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凛只能转个身回到床边,乖乖将靴子穿好,才开门出去。
不一会儿他自外折返归来,脱了身上的寝袍,换了一身利索耐打的紧身黑衣,腰刀靴刀一一绑好,拎起兵器匣:“谣谣,我让小江带一半人在船上照顾你,其余人随我登岛去了。”
“是这座岛么?”楚谣已经穿好衣裳,披了件斗篷,随着他一起出去。
海上没有参照物,为了保密,并未雇用太多有经验的船员和向导,这密密麻麻的丛岛,其实很难分辨。
“估计错不了。”寇凛扶着她出舱,站在甲板上,小河一行人也都换好了衣服,海上天气多变,还背着斗笠蓑衣,“你瞧这座岛。”
清晨时分,天气却阴沉沉的,太阳被云层遮蔽,而乌暗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楚谣眺望眼前的海岛,面积还不如麻风岛一个哨岛大,岛上似乎没有平地,尽是低矮绵延的山岭。
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是较为原始的丛林。
段小江指着岛屿周围:“遍地是暗礁,难进难出,所以应该没有多少人登岛。”
楚谣巡睃一阵子,点点头,看上去这座岛的确适合藏宝。
段小江又指向岛屿:“属下已经上去大致转悠了一圈,不见人烟,有不少毒蛇猛兽出没,且山道遍布荆棘,不怎么好走。”
寇凛凝眸看了一会儿,嘱咐道:“照顾好夫人。”
段小江抱拳:“属下遵命!”
“夫君小心些。”楚谣想劝他别要钱不要命,碍着众多锦衣卫在,又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千万不要逞强。”
“没事的,两脚只要挨着地,我就不怕。”见她长发被海风吹的四散,寇凛帮她拉上斗篷的帽檐,“回去等着吧。”
等楚谣应下以后,他踩上船舷,施展轻功跃出十数丈远,落在一块儿露出水面的礁石上,再借力继续跳跃。
他开了头,小河立刻跟上,随后一行七名锦衣卫也都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除了段小江之外,其余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大老远出海是来干什么的,但都毫不迟疑。
七连跳之后,寇凛终于落在海岛上。稳住重心,他转身朝着船上招了招手,示意楚谣回船舱里去。
等楚谣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他才转身打量眼前的未知丛林,眼底滑过一丝晦暗。
“走。”等小河一行人都登岛后,他朝前一指,抬步向前走。
不让属下开路,自己打头阵。
……
岛的确不大,但环岛一圈疾步走下来,也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锦衣卫们跟在寇凛身后,看着他们家大人一路走,一路插上绑着布条的树枝做标记。手中还拿着个空白册子,时不时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像极了来搞勘探的工部官员。
天色暗下后,他们就原路返回,回到船上休息。
第二日一早接着去。
足足用了五日的时间,才将全岛能走的地方走遍。
稍后,寇凛直奔岛山最高处,查看册子上的地形标记,神情格外专注,一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眼见天色昏暗,太阳落山后,原始丛林内行走不便,可能还要下暴雨,阿松阿柏都给小河使眼色,小河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人,咱们究竟要在岛上找什么?要不要散开来找?”
