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乔家小桥
时间:2018-09-12 09:26:52

    “下官只是在想,这人生处处有意外,万一楚尚书您遭遇个不幸,一命呜呼了呢。”寇凛睁开眼睛,挑挑眉梢,“令嫒有下官替你宠着,令郎呢,下官倒是可以看在令嫒的面上,赏他口饭吃,可也仅仅只是赏他口饭吃而已。”
    “寇指挥使与我,还不知谁的命更长。”楚修宁微微笑道,“昨日你将宋世钧活活冻死,这宋家估摸是翻了天,全被宋锡给压着,但弹劾你的折子,肯定是会有的。”
    寇凛一脸无所谓。
    “眼见到了年底,宋家几个孙子就要回来了,不,说不定已经回来了。”说起来,楚修宁语气中颇有不满,“借此事,我本想让宋家消停一阵子,寇指挥使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宋世钧活活冻死?”
    “宋家不能消停,《山河万里图》没有头绪,他们不跳起来,下官怎么抓?何况那个组织尚未铲除,楚尚书以为这事儿了结了?”寇凛摩挲着金扳指,垂眼道,“楚箫和虞清依然是有危险的,不过现在更危险的,是尚书大人您。”
    楚修宁一蹙眉:“怎么说?”
    寇凛用小指指甲稍稍挑开些窗,露出一丝缝,审视窗外:“昨夜送来的清河县令人头。”
    楚修宁凝眸道:“我收过不少,不只是人头。江湖人士做事也是懂得分寸的,杀吏部尚书与杀县令之间,遭到的报复截然不同。”
    “但这给了宋家那些孙子们一个好机会,毕竟此番若不是您最后摆了宋亦枫一道,宋世钧说不定不会死,这口气宋亦枫是咽不下去的。宋家孙子里,宋世靖与宋世钧最为亲近,此人睚眦必报,且行军有一特点,‘快’,即使自己准备不充分,也喜欢杀人一个绰手不及。”
    “你的意思是,清河县的案子,是宋世靖暗中搞鬼?”
    寇凛摇摇头,依然透过缝隙盯着窗外。
    他的目光极度锐利,似一头在黑暗中窥伺猎物的狼:“清河县的案子,一定与宋家毫无关系,是真有江湖人杀了县令送头给您。宋世靖恰好利用这个机会来狙杀您,无论您是死还是重伤,多半都会想到这颗人头,想到清河县的案子上,不会想到宋家,尤其宋世靖此时本不该身在京中,撇的一干二净。”
    楚修宁是不信他有这么大胆子的,道:“这不过寇指挥使的猜测。”
    寇凛微弯唇角,笑容阴险:“不巧的很,下官与他是同类人。推己及人,换成下官,下官也会这么做,因为今晨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动手会心痒难耐啊……”
    顿了顿,低声沉吟道,“但他还是不如我,倘若是我,昨夜婚宴之前就该尽办法杀了这老狐狸,这样谣谣就得守孝三年,一石二鸟。今儿都成过亲了,老狐狸若是死了,这女儿和家业,全都落在我手上,指不定还得感谢他仗义出手……说到底,还是个没种的蠢货……”
    他正暗戳戳鄙视着对手,楚修宁伸手拍拍他的肩,提醒道:“我还活着。”
    
    第64章 受伤
    
    寇凛稍稍一愣, 也不见尴尬, 笑着道:“抱歉, 我紧张时就是这样,一不留神就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我这是没把爹您当外人。”
    楚修宁瞥他一眼:“你这不是没将我当外人, 是根本没将我当人。”
    寇凛不曾回头, 讪讪道:“哪里哪里。”
    透过寇凛挑开的那道车窗缝隙,楚修宁瞧见楚箫苦着脸在外艰难行走, 频频皱眉。
    思虑片刻, 他问道:“寇指挥使, 不知你这般虐待我儿子, 是出于泄愤心理,还是想帮着我教导他?”
