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凛微微笑:“听着有些逆来顺受,可若触碰到你的底线,你会死守原则,比如忤逆你爹的意思,非得求我去救虞清。”
楚谣道了一声“是”:“我还是很好了解的,是不是?”
寇凛哑然失笑:“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直率,怎么你爹就……”
“大人,我爹没有收宋家的好处吧?”楚谣抬了抬眼眸,看着他下巴弧线,“所以,您有些意外。”
寇凛沉默片刻,讲了刚才书房发生的事情给她听:“你哥他们平安无事。还有,关于你爹,你是对的。”
“我一早说过,我不知我爹算不算个好官,但他一定是个好父亲。”寇凛抱着她走出回廊后,这雪越下越大,楚谣撑开油纸伞来,遮住两人。
“怎么,你想说旁的高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独他为了你兄妹,家中干干净净?”寇凛微垂下头,下巴不小心从她额头磨蹭着过去,挑挑眉,“那他不如我,我这官位不比他低,至今连女人都没碰过。”
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下巴略有些胡茬,刺的楚谣身体一颤,微微躲了躲:“大人您知道么,当年我和哥哥坠楼时,并不是家仆来接的。当时楼下只有刚下朝回来的父亲,他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接着我们两个,但只一瞬间,他转向了哥哥……”
寇凛脚步顿下,停在楚修宁书房外的花园里。
听楚谣在耳畔说道:“我昏厥过后刚醒那几日,心里恨透了我爹,但我不敢说,怕哥哥会觉得歉疚,怕他和爹之间生出嫌隙,所以我默默埋在心里。爹那阵子除了上朝,全在我房里处理公务,我不想理他,一直装睡,半夜里,看见他坐在我床边掉眼泪,哭的浑身抽搐,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委屈极了。”
寇凛目光微凝:“他是活该。”
楚谣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寇凛冷声道:“你莫要拿他和宋亦枫比,就觉得他算个好父亲了。
“没,只是……我爹一贯睿智冷静,母亲去世时,停灵下葬,他始终仪态从容的应对前来吊唁的客人和亲朋好友,我都替母亲心寒。直到爹守着我的那阵子,我才知道他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我猜母亲去世那会儿,他也一定没少偷着哭。”
楚谣换了只手撑伞,“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平复,多想一些,慢慢原谅了他。毕竟,与其两个孩子都摔废了,不如保一个完好,保哥哥也是出于各种考虑,而我也希望他保哥哥,那我还气什么呢?”
寇凛哼了一声:“换成我,掉下来三个我也接着住。”
楚谣笑道:“我爹不过一个文弱书生,接我哥哥一个人,胳膊都脱了臼,岂能和大人比?这也是我往后不喜才子,转而倾慕武将的原因,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有时不虚。”
寇凛一眯眼睛:“于是慕上了虞清?”
“女人的醋您也吃?”楚谣拂了拂他后衣领上落下来的雪。
“反正我早已喝过满肚子的醋茶。”寇凛调侃着低头时,见她微微翘着唇角,忽有些心痒难耐的想咬上一口。
尚未付诸行动,听见背后刚送完袁首辅回来的楚修宁咳嗽一声。
寇凛赶紧直起腰,也没回头,径自抱着楚谣走进书房。
楚修宁随后入内,关上门。
楚谣已被寇凛放了下来,见她父亲头发上积着雪,想去帮他那条干巾子擦一擦,有被他制止:“阿谣,我问你一件事。”
楚谣看着他走去案台后坐下,表情严肃,也不由正色:“恩?”
楚修宁从案台上抽出一堆帖子来,从中抽出两张:“最近为你议亲,我挑来挑去,只觉得郑国公府的崔辰,还有大理寺少卿……”
寇凛正走去客座,听见这话回头扫他一眼。
“爹……”楚谣有些明白她父亲的意思了,当着寇凛的面说,是让她亲口做选择,虽有些羞赧,但她还是道,“女儿想嫁给寇大人。”
楚修宁再问:“你是否考虑清楚了?这可是终身大事。”
楚谣点头:“现在是很清楚。”
“那好。”楚修宁又将帖子扔了案上去,看向寇凛,“寇指挥使,今晚的事情你看清楚了没?”
寇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坐了,走到案台前:“楚尚书想让下官夸你一句?”
