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此。”江天屿笑笑道,“我昨日给尊夫人解蛊之时,发现她体内有异。”
寇凛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江天屿轻勾唇角:“尽管脉象上尚未显露,但我的蛊告诉我,尊夫人的确是有喜了。寇指挥使即将为人父,定希望平安无恙的回去吧?没必要为了惩处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冒生命危险,你说是不是?”
呼吸猛地一滞,寇凛知晓或许是他故意扰乱自己心神,语气阴鸷道:“内子若真有孕,你的蛊……”
“放心。”江天屿摩挲腰间的白瓷蛊盅,“蛊虫侵入的是大脑,对她腹中的生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最好如此。”寇凛漆黑眼眸中泛着寒光,手掌在船舷一拍,翻身跃下,矫健又飘然的落在小船上。
拿起桨,朝着锦衣卫的船划去。
心里想着江天屿的话,脑海里尽是楚谣,竟将畏水带来的惊慌给压了下去。
一个大浪险些打翻了船,他也不慌不忙的以内力稳住。
与身后天影的海船渐行渐远,慢慢的,一艘摆着棺材的小船进入视野。
通过仔细观察,寇凛确定棺材前坐着摇桨的人是陆千机,海中央就他两人,直接高声喊道:“怎么回事?”
陆千机也朝他大喊:“谢丛琰来了,带着一位天竺邪术高手……”
寇凛听后黑了脸:“你稍后早些跳海,小心被他们抓住,火枪与箭矢虽入不了水,但那戴面具的一男一女,武功在你之上。”
陆千机莞尔:“放心,我可不是咸鱼,水性好的很。”
寇凛瞟他一眼:“听曹山说,江天屿养了两条两丈长的怪鱼,那两条怪鱼被种了蛊,指哪打哪,攻击力极强。江天屿轻易不拿来用,但此番遇着生死存亡,他应是一路带过来的,估摸着就在不远处的海域里。”
是以寇凛扬长避短,想让陆千机先去一探究竟,查出他落脚之地,根本没想过在海上与他直接起冲突。
陆千机盘着腿坐的似个入定的僧人:“放心,大不了我易容成那种怪鱼,让它们将我当做同类。”
寇凛一愣:“你还可以缩骨易容成动物?”
这么厉害的?
“当然不可以。”陆千机诧异的看着他,“你蛊真的解了吗,还是彻底钻脑子里去了?我开玩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你竟然看不出来?”
寇凛刚从江天屿那里得知了一个足以撼动他心境的消息,哪里有心情与陆千机开玩笑,嘱咐道:“那你小心,我先回船上等你。”
陆千机一逃回来,他们就开船回逃,背后还有谢从琰的一船虞家精兵,江天屿是不敢追过来的。
“恩。”
彼此迎面接近,由于海浪的缘故,横向间却相隔甚远,擦肩而过。
寇凛心中隐隐不安,感觉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
段小江手持西洋镜子,始终站在船头注视着寇凛,见他进入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后,纵身一跃,踏水而去,脚尖接连在水面轻点,身体似云朵轻盈,最终轻松闲适的落在寇凛的小船船头。
脚尖与木板接触时,又宛如树叶落地,船身不见半分晃动。
徐姓老者目光大亮,抚掌赞叹:“世间竟有这般精妙轻功!”
包括小河在内,船上一众锦衣卫面露得意。
心中都明白,段小江这是使出了真本事,想为锦衣卫扳回一局。
这邪术老怪因将锦衣卫戏耍了一番,嘴上不动,吊起的眼角尽显鄙夷。
“大人,属下来吧。”
“恩。”寇凛让了位置给段小江,扭头去看陆千机,已经没有影子了。
上了岸,一众锦衣卫纷纷行礼:“大人!”
