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丛琰连连冷笑,心道这管家权我若能轻易给你,我才真是你儿子。
他在寇凛肩膀重重一按,难得翘起唇角:“放心,舅舅一定尽心尽力帮你把金碗找回来,省的你吃不下饭。”
他掌心蓄了内力,寇凛肩膀吃痛,遂抬起另一手覆在他手背上,同样蓄了内力,磨着牙笑道:“那我先在此谢过舅舅。”
……
花厅里,虞清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回脸朝楚谣努努嘴:“我今儿真算长见识了,这些官老爷们若将朝争上的心眼儿拿来家中,哪里还有女人的事儿?”
楚谣放下筷子,满脸无奈,她今晨这顿早饭,吃的比从前一整天还多:“寇大人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偏偏我爹瞧着清风明月,骨子里同样不服输。他二人在朝堂针锋相对多年,短时间内想让他们和平共处那是不可能的。”
“你倒是还好。”虞清弯腰塌背,只胳膊肘在桌面着力,手掌攥成拳头撑着脸。另一手则安慰似的摸摸楚箫的头,叹气,“往后只可怜了我们楚大。”
“哎。”楚谣也想摸摸楚箫的头,隔着虞清呢,手伸不过去。
“干嘛呢你。”楚箫歪了歪脑袋,避开虞清的手。先前没有胃口,这人都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倒是吃的欢畅起来。
心中已被寇凛派他前去清河县查案的事情装满,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虞清忽然转了话题:“对了楚二,我听闻太子近来身体不适,你可知怎么回事?”
“太子?”楚谣想起先前定国公府,他被陆千机扒了衣服打昏一事,太医诊治过,身体应是无恙才对,“莫非是受到惊吓?”
“不知道,只闻说太子近来不思饮食,郁郁寡欢。”虞清耸耸肩。
楚谣不免有些担心,但她若去探望,只能通过哥哥。
而哥哥如今在锦衣卫当差,不得寇凛准允,也不是说进宫就能进宫的。
此时,段小江进来道:“夫人,大人问您吃完了没有,他还在外等着您一起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呢。”
厅内还站着不少婢仆,楚谣面色如常,被春桃扶着起身,对虞清道:“那我回房去了。”
看着楚谣走出花厅,寇凛语气不满:“我不叫你,你打算和虞清聊到晚上?”
楚谣解释道:“我见你穿着官服,以为你要去衙门。”
原本还想着位高权重有什么好,连新婚都没空陪伴她几日。现在才知道,他纯粹是为了应付敬茶时不给她爹下跪,才刻意将官服穿在身上。
乘坐椅轿回到她的文墨居,天色仍是乌漆麻黑,倒真适合再睡一觉。
可这房门一关上,寇凛取下披风,径直走去案台前坐下,拿起平摊上桌面上的卷宗,一声也不吭。
楚谣知道他被她爹气的不轻,也有些恼她坐视不理,故意摆出这副姿态,等着她去哄他。
楚谣斟酌了下语言,走去案台前站着:“夫君,我知道朝中背地里都说我爹是只老狐狸,但其实爹在家中最不喜勾心斗角之事……”
寇凛冷笑一声。
“爹刚升任吏部尚书那会儿,根基尚且不稳,身边被塞了不少的美人儿。我娘虽然郁郁,但她从来也没受妾室的气,妾室在家中从来战战兢兢,毕竟我爹的雷霆手腕,你也明白。”
寇凛不抬头,慢慢翻着卷宗。
楚谣自顾自地道:“就我摔断腿后,妾室也被他赶走,伺候他多年的心腹大侍女有些兴风作浪的苗头,也一样被他眼都不眨一下的发卖出去。除了给我兄妹两人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以外,他于朝堂已是累极,容忍不了家中还存在着阴谋算计。”
“你这话何意?”手里的卷宗一摔,寇凛抬起头来,“是说我没事找事,找他麻烦了?瞧,不过一件小事,你就全然偏着你爹,往后若真出大事,我还指望你什么?”
“哪有。你和爹朝政立场不同,爱斗斗去,我不懂也管不着。”楚谣微微笑着,绕过案台,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在家中爹是长辈,你是晚辈,晚辈尊敬长辈本就是应该的,往后看在我的份上,夫君就多让着爹一些吧?”