    这两者皆有, 寇凛注视窗外, 没有回答他。
    “若是泄愤,那你随意, 可若是教导,大可不必。”楚修宁将双手拢入袖中,慢慢说道,“寇指挥使是吃过苦的人, 在你的意识中认为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但我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世间,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 如今一样是人上人。”
    寇凛收回视线,转头觑他一眼,讥讽道:“那是楚尚书的父亲会教,楚箫没有您这好运气。”
    楚修宁不见恼色,垂了垂眼,倒是认了:“早些年一心扑在朝政上,对两个孩子的关注确实不够。阿谣还好,阿箫……”
    他三言两句,与寇凛讲了讲楚箫幼年思维跑偏,故意不学无术的事情。
    段小江早前偷听楚箫与虞清聊天,稍稍听到一些,故而寇凛也不是十分意外:“既知症结所在,下官也没见楚尚书多多用心栽培他。”
    楚修宁道:“我已指点过,尽量去解开他的心结,并尝试规划一些人生道路给他选择……”
    寇凛嗤之以鼻:“单凭嘴说有什么用?”
    “那该如何?”楚修宁反问一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类似寇指挥使这样虐待他,这是你的人生经验,对他未必有用。”
    “这就是楚尚书给自己找的理由?”寇凛冷然一笑,“您在朝中钻营算计,遍地门生被您折服,却无心思去栽培子女,归根究底,还是权力更重要一些吧?”
    他话音落下,楚修宁半响没吭声。
    寇凛继续转头盯着窗外。
    他对楚修宁这个政客没有半分好感,但嘴上说的气死老丈人,也不过逞一时之快,毕竟这是他媳妇儿的亲爹,身处险境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楚修宁忽然道:“你进我楚家门,可知我楚氏家训首页写有八个字。”
    寇凛听他语气是以岳父自居,回道:“爹是在考我?写着‘行事择善,行路取直’,然而不过是些空话,至少我瞧爹的行事作风,与这八个字毫无关系。”
    同样的,小时候他姐姐也是耳提面命的教他为人处世,必须摸着自己的良心。
    后来,他的良心被这连狗都不如的世道给吃了。
    “数百年家训在此,两兄妹刚识字我便念给他们听,逐字逐句的讲解。我父亲教我时,我没做到,甚至不认同,但我依然会教给我的子女。这是传承,是我山东楚氏的根基。‘善’,无需赘言。‘直’,在我理解中,指的是人生路上坚守自我,不三心两意。”
    楚修宁不疾不徐地道,“我祖父曾任湖北布政使,为守一方安宁,殚精竭虑,因操劳过度早早离世。我父亲则性情洒脱,一生无功名在身,只寄情于山水,至今也不知在何方云游。而我在朝中结党,是为实现我的理想。阿谣先前想要入朝帮我,这不是她的理想,仅仅出于孝心,所以我不教她为官之道。你说我太过溺爱,没让她了解太多险恶,那么我且问一句,尝尽人心险恶如你,可会去教导你的孩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必须怀着恶意去看待这人世?”
    寇凛没有孩子,他回答不上来。
    楚修宁从窗缝看向楚箫:“再说阿箫,从前我是真恨他混账,轻易便被他刺激的情绪失控。可当我知道原因之后,我心底其实是有些欣慰的。他蠢,但他不浑,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的是非观,真正将我楚家‘行事择善,行路取直’的底蕴刻进了骨子里。”
    寇凛鄙视道:“但他想法幼稚,根本不符合这世道的生存规则,一个大老爷们,经不住风浪,扛不起责任,简直就是个废物,您也不怕楚家……”
    楚修宁微微颔首:“我也觉得他靠不住,于是挑了个有本事的上门女婿。”
    寇凛一讷,被噎的没话说:“行了,我一个没念过几本书的粗人,哪里辩的过学富五车的大学士,为了让我对大舅子好一点,爹也真是煞费苦心。”
    楚修宁苦笑一声:“好吧,我承认,这对子女的教育,的确是我的短处,所以也成为我今时今日最大的软肋。”
    兄妹俩还在妻子肚子里时,楚修宁对他们有着太多期待和想法。
    可当两个小不点出生之后,他所有想法只剩下一个,平安健康的长大即可。
    寇凛见他承认,反而不知该怎样去挖苦他。
    教育是否失败轮不到他评断,但楚修宁疼爱子女,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知怎地,寇凛觉着自己和楚修宁之间莫名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他们现在有着共同的软肋。
    还有共同的……敌人。
    寇凛手里的绣春刀抓紧一些,与楚修宁聊天,并不耽误他对外界情况的观察。
    当马车进入一条街道时,他低声道:“很不幸被我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真的有埋伏。”
    楚修宁蹙眉问:“你看出什么了?