楚修宁笑道:“我的本事我很清楚,用不着旁人来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一路从乱世走来,历经过淮王谋反,阉党祸乱,走到今天,和你寇指挥使一样,凭借不是家族背景和运气。”
寇凛勾起唇角:“所以呢?”
“我大梁公主从不和亲,我楚家也从不卖女求荣。若嫁女儿,一定是她愿嫁之人。”楚修宁迎着他目光,“我根本不会考虑,嫁出一个女儿会为我带来多少好处,我不需要,也不舍得。”
“爹……”楚谣站在他身边,伸手揪住他的衣袖,微微红了眼眶,觉得自己还是对父亲有些误解。
“同样的,也没有人可以逼着我嫁女儿,即使圣旨也不行。”楚修宁指着寇凛,警告道,“听说你想入赘我楚家?我楚家的门虽不容易进,但你少动些歪脑筋,这事儿十分简单,阿谣愿嫁,你寇凛想娶,而我这个做父亲的现在认为你还算够格,就成了。”
寇凛思考片刻,微笑拱手:“您说成就成,毕竟您是岳父大人。”
楚修宁满意的点头:“那随后你我一起挑个日子。”
楚谣看看她父亲,又看看寇凛,心头欢喜,只觉得其乐融融。
却不知这两人眼神相触间,迸发出多少火花。
寇凛笑里藏刀: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这老狐狸不拿捏我,打死我也不信。
楚修宁笑眼见冷:我拿捏你,也是因为我讨厌你这猖狂贱人,与我女儿无关。先前讹我的钱你还不还回来?不还是吧,行,咱们往后来日方长。
寇凛:还,为何不还,反正我打算入赘,迟早给你花干净。
楚修宁:哟,吃个软饭你还骄傲起来了?
楚谣想到什么,挽住她爹的手臂:“爹您晚饭吃了么,寇大人煮了许多菜,我让春桃拿去厨房热一热,本想等着哥哥回来吃,您也去吃点儿吧?”
“好。”楚修宁站起身,眼风瞥过寇凛。说实在的,这贱人今晚那番义正词严,颇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但往日的仇该报还的报,因为贱人永远都是贱人。
“请。”寇凛微微躬身,恭敬的做出请的手势。说真心的,这老狐狸今晚这份舐犊之情,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但也对他的精明和手段又多了解了一分,心道想把他气死,似乎不太容易。
第58章 筹备
白鹭山, 红袖招。
火势熊熊, 一片狼藉。
楚箫躲的很远, 因畏惧血腥,一直蒙着眼睛和鼻子, 两个副将奉谢从琰的命令守着他。
此时贼窝基本已被剿清, 但其中有几个身法诡秘的东瀛人杀出了重围, 虞清将他甩给了谢从琰,追着那叫阿飞的东瀛高手而去。
楚箫惴惴不安, 刚才在地穴里他虽蒙着眼睛, 却知那人不好对付。
虞清与贼匪动手, 通常三五招搞定, 竟被阿飞缠身许久,始终分不出胜负, 直到他舅舅的人杀进来, 才算解了围。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虞清一路追着身受重伤的阿飞, 粘上三次都被他跑掉。
虞清在福建常年与倭人打交道,遇见过不少修习过忍术的,却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心中较起了劲儿, 非得抓住他不可。
追出白鹭山二十里之外, 进到一处坟地时,再次失去了他的踪影。
虞清蛰伏在一处坟包后,知道他就隐匿在周围, 忍术中有一门绝学为屏息术,能将周身气息收敛的干干净净,悄悄靠近,再将敌手一击毙命。
也该那小子倒霉,对峙中天竟下起了雪,酷寒之下,不一会儿地面便白了一片。
虞清乐了,再也不怕被偷袭,直接从坟包后跳了出来,喊道:“喂,瞧见没,连老天都不帮你,赶紧出来!”
无人回应。
虞清继续道:“要不这样吧,你我再打一回。你受了伤,我也没兵刃,且再让你一条胳膊,只用左手跟你打。十招之内若治不住你,我放你走。”
还是无人回应。
虞清鄙视道:“这也不敢?刚才在地穴想和我单挑的气势哪里去了?我还当你是个英雄人物,不曾想却是个孬种!当然,不敢也正常,方才我若不是带着楚箫那个累赘,你早被我打趴下了!”