寇凛脱了被打湿的外袍,接过小河递过来的干净衣裳,一边穿着,一边一言不发着往舱里走。
蛊种进身体里时没有感觉,拔掉后反而感觉到了痛苦,是以他脸色乌青,眼白浑浊,精神瞧着也有些萎靡。
衣裳穿好后,坐在舱里的椅子上,小江拿了条干巾子帮他擦拭头发。
“楚尚书和谢将军此番未免过分了吧!咱们说好关起门是亲戚,怎么闹都无妨,可现在我们锦衣卫办案,你们明目张胆的插手,觉得合适吗?”寇凛调整内息,语带淡怒,冷冷看向站在对面窗下的谢从琰,见他衣饰利落,腰后横着惯用的军陌刀,左腰侧边挂着两柄长短剑,做好了干架的准备。
“谁稀罕插手你们锦衣卫办案?但楚尚书的夫人、我的姐姐,岂能由着你们随意利用?你还有理了?”谢从琰回瞥他一眼,原本想要骂他,说是千里迢迢带楚谣来治腿,腿没见治好,竟让她遭人下了蛊。
眼下瞧见寇凛这幅憔悴的模样,知他此番遭了大罪,讥讽的话不曾出口。
“这只是无奈之举。”寇凛浑身发冷,重重咳嗽了两声,声音闷沉,“那也是本官的岳母,待找到江天屿的据点之后,自会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可你们这一插手,计划全部泡汤。”
谢从琰不以为意:“树倒猢狲散,船上这五十来个人,应已是教内精英,灭掉他们即可。”
眉头紧紧一皱,寇凛:“你们派了人堵截江天屿的船?”
海上四通八达,哪有那么容易堵截。
谢从琰道:“将我姐姐的尸身盗走,藏了这么多年,江天屿必定要杀!而此时他们的船下,早已潜行着一队百人精兵。”
“虞家军的人?”寇凛心想连虞清都无法在水下连续闭气,虞家难道养了一队精修东瀛忍术的兵?
百人?
东瀛忍术是那么容易修炼的?
这最起码得是出动了一整个忍者门派吧?
虞家若真有这样一队精兵,虞清先前想上麻风岛,也就不用求阿飞帮忙。
寇凛想起陆千机所说,他们从麻风岛出来,在海上见到那老狐狸时,他正与一个装扮似东瀛将领的人聊天。
看来老狐狸和东瀛某个较为强势的藩主达成了某种协议,譬如这位藩主此次出手在海上助他一臂之力,他则帮这位藩主取得东瀛内乱的最后胜利。
想到什么,寇凛倏地起身,扬了扬手,让段小江和小河退出去守着,压低声音道:“除了剿灭江天屿这帮人以外,楚尚书还想借刀杀人,要了陆千机的命吧!”
谢从琰淡淡道:“他是圣上身边的暗卫军大首领吧?圣上派去天影内的细作。”
果然如此,寇凛道:“杀他,是怕他猜出你的身份?猜出谢埕?你以为这很好猜吗,谢埕战死做不得假,就算他去告诉圣上,圣上也不会信。”
谢从琰摩挲着刀柄,问道:“你有把握他猜不出?还是有把握他不去告密?”看寇凛一眼,“在姐夫尚未完全掌控局势之前,他只需写封密信回京,以咱们圣上的猜忌心和定国公宋锡的雷厉与狠劲儿,楚氏九族数千条命都会成为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寇凛沉默,他明白谢从琰说的都对。
谢从琰从窗子前走回,攥住刀柄:“你也一样会遭受牵连,除非你先出手与我们为敌。”
寇凛没有表态:“你们有心造反?你想为王?”
谢从琰冷笑一声:“我若想为王,跑来杀江天屿做什么?姐夫只是想将此次危机化为机遇,待抵达芽里堡,姐夫会与你详谈的。”
“大人!”门外传来段小江惊慌的声音,“天影那艘船出状况了。”
寇凛已经知道,且都听见了炮火声。
他沉沉看向谢从琰:“放过他,我来劝。爹不会不知道,大首领与咱们站在同一边,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一,那些是东瀛丰臣大将军的部下,不会听我号令。第二,姐夫付出不少代价,才请他们来对付江天屿这群人。第三,姐夫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收服陆千机,故而站在我们的立场,他乃是必杀之人,不过……”谢从琰娓娓一个转折,“这是你锦衣卫的船,我拦不住你回去救他。”
寇凛一瞬了悟:“爹的意思是,坏人你们做,好人我来当?”
