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乔家小桥
时间:2018-09-12 09:26:52

    寇凛将折扇插在领子里, 从袖筒内掏出一张宣纸, 也不呈上去,由着自己慢慢展开:“请过目。”
    众人伸长脖子看过去, 纸上只写了一个字:“冤。”
    字体与寇凛扇子上的“状”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有两个显著特点,大和丑。
    裴颂之攥了攥拳, 正想出口讥讽他这些年口才渐长,写字没有一点长进,却见听审席上的宋嫣凉微微摇了摇头。
    他怔了一下,旋即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每次和寇凛对上, 裴颂之总会被寇凛气到情绪失控。但那是有着陈年往事横亘在两人中间, 平时的裴颂之,绝不是个善怒无脑之人。
    他只需稍稍一冷静,就明白了寇凛真正的用意。
    寇凛之所以写了两个又大又丑的字, 正是等着他的讥讽,尔后寇凛就会接话:字写的丑没关系,能看懂小姑娘写来寄托相思的情信就行。
    小姑娘是谁?
    他的夫人。
    他还不得气的将手里的惊堂木砸出去?
    裴颂之险些上当,暗暗嘱咐自己需得冷静,转念一想,原来夫人今日到堂上来听审,是为了提醒着自己别被寇凛这阴险小人给坑了。
    心头有股暖流涌过,裴颂之即刻便静了下来。
    寇凛瞧见他的神情,稍稍偏了偏脸,透过两个衙役之间的缝隙,看了宋嫣凉一眼。
    宋嫣凉点头示意。
    寇凛的目光又转去她邻座,落在楚谣身上。
    楚谣同样点头示意。
    心情大好的裴颂之看向永平伯,因他有个闲散的官职在身,称呼了一声卓大人:“您在此案的身份为证人,您可明白?”
    “明白。”永平伯一直由着他们闹,不发一言,此刻才拱手道,“还望三位大人能够不畏强权,主持公道。”
    贺侍郎和蒋御使拱手回礼:“那是一定的。”
    裴颂之倒是没有客套,敲了下惊堂木,厉声道:“四年前守城武官吴金忠在百花阁醉酒,打死了永平伯世子卓仲坤,被刑部判了杀人罪名,处以斩刑。但就在去年八月,永平伯发现凶徒吴金忠的家人暴富,在洛阳购置了大量商铺房产,疑心世子死因……”
    顿了顿,“宣凶徒吴金忠的父亲吴三上堂。”
    衙役一叠声:“宣吴三……”
    一名五十几岁皮肤黝黑的男子弓着背走了进来,抖抖索索的跪下:“草民吴三,叩见各位大人。”
    裴颂之:“本官问你,你们吴家用于购置房产的钱,是从何处来的?”
    吴三颤颤道:“回大人的话,草民膝下有三子一女,幺女阿铃患有肺痨,自幼离不开药,故而家中一贫如洗。四年前,草民的长子吴金忠私下里塞给草民一张价值千两的银票,嘱咐草民等风头过了之后,拿出来给阿铃治病。草民当时就曾质问他银票从何而来,他不肯说。岂料第三日,他便在百花阁犯了命案。草民不知是否与这一千两银票有关,心中恐慌,不敢说出来,便带着一家老小远离京城,迁往洛阳。一直到去年,才敢将银子从钱庄兑换出来。”
    裴颂之指着楚箫询问吴三:“此子是不是曾救过你女儿?且与凶徒吴金忠相识?”
    吴三磕头:“楚公子与草民那不孝子相不相识,草民不知道,但楚公子的确救过草民的女儿,女儿时常提起……”
    裴颂之微微颔首:“宣翰林院编修曹洪德。”
    听审席上的楚谣一怔,曹洪德是她父亲的门生,他若是做出对哥哥不利的证言,可信度极高,还会连累到她父亲的声望。
    少顷,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从侧门走入堂中,他不必下跪,但和假儒生寇凛站在一起,他连头都不敢抬。
    裴颂之问:“卓仲坤被杀那晚,你曾见过他?”