“我让着他,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来欺负我。”
“不会的,爹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肯退让一步,他又岂会主动挑起争端?”顿了顿,楚谣又低声嘀咕一句,“就算我爹不饶你,还不是因你从前太嚣张,自己种下的苦果子自己吃,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寇凛稍稍一愣,恼火着正要说话,却见她扶着腿,可怜巴巴的道,“我站久了腿疼。”
微微侧身,顺势便坐在了寇凛腿上,乖巧的窝在他胸口。
他哑了哑,嗓子眼咕哝了下,在她纤腰掐了一把:“你爹唯一赢过我的,无非是他有你这么个一心向着他的闺女。”
楚谣害痒的扭了扭身子:“父母的生养之恩,虽不求报偿,但为人子女,总是不能视为理所应当。”
“你莫乱动。”寇凛手臂箍紧了她,叹了口气,缴械投降,“行了,往后在家中,我能让则让。”
他肯松口,楚谣也松口气,
但寇凛随后又补充:“不过管家权一定要拿回来,不许我出手,那你去拿回来。”
楚谣苦恼:“再等等不行么,小舅舅也不会常住,等爹习惯了你这个女婿,自然会给你的。”
寇凛坚决道:“不行!没得商量!我非要不可!现在就要!等不下去忍不了!”
这话说的撒泼又胡闹,楚谣不由头疼。
总算明白“娶妻求贤”这四个字的意思了,娶个类似寇凛这样任性又多事儿的回家,真真是容易鸡犬不宁。
他答应让步,楚谣也决定代她爹让一步:“好吧,我稍后去和小舅舅……”
“去和你爹商量即可,不许去找谢丛琰。”寇凛神色猛地一肃,低头道,“我一直没空问,你究竟何时知道谢丛琰不是你亲舅舅的?”
“不久之前。”楚谣仍是不会明说他的身份,但寇凛已经猜出来的部分,她没必要瞒着,“我当时也吓了一跳。”
“想来也是。”寇凛“嘁”了一声,“不然,以你自小倾慕武将的心思,怕是轮不到虞清,谢丛琰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楚谣实话实说:“小舅舅从前的确是我的骄傲。”
她还年少时,谢从琰在北境战场一夫当关,大败北元,凯旋回京时,百姓夹道相迎,她站在人群中指着他,骄傲的对同窗说“那是我舅舅”。
她有想过,倘若谢从琰自小就告诉了她,那么在她春心萌动之际,喜欢上的人便不会是虞清,而是他。
所以近来楚谣愈发相信,她先前认为谢丛琰想要禁锢她,的确是她小人之心了。
谢从琰早早就放了手,因为碍着这个亲舅舅的身份,他给不了她任何未来。而之前她无意中知道以后,他头一件事,便是将坠楼真相和盘托出,明知她会因此恼他,也不带一丝辩解。
谢从琰是存了心将他和她之间所有可能断绝,独独剩下那么一些心有不甘。
楚谣下意识摸着膝盖,寇凛见她微微失神,危险的眯起眼睛。
楚谣感觉到箍着她的两条手臂,肌肉硬邦邦绷起,连忙回神道:“我拿他当亲舅舅看待了将近二十年,怎么可能改得了?”
这倒是,寇凛慢慢松懈下去。
可这心里不踏实,得赶紧将她给吃干净了才行。觉得自己恢复的不错,没必要等到晚上再试。他抱着楚谣起身,先走到门口去:“小江。”
“大人?”
“你去前厅将楚箫喊来这里,打晕了扔隔壁……”
楚谣知道了他的意图,劝道:“用迷药就行了。”
寇凛只能改口。
段小江在外愣了愣:“是。”
寇凛抱着她往床边走:“这能行?”
楚谣心头忐忑,不见半点娇羞:“应该可以的。平时我睡着时,就算哥哥晕血晕过去,我也不会有反应。”
寇凛将她放在床上:“那来试试。”
“等等。”楚谣拉住他,叮嘱道,“我若当真是晕……”晕男人算是什么事儿?“总之,我若晕过去了,你先等一等,我哥一刻钟内不醒的话,应就不会醒了,你就继续吧……”
“那我岂不是与采花贼无异?”
