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乔家小桥
时间:2018-09-12 09:26:52

    “就是太舒服了,才想不出来。”寇凛笑了笑,起身从金钩上解开纱幔,“何况有你在身边躺着,我只顾着想你了,哪还有空想旁的杂事儿。我可没有爹那样明智的脑子,很容易沉迷女色的。”
    楚谣没心情和他贫嘴,闭上眼睛睡觉,由着他去。
    寇凛刚走去案台后坐下,夹杂着风雨声,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眼尾一沉,他开门出去,将楚箫给堵在门口。
    楚箫才将手里的伞阖上,转身见他门神一样,吓了一跳:“大人,我妹妹睡了吗?”
    “睡了。”寇凛睨着他,“怎么,在你爹那里没争吵够?”
    “我来找妹妹道歉的。”楚箫明天一早要随他父亲回芽里堡,而楚谣稍后直接跟着寇凛从麻风岛走海路回京,兄妹俩得半年见不到,自他们出生之日起,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怕明早顾不上,特意过来和她道歉。
    寇凛不屑的轻笑:“放心,谣谣没这么小气。”
    楚箫怵他,声音低了不少:“我知道,但我还是得与她和解了才能安心,我那会儿心里也难受,有点口不择言了。”
    寇凛勾唇笑道:“楚箫,你这人吧,还真是有些奇怪。说你蠢吧,可在有些事情上,你通透的很,且还极有见解。但若说你通透吧,啧啧……”
    楚箫垂头听着他训话,平时他没做错任何事儿,都还被他欺负,今儿自己“欺负”了妹妹,肯定要被扒掉一层皮了。
    “你莫要摆出这幅委屈的样子,一边是爹,一边是金爷,我哪里敢欺负你?”寇凛抱着手臂站着廊下,听着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我不过是好奇,你为你母亲抱不平时,腰板挺的真是直,可在对‘女人’的态度上,你还不如你爹。”
    这话楚箫不爱听:“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虞清根本就不想嫁人,你心里莫非一点也不清楚?”
    “那是她想为虞总兵分忧,想平乱荡寇,但爹稍后会开海禁,更会给虞总兵绝对控制沿海的权利……”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寇凛看着他冷冷笑了一声,“即使不必打仗,她也喜爱带兵。凭她这些年在尸山血海里练就的一身本事,你真认为她甘愿脱去戎装,去做一个后宅妇人?平素即使心中有苦,她总能洒脱一笑,近来你可曾见她露过多少笑容?”
    楚箫的神情慢慢呆滞。
    “在一定程度上,虞清和你母亲一样,都是被迫的。爹当年是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可你呢,明知她的心思,却不站出来反对楚虞两家的联姻,我真是好奇,你哪里来的底气数落你妹妹,替你母亲抱屈?”
    寇凛弹去落在袖子上的雨水,转身回房去了。
    *
    夜半时分还在商量事情的不只楚家几人,议事厅里,徐旻悻悻对金鸩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咱们退,不和朝廷正面冲突。”
    擂台上丢尽了脸,同时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麻风岛的胳膊粗,还是得听金鸩的。
    “徐大当家,我不是很懂你。”金鸩神情恹恹,“你如今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知足不好么,为何总是爱和朝廷对着干?”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家子一村子全死在朝廷手里。”徐旻白了他一眼。
    徐旻从前也是岸上的渔民,年少时为了生计冒着海禁,帮着浙闽商人送货去给异国船队,从中赚点辛苦钱。
    却遭到朝廷血腥打压,全村连坐,他捡了条命,从此上了海盗的船。
    金鸩自然知道:“当时诛你全村的官员,从下令者到执行者,你早杀干净了,而推行这酷刑的东厂也早就完了,你还勾结着东瀛藩主和倭寇,暗中助他们劫掠边境,是为了哪般?钱?你如今还缺钱?为何就不肯知足?”