谢从琰微微颔首,肃声道:“但你去救他有个前提,你必须有十足的把握降的住他,不然新仇旧恨,他会与我们一起清算。”
“大人!”火器的声音越来越频繁,雷声也滚滚而动。门外段小江愈发焦急,等着他的指示。
发冠才刚摘下就将段小江撵了出去,此时湿漉漉的长发悉数披在背上,寇凛只经一息短暂考虑,决定折返回去救人:“千机与我是生死之交,他和天影有仇,只要不是助纣为虐,我相信我站哪一边,他定然随行。”
第146章 游说
“随你。”谢从琰没有制止他, 亦或者劝告他的打算,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渐渐趋于和善。
他姐夫说, 倘若寇凛选择不救人, 说明他果断的站在了他们这边, 往后可以视他为楚党, 却需小心提防。
若是寇凛选择救人, 说明他依然不站队, 但往后却可将他视为家人信任。
他姐夫还说,寇凛有九成会选择救人。
谢从琰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判断标准,听见寇凛说与陆千机是“生死之交”四个字时,令他蹙了蹙眉。
在他眼中,寇凛疑心病重, 小人嘴脸,且还自私狂妄,比自己更讨人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生死之交?
应该像他一样, 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才对。
诚然,对于寇凛来说,“生死之交”的确是夸张了。但陆千机跟在他身边四年, 尽管别有用心, 却也真真切切的陪着他不只一次的玩命。
是以先前将楚谣丢了之后, 面对麻风岛, 鞭长莫及之下, 他立即将陆千机从京城喊过来。
有段小江和陆千机这两只左右手在, 他就更有自信。
“爹还有没有别的打算?”寇凛换好夜行衣回来,询问谢从琰。
谢从琰回望他:“什么意思?”
船身陡然一个颠簸,寇凛前后一个趔趄,道:“爹平时做事但求一个稳,而我则偏爱险中求胜。今时海上风云莫测,面对江天屿,我步步为营,不敢冒进一步。爹却一反常态,破坏我稳妥的计划,采用如此激进的手段,绝不只是想顺带杀了陆千机那么简单。”
他语气肯定,而非问句,谢从琰只撂下一句话:“做你该做的,姐夫不会害你。”
寇凛肃容道:“始终令我处于被动,不仅使我有种任人摆布的恼怒,心中更是难安。”
谢从琰解释道:“姐夫并不是拿你当枪使,他做出部署也就在这两天之内,因为无法与你取得联系,他这一系列谋算,都假定了你不知情。若你一旦知情,又爱剑走偏锋,姐夫猜不准你会如何处理,搞不好会打乱接下来的布局。”
寇凛稍作沉吟,懂了。
在一支队伍里,兵越多越好,主将却只能有一个,不然如同一具身体生出两个脑袋,手脚必定大乱。
楚狐狸与谢埕已经见过面,知道的信息远胜于自己,所筹谋的自然也更广阔,给予他信任,跟着他的节奏走,应是没错的。
谢从琰却补充一句:“你离开后,我会全盘告诉段小江。”
寇凛闻言目光一冷:“我听着怎么有些引我离开的意思?莫非稍后这艘船会有危险?”
谢从琰解刀坐下,稳如泰山:“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与你的手下们同生共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寇凛思忖稍许,朝外厉声一喝:“小河!”
小河听见喊他,知道自家大人的目的,弩箭已在怀里抱着了:“大人,您要的武器!”
此次出海寇凛没带兵器匣,过重,于海上并不适用。他那柄特制的绣春刀自然更不适合,便让小河取来机关弩。
寇凛离京南下只背着兵器匣,但其他用惯了的趁手武器,暗卫几乎全都打包带着。
箭袋背去身后,寇凛单手提弩出舱,接过段小江递来的西洋镜子,看向江天屿的方向。
海船的船帆已经烧了起来,那支东瀛精兵统一穿着紧身夜行衣,与船上的天影邪教徒打扮的很像。
但区分起来不难,东瀛精兵都是些忍术修习者,手持武士刀,黑布连脑袋都蒙了起来,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邪教徒只蒙了脸。
一百精兵打五十个邪教徒,竟还极为吃力,可见这伙邪教徒的确各个是天影精英。且江天屿怕锦衣卫耍诈,是做好充分开战准备的。
“大人,千机在那里。”段小江指着一个方位。
寇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桅杆上的陆千机,正与先前监视自己的面具女人交手。
陆千机浑身湿透,应是还没来得急跳船,东瀛精兵就突然从水下杀了出来。他一出手接招,便暴露了自己不是岳藤,是锦衣卫易容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