“不要散开,你们跟着本官就行了,以免本官分心不得,遭受毒兽的袭击。”寇凛头也不抬,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本官是在思考,倘若本官要将自己的金子藏起来,会藏在哪个位置。”
小河正要说话,忽地绷起神经,迅速扬起手臂,瞄准之后按动机关,“嗖”,袖箭朝着五丈外一处微晃的灌木丛飞射。
阿松拔刀奔袭而去,从灌木丛中拎起一只被射中的野兔。
众锦衣卫提到喉咙口的心又放了回去,纷纷收回兵刃。
自从五日前登岛,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可事实证明只是些动物。
一次次折腾,众人都有些疲惫,认为不该再一惊一乍,不然还没等到大人指派任务,他们就要失去大半的精力和体力。
“小河,五丈这么点儿距离,不可能是人潜伏吧?”阿松提着兔子回来,想着晚饭能加个餐,海上这一个月,他吃鱼和干粮快吃吐了。
“那可未必,倘若是能隐藏气息还像变色龙一样的忍者,莫说五丈,在这处处遮蔽物的丛林中,两丈之内咱们都难以感知。”小河坚定自己时刻保持警觉是正确的,反正此行他背着一百多只袖箭,不怕浪费。
这一段插曲,寇凛似乎全然不知,依然专注分析自己画的地形图。
众锦衣卫们面面相觑,心里大都了悟,能让他们家大人“忘我”的,除了“夫人”就是“金子”了,再结合刚才他解释的一句,这岛上可能埋着什么宝贝。
至于是大宝贝还是小宝贝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家大人是个为了一两金子就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人物。
“多半就是这里了。”寇凛“啪”的阖上册子,手臂划出一道弧,指尖指定一个方位。
众人循着他的手势望过去,那是他们曾走过的一处溪谷,依稀记得,溪流两岸是爬满藤蔓植物的山壁。
绕路下山太麻烦,锁定目标的寇凛直接从山顶跳了下去,反正是矮山,并不陡峭,多得是着力点。
众锦衣卫跟着跳。
远远望去,像是一群在丛林间跳跃的猴子。
等回到那处溪谷后,寇凛指着两岸的山壁:“这山壁上肯定有洞穴,小范围散开,找一下,务必小心谨慎,可能会有危险。”
小河抽抽嘴角,危险倒不怕,但这一段溪谷起码有三百丈长,两边的山壁绵延起伏,爬满了蔓生植物,他们一共才八个人,摸到什么时候去?
众锦衣卫都没有反驳,各自划分了区域,在山壁上窜下跳着摸索。一直到日落月升,怕夫人担心,大人才领着他们回到船上。
翌日一早接着去摸索,摸了一整天,的确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洞穴,要么空无一物,要么是兽窝,也亏得他们各个身手矫健,才没被咬伤。
傍晚时,忽听阿松一声惊叫。
锦衣卫们只是小范围散开,闻音迅速朝事发地疾去。
只见阿松左手手腕被一株枯藤缠住,身子悬空,挂在了山壁上。
阿松的反应也是极快,右手拔了腰刀,砍断缠住他左手腕的枯藤。
但刚得自由,山壁上十几根藤蔓忽然窜动起来,如山脉伸出的触手,伸向了阿松。
先赶来的三名锦衣卫立刻飞身拔刀,砍掉即将缠绕上阿松的几根藤蔓,但刀身却被紧随而来的藤蔓缠住。
眼看藤蔓即将顺着刀身缠上他们的手腕,他们也不敢扔了绣春刀。
寇凛喝道:“松手!”
锦衣卫们这才纷纷弃刀,终于安全落地,无不露出惊骇之色。
此时,那片区域不再是一片藤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蛇窝,在山壁上搅动翻滚,将几柄纯钢制成绣春刀碾成了碎片。
尔后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人,这些植物是活的?”阿松一阵后怕,刀都被这些藤蔓绞成了碎片,若是自己刚才被绞了,岂不是会变成肉泥?
“是藤妖吗?”小河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你跟着本官查过多少案子了?竟还相信鬼神之说?”寇凛觑他一眼。
小河缩了缩脖子,用理智说话:“这是五行阵?”
寇凛凝视那些藤蔓:“恩。”
阿松指着自己刚才遇袭的地方:“大人,藤蔓后面有个洞穴,外头竟然有着这样厉害的五行阵,应该就是您此番要寻之地。”
找是找到了,但这藤蔓阵该怎样破?
而且这还只是一道大门,洞穴内怕是更加凶险。
不必大人提醒,锦衣卫们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既紧张又兴奋。
因为看这架势,洞里头藏的定是大宝贝。
*
船舱内,正在窗下看书的楚谣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伸手推开窗,只见夕阳西沉,心知寇凛快要回来了。
他第一次上岛时,她担心的坐立不安。眨眼好几天过去,她已经习惯了。
放下书,她起身想将烛火点燃,坐得太久有些头晕,脚步趔趄着不一心撞倒了桌角。
“夫人?”段小江一直在舱外守着。
“没事。”楚谣忙不迭回应着,小心点燃了灯。
然而,在烛火照亮房间的一刹,她骤然看到地面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竟还有一道影子。与自己的影子有些交错,似乎是从窗子投进来的。
窗外有人?