    “谁嫌钱少?我无涯岛被你麻风岛压了一头,不还是因为没你有钱吗?”徐旻觉得他好笑极了,“你都已经富可敌国了,我也没见你知足。”默了默,又道,“不过,我帮着倭寇,主要还是给朝廷找不痛快。”
    金鸩冷笑:“那你去杀当官的,或者去刺杀皇帝,总是祸害无辜平民,你也是有能耐。”
    徐旻亦是冷笑:“我父母兄弟,我那一村子人难道不无辜?”他站起身,“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反正只要我活着,我就得给朝廷找不痛快,这次听你的,下次我绝不轻易妥协。”
    他正要拂袖离去,听金鸩道:“那就不要等下次了,这一次咱们就与朝廷开战如何?”
    徐旻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金鸩淡淡道:“我原本也没拿定主意,不然岂会留你们在岛上住这么久?”
    徐旻皱眉:“但你原本是偏向于退避的。”
    “我与前来监军的吏部尚书有私仇。”金鸩把玩着手里的新式火枪。
    “私仇?”徐旻疑惑的看向他。
    一直不做声的陈七也问:“你与楚尚书八竿子打不着,何时来的私仇?”
    金鸩低头盯着枪口:“这事儿早了,是我来海上讨生活之前的过节,他最近才知我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仇家。”
    陈七恍然:“怪不得楚尚书会一反常态,插手东南海的局势。”
    “我原本打算退让,但他人还未到芽里堡,已写信来挑衅我,是可忍孰不可忍。”金鸩将火枪扔去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在两人面前晃了下。
    “那就打!”徐旻的兴致又高昂起来。
    “容我再考虑考虑。”金鸩依然显得有些犹豫。
    “考虑什么?金鸩,你堂堂东南海大老板是混假的吗?”徐旻煽风点火,“那群朝廷走狗,整日里只会窝里斗,沿海四省的兵除了虞家军,都是一群废物,只要咱们三个联手,再联合几个东瀛藩主,莫说打退他们,将沿海给占了都不成问题!”
    徐旻口若悬河的劝,金鸩推说再想一晚,将他轰走了。
    只剩下两人时,陈七问他:“为何突然动摇?”
    金鸩没有与她对视:“我不是都说了?”
    陈七换了个话题:“金老板何时有个如此厉害的义兄?”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听闻四省联军之事,特意赶来相助。”
    “他也与你和楚尚书的恩怨有关?”
    “恩。”
    “我明白了。”
    陈七颔首,往议事厅外走。
    金鸩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他一点也看不懂这个女人。
    徐旻无论怎样猖狂逆反,他和朝廷之间的陈年旧账摆在哪里,总算是个理由。
    但兴风作浪不输给徐旻的陈七与朝廷并无仇怨,听闻她出身浙闽某个贵族家庭,十三四岁时被海盗掳上了船,因为姿色出众,成了压寨夫人。二十三四岁时,杀了丈夫,却没有上岸回家,而是接手了丈夫的地盘势力,自己做了老大。
    再用十年,不断做大,与金鸩和徐旻三分东南海。
    没有再嫁,也没有孩子,只收了几个徒弟。
    比起徐旻,金鸩更防备她,每次三人商讨大事,总是金鸩与徐旻争执,她说一句“都行”之后,便在一旁喝茶。
    遥想当年最初通过商讨来解决争端,三人见面时的阵仗,不亚于之前寇凛与江天屿约在海上谈交易,带齐了人手,全副武装。
    但原本一下午就能解决的争端,因为她的不表态,能拖上几日十几日。十年过去,见的多了,三人的会面已是越来越随意。
    以她的平生,这样的无主见并不符合她的性格,金鸩等着她低调过后突然的杀招,可等了十年也没见到过。
    ……
    金鸩从议事厅出来,犹豫很久,去往别院。
    这别院里住着楚修宁和虞康安,两人对面而居,房内是一样的灯火明亮。
    他敲响了虞康安的门。
    “门没锁。”
    金鸩推门进去,虞康安正在案台后坐着。他没往屋子走太深,将袖中藏着的两瓶药取出来,扔在茶几上:“白色内服,青色外敷。”
    虞康安瞅一眼瓶子:“那西洋小娃娃伤的了我?”
    金鸩睇给他一个“你就装吧”的眼神,掉脸就走。
    虞康安喊住他:“阿鸩,你决定了没?”