    他依然不太敢相信宋家会来刺杀他,京城内,刺杀当朝吏部尚书,这性质已和造反差不了多少。
    “看不出,凭经验。”寇凛阖上窗子,攥紧了刀柄,手心汗津津的。
    这并非害怕的表现,而是紧张。
    每一个想害他的对手,即使他觉得不足为惧,依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迎敌。
    *
    此时,街边一栋两层小楼的暗处,正站着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分别是宋亦枫膝下第二子宋世靖和第三子宋世扬。
    两人从驻地回来,还不曾归家。
    宋世扬有些战战兢兢:“三哥,我瞧着跟车那个矮子,似乎是段小江。寇凛可能在车里,咱们还动手吗?”
    之所以是三哥而非二哥,是因为世子爷膝下有个独子,才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孙。
    宋世靖目光阴沉:“这洞房花烛夜尚未过去,寇凛跟着他老丈人一道出门,可能性有多大?”
    宋世扬掰着指节:“不清楚,尚书府周围都是锦衣暗卫,咱们的探子无法靠近。”又道,“会不会是寇凛猜到了咱们会动手啊?”
    宋世靖不信,他们兄弟从驻地回来,途径清河县,知道县令被杀,还被割下了头。当时也没在意,回京路上见到一人提着锦盒,假扮清河县衙役,说去京城送礼,他才多留了个心眼。
    岂料昨夜入京之前,传出宋世钧在诏狱冻死的消息……
    宋世靖沉吟道:“此番刺杀,是我一个时辰前才决定的,寇凛会猜到?新婚之夜,他还有空想这些?”
    “先不管寇凛,三哥啊,这可是吏部尚书。”宋世扬心头七上八下,“你要不要再想想?”这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甚至都没和爹商量一下,就来刺杀当朝二品,“若被爷爷知道,会打断我们的腿……”
    宋世靖沉默片刻,道:“爷爷怎么还不死?”
    宋世扬张口,又咽下,心里和他哥想的一样。
    爷爷都七十了,怎么还不死?
    先帝驾崩时,爷爷制造出淮王谋反案,他们宋家完全可以将这天下改姓宋。大伯提议不妨趁乱将今上和蜀王也一起诛杀,推举一个旁支傀儡继位,尔后取而代之。
    偏他爷爷不肯。隐隐听闻,爷爷和亲妹妹,也就是太后之间,似乎有着些不伦之情。
    总之,爷爷为向太后表忠心,将不安分的大伯给处置了。
    怎样处置的不知,总之大伯本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如今却成了一个身体虚弱的肺痨鬼。
    而他们这些孙子辈,少年时便被踢出京城,去往各地驻军戍边,生怕他们在京城结党作乱。
    “下令行动。”宋世靖拿定了主意,“即使杀不了,也给他点颜色瞧瞧,替二哥出口气。”
    “三哥……哎,好吧。”宋世扬不知对错,但他一贯都听宋世靖的话。
    *
    这去往吏部的路才走了一半,楚箫趔趔趄趄一步三滑,走的累极。再看段小江,雪地冰面如履平地,他暗道自己真是没用。
    呲溜着又要滑倒时,段小江扶住了他,笑道:“楚百户小心。”
    楚箫尴尬着道:“多谢。”
    段小江正打算收回手,瞧见寇凛从窗子给他比了几个暗卫手势。
    段小江会意,扶着楚箫的胳膊不松开。
    楚箫挣了挣:“我自己可以。”
    段小江笑嘻嘻:“还是我扶着楚百户比较好。”
    两人说话间,楚箫忽然听见“砰砰砰”几声响,惊讶抬头,瞧见街道两旁的两层楼顶有一些黑影子,扔出一堆类似囊袋的东西,刚露个头,立刻隐匿于黑暗中。
    囊袋砸在他父亲的车顶上,旋即破裂,流淌出粘稠的液体。
    楚箫的嗅觉十分灵敏,惊道:“是油!”
    与他同时出口的,是楚修宁随行的护卫:“保护大人!”
    话音未落,两侧的楼顶上黑影再度跃起,手中持着燃着火的弩箭,瞬时朝着马车射过来。
    木质的马车腾地烧起,马匹受惊之下横冲直撞。街上正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商户们,又纷纷禁闭了门窗。
    “爹!”楚箫心急火燎的想要追上去,却被段小江抓住手腕,将他拖拽到死角。
    段小江厉声对那些朝马车追去的护卫们喝道:“莫追莫慌!也莫要站在街上,躲进两侧障碍物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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