寇凛搂着她躺下,单是想想就觉得索然无味。忽地,他想到了什么,脊背霍然僵直。
在他怀里蜷着的楚谣感受清晰,仰头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寇凛旋即扯开唇角,在她额头亲了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得回衙门处理点事情,咱们还在晚上再试吧。”
说着翻身下床,从柜子上取过绣春刀疾步出门去追段小江,连狐裘都没来得及披。
楚谣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凝神,以她对他的了解,必定是什么大事。
……
花厅里楚箫边吃边道:“其实我觉得寇大人说的在理,舅舅总归搬出去自立门户了,不能一直管着我们家,寇大人人品再烂,入赘进我们楚家,成了我妹夫,让他管家并无不对。”
楚箫始终记着上次他和妹妹去救虞清,府中家仆奉谢从琰命令阻挠的事儿,“而且寇大人也有这个本事管。”
他再怎么看不惯寇凛,在锦衣卫做事数月,寇凛的能力毋庸置疑。
虞清看着他吃,越看他越是傻的可爱:“你分析的头头是道,那你知道谢将军管家,和寇大人管家,对你有什么影响?”
“恩?”
“谢将军管家,你的吃穿用度照旧,换成寇大人,往后连花一个铜板,你都得详细说说花去哪里了。”
楚箫夹着块春卷呆了呆:“不至于吧?”
虞清原本也觉得不至于,自从上次穿了他的软丝甲,被楚谣一番教育,令她对寇凛的了解又多了几分,拿起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挑挑眉:“的确不至于,因为你可能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楚箫依然不是很相信。
听见厅外寇凛厉声道:“楚箫,你是准备将盘子也吃了吗?走了,回衙门!”
楚箫赶紧将春卷全塞嘴里,取过侍女递来的巾子擦擦手:“走了。”
虞清一个客人,也不可能继续待着,跟着他一起离开。
……
尚书府正门外。
尚未入五更,天昏地暗,又兼之雪寒,街上积雪厚重,人烟稀少。
楚修宁正踩着垫脚,准备上马车,听见身后寇凛道:“尚书大人,下官也准备回衙门,我锦衣卫与你吏部只隔了一条街,捎带下官一程如何?”
两人原本就有言在先,进府是翁婿,出府是同僚,楚修宁反而不好拒绝:“寇指挥使请。”
待寇凛在左侧坐稳后,家仆搀扶住踩垫脚想上车却险些摔了一跤的楚箫:“少爷小心!”
楚修宁敛了敛官服下摆,微微倾身,想拉儿子一把:“慢点儿,雪下结冰了。”
楚箫才刚朝他父亲伸出手,寇凛一脚踹过去。
他未曾使力,却足够楚箫惊呼一声向后一仰。这一脚是寇凛踹的,家仆们万万不敢搀扶,便先他一步趴在雪地里,以免他摔出损伤。
寇凛若无其事的收了脚,不顾楚修宁铁青的脸,淡淡道:“楚箫,出了这尚书府的门,你不是本官的大舅子,只是本官下属。区区一个百户,竟也想与本官同乘,你懂不懂规矩?你父亲贵为太子师,便是这样教你的?”
楚箫从家仆身上爬起来,心里骂娘,方才竟为他说话,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
但他依然躬身抱拳:“属下知错!”
正准备吩咐家仆牵马,又听寇凛道:“你和小江一起随车护卫。”
这个时辰五城兵马司尚未派人清理积雪,让他在这几乎齐膝的雪地里跟车,分明是刁难他,楚箫咬咬牙,再抱拳:“是!”
车门阖上,车辙在雪中滚出两道深勾,楚修宁静坐不动,面色已恢复常态,寇凛瞟他一眼:“楚尚书这是心疼了?”
楚修宁不语。
“楚尚书不觉得,自己对于子女有些过分溺爱了?”寇凛往车壁一靠,阖上眼睛道,“令嫒聪慧,一点就通,并非不适合官场,只是楚尚书从不加以教导,她只从书本上知道人心险恶,却对险恶两字感悟不深。令郎就更别提了……尚书大人,这教孩子下官没经验,却知道单单依靠言语是没用的,只活在您的庇护下,不吃点苦头吃点亏,是长不大的。”
“我的子女该怎样教,不劳烦寇指挥使。”楚修宁慢慢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