终于,从西北方传来一个声音:“你,胡说!”
虞清转头,趁着雪色只看到一个黑影似鬼魅般从坟包后飞了出来,寂静坟地里,吓的她小心肝一个噗通。
“我,也不用,兵刃。”阿飞反手将两柄武士刀插回背后的刀鞘内,从坟前枯树撇了一根枯枝。“来,再打。”
“还挺有骨气。”虞清赞了一句,可惜看他脚边的雪已被鲜血染红,觉得自己就算不动手,他也撑不了多久。”
“少说,废话。”话音一落,阿飞身形几个变化,手里的树枝犹如一柄长枪,已刺近她眼前。
虞清右手负在身后,只以左手迎战。侧身灵巧躲开以后,习惯性翻转身体去扼他拿着树枝的手腕。
岂料他早有防备,迅速收臂,手中树枝在她手背重重一敲。
虞清急急后退半丈,一怔:“你怎会我虞家枪?”
阿飞不与理会,以树枝代长枪,迅猛似蛟龙。
虞清接招时愈发吃惊,他使的果真是虞家枪,且还错了好几处,是她从前修习有误才练错的,经她父亲纠正早已改了回来。
而这错误的虞家枪,她只教过楚箫和宋世非。
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谁?宋世非?”虞清难以置信,“我是虞清啊!”
可他的攻势毫无收敛,全然以命相搏。
虞清却不敢再下狠手,雪地上的血越来越多,继续下去他必死无疑。得了个空,虞清一掌劈在他后颈,将已浑浑噩噩的他劈晕过去。
他倒地后,虞清拉高他的帽檐,摘下他的面罩,深深吸了口气。
只见面罩下这张脸遍布刀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心中积疑甚深,虞清沉着眸将他扛上肩头,没有带回红袖招交给谢从琰,而是交给了自己的手下,吩咐手下看好他,并将他带去临近的城镇寻大夫医治。
*
看似尘埃落地,当晚不知宋家内部发生了变故,第二日定国公宋锡亲自压着宋世钧上殿。与寇凛猜测无误,这事儿最终全推在了宋世钧头上。
想也知道,即使宋亦枫和世子被宋锡狠狠教训,也是宋家关起门自家的事情,宋锡需得顾着宋家的脸面,不可能将世子杀人制药,宋家勾结贼匪的事情外传。
而此事本身暂时没有证据,只能如此。
寇凛官复原职,且还得到圣上大量赏赐。宋锡更是亲在殿上道歉,给足了他面子。私下里自然也给了一笔赔偿,不过寇凛将宋家赔偿的金子,全让段小江拿去给各地善堂。
如他所说,宋家的钱他不收。
而虞清私自回京和红袖招伤人的案子,也因此次剿匪被掀了过去,圣上准允她留京数月。
楚谣的生活短暂了平静两天,又被另一件事打破。
她与寇凛的成婚之日,竟定在本月十六日。
据说是她父亲和寇凛找钦天监仔细算了算,入了腊月后,一直到明年六月才有第二个适合她生辰八字的好日子。
……
十二月十五日,楚箫从锦衣卫衙门里走出来。
《山河万里图》的赝本明明在家中,但楚箫依然是锦衣卫百户的身份,寇凛复职以后,头一件事就是把他抓回了衙门。
分派了一大堆体力活给他做,明明就是报复先前被打的仇,却摆出一副“我在教你查案”的嘴脸。
而且这拜师是楚箫先前自己提出来的,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累死累活干了十几日,直到婚宴前一日才被寇凛放了出去,容他回家做个准备。
楚箫离开衙门后,犹豫着要不要先去一趟虞家。
虞清已被准允入京,如今堂堂正正的以虞少帅的身份在京中行走,却一次也没来衙门看望过他,整天也不知道忙什么。
想起明日她必定出席婚宴,他停住脚步,选择先回家去。
骑着马快到家后门口时,瞧见往来行人时不时对着他们尚书府的宅子指指点点,面露讥诮,他不解,绕去正门一看,险些晕过去。
他们家原本古朴的朱红正门,以及抬头匾额,撑门四柱,全被刷成了灿灿金色,就算刚暴富的商户,也不会这样恶俗显摆吧?
“少爷。”家仆匆匆来接缰绳,楚箫翻身下马,带着惊色进入府中,嘴巴一路都不曾阖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