    金鸩懒得理会,走出了他的房间。雨越下越密,这别院与他的住处不远,连着回廊,用不着撑伞。
    刚要顺着回廊拐出别院,听见背后房门“嘎吱”一声响。
    金鸩听声辩位,是楚修宁出来了。脚步稍稍一顿,但并未回头。
    “金老板请留步。”
    相距不远,金鸩无法装作听不见,唯有留步,转过身:“夜已深,楚尚书还没休息?也是想问我决定了没有?”
    楚修宁阖上门,沿着回廊朝他走过去:“金老板既然让我回芽里堡等消息,我又岂会自讨没趣追着你问?”
    “那……”
    “我想与金兄聊些私事。”
    金鸩脸上客气的笑容慢慢收了收,他们之间能聊什么私事,无非是关乎谢静姝。
    楚修宁走近之后,两人并肩,却没说话。
    尴尬许久,金鸩先开了口:“楚尚书,当年我本是打算走的,但圣上御驾亲征,京城局势太过纷乱,尊夫人已有孕七个月,御医说可能是一胎双子,你又无暇管顾,谢埕出征前,托我照顾着……”
    声音越来越低,轻叹一声,“罢了,再多解释也是狡辩,是我理亏。但,我与尊夫人并未有任何逾举,这一点,请楚尚书务必相信。”
    “不谈这些,我是有个问题想问金兄。”楚修宁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看向院中的花圃,厚厚的雨帘遮蔽了他的视线,“倘若那一年,你知道你离京去救段冲,将会失去静姝,你还会不会走?”
    金鸩微怔片刻,十分坚定地道:“不会。”
    他的回答,出乎楚修宁的意料:“我以为,金兄会很犹豫。”
    “为何犹豫?我不去救段冲,虞康安还会找别人,不一定非得是我。”金鸩笑着道,“‘重情重义’的帽子,是你们给我扣上去的,我从来也不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当年收到他的信时,我就犹豫了很久,估量了很久,最后高估了自己,才选择走一趟。至交和爱人,自然是爱人更重要。”
    楚修宁莞尔。
    金鸩看向他:“楚尚书会这样问,是在思考,若能重来,你会不会多分些心思在妻子身上?”
    “恩。”
    “结果呢?”
    楚修宁没有回答。
    金鸩心里有数,半是感概半是调侃:“这就是楚尚书可以位极人臣,而我只能做个海盗头子的差别。”
    楚修宁将他的调侃视为夸赞,又微微一笑:“金兄背着杀人越货的名声,却是为沿海贫苦百姓打通了一条通往南洋的生路,这一处最令我佩服。”
    “不敢当,我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意。”金鸩扬了下手臂,“不过甚是欣慰,楚尚书没将我当成断大梁传承、折民族气节的叛国罪人。”
    声音不大,但虞康安肯定是听见了,在房里道:“报国方式千千万,非得选这种,觉得自己特立独行?”
    “那也比某些老顽固强。”金鸩朝他窗户看过去,“你整天就知道戍边,锦绣山河不是守出来的,需要打出去。”
    “打出去?那我们和东瀛倭寇有什么区别?”虞康安冷笑。
    “东瀛是武力掠夺,我说的打出去,是以经济入侵推动思想同化。航海线开辟之后,这是大势所趋,必须尽早抢占先机,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关于这一点,金鸩从前和他不知说过多少遍,每次都被他训斥,“懒得与你这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多费口舌!”
    “明明是你离经叛道!”
    “你少废话,我倒是想问问,连段冲都知错了,你知不知错,是不是要向段冲道歉?”
    “我道什么歉?他一个做儿子的,强迫你接受他的意志,不忠不孝,原本就是错的!而我是他老子,我生他出来,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就像带兵一样,兵有情绪,有想法,我不已军令压制,难道一个个全都惯着吗?就你们这些读书人事儿多!”
    三句话便将金鸩气的一拂袖走人,都没顾得上和楚修宁客套。
    ……
    翌日楚修宁一行人离开麻风岛时,金鸩生着气也没去送。
    直到心腹捧着一个木盒子来,说楚修宁他们从内岛乘坐摆渡船去了哨岛,登上他们来时的大船之后,从船上卸下来一口棺材和一个小木盒,说是留给他的,他才从生气转为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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