楚谣心中一悚,根本来不及反应,窗子突地被人从外破开!
伴随飞溅在脸上的海水,一道黑影扑面而来,楚谣惊呼一声,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住了她的喉咙!
“别动!”黑衣人厉声警告,“寇夫人,只要你不挣扎,在下便不会伤害你!”
“夫人?!”段小江闯进来时已是迟了一步,被那明晃晃的匕首逼停,“来者何人?”
瞭望台上一直有锦衣卫拿着西洋镜子巡视周遭,一连六日,方圆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此人定是从水下潜过来的,“东赢忍者?”
“段小江,亏你也是江湖出身,以为只有东赢忍术才能在水下闭气,才能隐匿身形么?”黑衣人轻笑一声,“东赢的武学,原本就是自我中土流传出去的。”
段小江听他说话的语气,应是江湖中人:“平白无故,为何招惹我们锦衣卫?”
黑衣人冷笑:“尔等锦衣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行了,挟持我一个身怀六甲的残疾妇人,谁给你的脸面骂别人狗贼?”刀锋抵住脖子,楚谣不想听他废话连篇。
“……”黑衣人果然沉默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楚谣质问。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黑衣人挟持着她往角落退去,“如今,等人而已。”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
除了瞭望台上放哨的,其余几个锦衣卫也纷纷赶来楚谣的房间,兵刃在手,但都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楚谣有孕在身,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僵持了约有一刻钟,瞭望台上的锦衣卫匆匆下到舱中:“有两艘船朝着咱们来了,一前一后,甲板上的人,似乎是江天屿!”
楚谣眉头紧蹙,江天屿竟然没死。
“江天屿身边还有一人,瞧上去像是……定国公府宋亦枫,宋大都督!”
这个名字说出来,锦衣卫们纷纷变了脸色,楚谣亦是惊怔。
她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一个埋线极长的圈套。
谢煊先前之所以去找她父亲主动摊牌,一是因为即将暴露,警告她父亲别再查下去,当然,还有想要策反他的心理。
第二点,便是为了《山河万里图》。
谢煊可能不知道是谁藏的宝,但他确定这是一张藏宝图,然而他破解不了,宋亦枫派小儿子在海上找了这么久,始终找不到,怕是也不耐烦了。
又因为寇凛此时身在东南海,他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寇凛身上。
所以《山河万里图》是天影故意让出来的,最终目的是借用寇凛的手找出这座岛屿。
这一路他们都在跟着。
包括寇凛带人在岛上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他们眼中。
昨天才刚确定了藏宝地的大致位置,今日突然动手,说明寇凛此时已经找到了藏宝的准确位置。
江天屿已是不好对付,宋都督身为中军大都督,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还带了两船的高手。
楚谣不由捏了把冷汗。
*
京城,一家药材铺子的后院中。
正在院中闭目养神的谢煊听见属下来报,说是柳言白回京来了,立刻睁开了眼睛。
腰间带着象征身份的玉坠子,风尘仆仆的柳言白穿过大堂,进入后院,来到谢煊面前,微微拱手:“义父。”
谢煊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我派了红姑前往福建保护你,你遇到她了么?”
“没有。”柳言白面色不虞,“原本寇凛请我去沿海,是怕给楚谣治腿的神医刁难,但神医还没找到,楚谣有了身孕,短时间内无法再治腿,寇凛说他还有事要做,让我先回来。”
“寇凛是出海寻宝去了,才打发你回来的。”谢煊勾了下唇,见柳言白始终一张冷脸,与往日不同,他心知原因,放低了声音道,“怪我瞒着你天影资金来源之事?其实你在麻风岛也住了一段日子,应该知道金鸩的钱并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