰狞的威严。
吁地一声,殷三雨率先勒马,停在门前,他一个翻身,几步登上台阶,啪啪的拍起门来。
云西这才注意到,殷三雨嘴里的红薯干早已吃完。也真是难为他,大冬天,骑马喝着西北风,都不舍得把嘴里的红薯干吐了,真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
正乱想着,哐当的一声,朱漆大门打开了,幽深的门缝中,露出了一张脸。
未待云西看清,殷三雨便后退了一步,尽管他鼻中的哼声很轻,她还是感觉到了其中不屑的意味。
第七章 母下蛋么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鹰眼阴沟鼻,目光犀利,表情严肃,一方国字脸微微扬着,带有一种凌人的傲然官派架子。
云西起初觉得开门后看到的应是门房之类的仆役,却见真正的仆役正在把着门,恭敬的站在旁边。又见中年男子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的束在乌纱帽中,身上翠绿色织锦官服更是簇新鲜亮,气派十足。
必然又是一位大人。
她看了眼旁边的殷三雨,他正撇着嘴,抬眼远望,像是赏着灯,又像是看着星。他本就是那种鼻孔朝天的人,此时的神态更显得轻佻无礼。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静默。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去,两方正面对峙,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按理说,应该由殷三雨这个公门中人代为介绍,但他就像是没看到一般,装傻充愣着就是不说话。
场面诡异得有些尴尬。
“典史大人出行,尔等速速回···”首先打破尴尬的是门后的仆役,他忽然一改之前对待官服男子的恭顺,另换一张恼怒的嘴脸走出来,冲着云西云南大声叫嚷着。可那声“回避”还没说完,又一眼看到旁边的殷三雨,脸色登是一变,立刻哈腰赔笑着说道:“呦,殷头回来了!”
“殷三雨!”
一个低沉的男中音骤然响起,将气氛瞬间拉到冰点。
说话的是那官服男子,他面沉似水,沉声说道:“不见礼也就罢了,怎地还带人堵县衙大门,成何体统?”
殷三雨这才轻晃着身子走向前,“呦,是杨大人呀,属下眼拙,实在没看清。再说,咱们这滕县里,哪有人敢堵您的门啊!”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环,煞有介事的套在右手拇指上,半举着手,挑眉眯眼审看着。
十足的火药味。
云南云西默契十足的自觉退了两步,为那位杨大人闪出了一条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俩可不想连门都没进,就莫名其妙做了别人的炮灰。
见二人后退,殷三雨呵呵笑了两声,他转着拇指的指环,看着杨典史道:“还没来得及向您介绍,这两位正是知县大人千里传书,亲自招来的刑房吏。”说着,又转向云氏兄妹,“这位便是咱们腾邑的典史,杨洲杨大人。”
典史?
云南讲过,典史便是一县衙门中的掌管布局实施缉捕、统辖监狱的属官。
云西理解,就是类似市公安局长的官。
以前看电视小说,从来都以为县令就是最小的芝麻粒,衙门里除了县令就是师爷然后就是捕头捕快,再不然还有一些伙夫轿夫,是十分简单的。
没想到真实的县衙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至少这个典史,就是她在二十一世纪闻所未闻的一个重要位置。
这样想着,云西跟着云南配合着殷三雨的节奏向前躬身,叉手行礼。
云南出声道:“云修竹,云南拜见典史大人。”
杨洲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云家兄妹两眼,只略略点头,嗯了一声,便抬步走出了大门。云西看着杨典史昂首而去的背影,无声轻笑。
官不大,架子倒是真不小!
大路上,停着一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四人抬暖轿。为首的轿夫见杨洲走来,赶忙递上一只手炉,又转身掀开厚厚的轿帘,恭恭敬敬的伺候他进了轿。“哼!”殷三雨不屑冷哼,又转向云南云西二人,向里努努嘴,调侃道:“该着咱们走了!赶紧的吧,饭都要凉了,咱们可没人家那么好福气,受得起那前奴后婢的好排场!”说罢也不管两人什么反应,扶着腰间佩刀大步就向衙门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