    “是的。”曹洪德道,“当晚学生途径百花阁楼下,恰好碰到卓兄,便劝告了两句。他告诉学生,他是去赴约的。学生问他赴谁的约,竟约在烟花柳巷。卓兄并未言明,只说与他的亲事有关,约在烟花地,大概是种考验之类。学生知道永平伯府当时正与吏部尚书府议亲,心中估摸着约他之人乃是楚箫,且问出了口,卓兄只笑不语。”
    这下刑部贺侍郎坐不住了:“曹编修,四年前刑部审案时,你的原话是偶遇卓仲坤,劝他莫要去烟花地,他以赴约搪塞过去,可没提过‘与亲事有关’这句话!”
    曹洪德窘迫道:“哎,吏部楚尚书乃是学生的恩师啊……”
    一句模棱两可之言,令堂内众人色变,堂外围观的百姓哗然。
    楚谣面色一冷,知道曹洪德是被收买了。
    楚箫自然也知道,怒不可遏地道:“你这……”
    肩膀猛地一痛,楚箫扭头,只见寇凛表情淡淡的用折扇打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楚箫讪讪着缩了一缩。
    裴颂之点点头,示意曹洪德先站去一边:“宣国子监柳言白柳博士。”
    柳博士?楚谣和楚箫同时朝着侧门望过去,柳博士是楚箫在国子监时的老师,教导了他近六年。
    但见柳言白一身素白衣衫,慢慢走来堂上,站定拱手:“诸位大人。”
    裴颂之从公案上拿起一页桃花色的纸张,命人递给柳博士:“这一封,是四年前楚箫约世子前往百花阁见面的书信,永平伯在疑心儿子死因后,从世子藏书里找出来的。还请柳博士做个鉴定,是否为楚箫笔迹。”
    柳博士接过手中:“是楚箫的笔迹,他的字寻常人模仿不来。再者,楚箫极是喜欢使用这种产自嘉州的浣花笺,瞧这纸张的褪色程度,此信约有四五个年头了。”
    这一应的证据,听的楚谣心惊肉跳,对方这是铁了心要置哥哥于死地啊!
    指节攥的发白,她看向寇凛,如今,只看他有何对策。
    楚箫额头直冒冷汗,也看向寇凛:“大人……”
    裴颂之同样看向寇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寇……讼师?”
    寇凛似是陷入沉思,怔了怔,“哦”了一声,扇柄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手心上,说道:“关于吴三和曹洪德的口供,本……讼师完全找不出理由反驳。”
    裴颂之得意道:“那就是说……”
    “但是……”寇凛拖着长腔,徐徐来了一个转折,扇柄点了下柳博士手里的浣纱笺,“这封作为关键证物的邀约信,是有人刻意伪造的,本讼师确认无疑。”
    “怎么说?”裴颂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寇凛偏过头:“小江。”
    几个锦衣卫抬了桌椅上堂,桌面上搁着笔墨纸砚。小江快步走到楚谣身侧:“楚小姐,请。”
    楚谣一看这阵势,明白寇凛的意思,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笔将那封伪造的邀约信誊抄了一遍。
    段小江将楚谣誊抄的那份拿给柳博士。
    柳博士对照过罢:“一模一样。”
    楚谣重新回到听审席位,裴颂之正想说就算妹妹善模仿哥哥的笔迹,这案子还是和楚家脱不开关系啊。
    又听寇凛道:“袁少谨!”
    “属下在。”
    随行的锦衣卫中,一人面色不虞的从最后排走出来,正是袁首辅家的二公子袁少谨。
    楚谣见他身穿飞鱼服,想起他也调入了锦衣卫,应是最近几日才入了衙门。
    袁少谨边走进来,边看了楚箫一眼,尔后也在桌前坐下,誊抄了一遍那封邀约信。
    段小江拿去给柳博士,柳博士再次点头:“差不多是一样的。”还解释了一句,“少谨这孩子诗画方面比着楚箫是差了些,但他在书法上的造诣一直是高于楚箫的,只可惜我大梁并不怎样重视书法……”
    楚箫一霎反应过来,指着袁少谨咬牙道:“原来是你陷害我!”
    袁少谨闭口不言,只狠狠瞪了回去。
    若不是围观者众多得维持着形象,楚箫只想撸袖子冲上去揍他!
    裴颂之面露难色,寇凛这是将袁首辅给拉下了水,朝政上的风向估摸着又要变了。斟酌着道:“这只能证明有人可以模仿楚箫的笔迹,并不能证明这封邀约信就一定不是楚箫写的。”
    “裴大人说的对极了。”
    此刻,寇凛脸上散漫玩笑的神情收敛的干干净净,“关于本案,本讼师原先走了弯路,等本讼师从弯路绕回来,脑海里便有了新的设想,于是连着几晚前往国子监,与柳博士一起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了四年前楚箫曾上交过的几篇功课。”
    楚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
    见他又从袖笼里拿出了四张纸,命段小江呈了上去:“这是楚箫誊抄过的古人诗句,使用的也是浣花笺,誊抄时间与本案中的邀约信前后不超过三个月。诸位大人请看,历经四年多,楚箫这四张功课与这封邀约信,纸张褪色程度是差不多的,但墨迹在纸张上晕散的程度,存在极大差异。”
    五张纸摆在裴颂之面前的公案上,贺侍郎和蒋御使同时离席,三人围着公案查阅。
    寇凛解释道:“墨写在纸上,会随着时间晕散,通常来说,晕散的程度会受环境因素影响。这五张同时期的浣花笺,一张藏在死者的书籍中,四张藏在国子监的库房里,同样在京城,同样不见天日,晕散的程度,应是差不多的。”
    柳博士附和:“恩。毕竟五张纸的褪色程度几乎同步,同样是徽墨,在纸上晕散的程度,也不该差别太大。”
    贺侍郎点头:“不错,国子监这四张,墨迹在纸上晕散的十分严重。”
    蒋御使捋着胡须:“对比之下,藏在世子书籍里这封邀约信,墨迹晕散不多,应是近一年、最长不超过两年才写上去的。”
    这两位虽是来打酱油的,却也都是刑律方面的高手。
    裴颂之拢眉不语,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寇凛冷笑一声:“无论近一年还是近两年,总之这封邀约信不可能是四年前写出来的。这证明什么?证明四年前楚箫并没有写信约卓仲坤前往百花阁,世子之死与楚箫没有一丁点关系。”
    堂上一时间无人说话。
    “楚小姐?”宋嫣凉轻轻喊道。
    “恩?”楚谣这才发现自己看着寇凛的背影跑了神,“有事么,裴夫人?”
    宋嫣凉摇头:“没事。”
    “给我看看!”永平伯将那几张浣花笺讨了来,细细对比之下,脸色血色抽空,“不会的,不会的……”
    “据本讼师所查,凶徒吴金忠的确有酗酒的毛病,守城门时曾因宿醉被惩罚过两次。”寇凛淡淡道,“本讼师的推测就是,四年前刑部并未审错,世子逛了趟花楼,被凶徒醉酒打死,毫无疑点。但在一年前,有人想借此案兴风作浪,给了吴三银票,再买通曹洪德做伪证,令永平伯深信楚箫就是真凶,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除掉楚箫。”
    吴三惊慌失色,连忙磕头:“草民绝没有说谎啊!”
    曹洪德也白着脸跪下了:“学生也没有说谎!”
    永平伯猩红着双眼:“不可能!阿坤洁身自好,鲜少去烟花柳巷,我卓家没落至此,他满心想着重振家声,日夜苦读,怎可能……”
    “鲜少去,不等于不去。”寇凛睨一眼上首,“三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贺侍郎和蒋御使毛骨悚然。
    他们自然也去过,八成都在锦衣卫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记着了。
    两人连声附和:“不错不错,年轻人血气方刚,闲来去趟花楼也是正常。”
    永平伯仿若失了神智:“不会,阿坤洁身自好,志向高远,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本讼师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确够蠢,凶案过去几年了,凶徒家中刚在洛阳把钱兑换出来买屋买房,就被远在京城的你发现,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寇凛背着手看了楚箫一眼,“对方分明是想借你的手杀害楚箫,也亏得他命大。”
    永平伯怔怔然:“不会的,我儿子死的蹊跷……”
    贺侍郎一听他们刑部没有判错案子,立马来了底气:“本官就说,尚书大人怎么可能错判。”
    蒋御使也拍起寇凛的马屁:“寇大人果然心思缜密,佩服佩服。”
    裴颂之心里混不是个滋味,面色晦暗:“那么按照寇大人的意思,是谁想设局想借永平伯之手杀死楚箫?”
    “裴大人,我是楚箫的讼师,我要做的,只是帮楚箫洗脱嫌疑。至于幕后黑手是谁,那是你们大理寺的事情。”寇凛耸了耸肩,尔后气场一开,摆出官威,“如今此案了结,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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