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相当于一千金,从前在楚谣眼里,的确是笔巨款,值得任何人为之铤而走险。
自从认识寇凛,她才发现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一千金,不够寇凛一年茶水钱。
“恩。”柳言白点头,“从洛阳百姓口中可以得知,当年赈灾是极为到位的。洛王和贺兰世家纷纷出钱出力。”
楚谣实在是想不通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寇凛。
寇凛依然淡淡喝茶,但他的表情,已经逐渐凝重起来:“再等等。”
柳言白盯着他:“等什么?”
寇凛道:“等一个消息,来证实本官的猜想。”
……
厅内再度安静下来,安静的令人心慌。
足足又过去一个多时辰,天将欲晚,原本晴朗的天际,隐隐有乌云在上空凝聚,仿佛一切都在预示着洛阳城风雨欲来。
待残阳逐渐隐于黑暗,侧窗终于再次被叩响。
寇凛放下茶盏,大步走到窗边,接过一张卷纸——这是陆千机派人送来的,他要查的这件事,天下间唯有陆千机能够轻易办到,因为他能易容伪装,进入任何被严密检视之地。
寇凛就站在窗下看完,他的表情历经了一个奇怪的变化。起初徐徐勾起唇角,似乎是“我果然没有猜错”。
随后笑容消失,眸似深渊寒潭,冷厉中泛着暴戾。
可当他阖上资料,看了楚谣一眼以后,所有神情归于平静。
他走回来,将卷纸扔给柳言白。
柳言白看的时候,楚谣瞧见他戴着手套的手在微微颤抖。
阮霁急得不行:“柳兄?”
柳言白一言不发将卷纸递给他。他起初没看明白,看懂之后,冷汗更是汩汩往外冒。
楚谣和袁少谨坐立不安,当阮霁扔给他们时,两人一起看。
卷纸上一共写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天水镇神都卫千户所下方,有一金矿,已尽挖空。”
楚谣一惊。
金矿在本朝乃归朝廷所有,任何人不得私自冶金。
所以十年前天水镇大地动后,将这金矿给震了出来,被洛王发现后,伙同神都卫私藏起来开采冶炼,再通过贺兰世家销赃?
再看第二条:“神都卫军火库内存货,皆为五年内新货。五年前河南水患,并未殃及洛阳,神都卫以军火受潮为由,大量更换库存军火……另,贺兰世家私下有火药生意。”
而第三条只有两个字:“速撤!”
楚谣想了很久,待想通这第一条与第二条之间的联系,她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她懂了!
并非大地动将金矿震了出来,十年前那场地动,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起初是洛王要在天水镇凿佛像,却在勘测的过程中,无意发现了金矿。
他与神都卫想要私吞金矿,可开采需要时间不说,又如何能瞒得住天水镇以及周围几个镇子的百姓。
于是他们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秘密取出军火库内的全部炸药,可能还通过贺兰世家购买了更多……
总之,在十年前一个夜晚的四更,天水镇整个被炸了。
之后的瘟疫怕也是“人祸”,令天水镇正大光明的被神都卫圈了起来。
袁少谨想通之后,久久无言,难以置信:“火药可以造成这么巨大的威力?”
楚谣心寒不已:“你忘了史书中天德年间京城兵工厂大爆炸了么?那里是为神机营生产军火的地方,京城内死了两万多人……这洛王一伙人,怕是受了此事启发。”
袁少谨依然不敢相信,讷讷道:“可京城会派官员来查看……”
话说半茬,他突然想起当年派来查看的工部侍郎是王怀,早被抄家了。
寇凛冷笑一声:“都明白了么,这‘凶手’为何要假借天影,送七个木偶来?是知道本官正与天影开战,想引本官来洛阳。他杀害这些官员的孩子,并不以报仇为目的,因为魏县令和陶知府两人都是三年内才从外省调任来的,与金矿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魏公子和陶公子死的可怜,不过是棋子罢了。”
几人不说话。
寇凛继续道:“凶手搞出这么多事情,搞的这般复杂,无非是想迷惑本官,同时迷惑洛王这一派人,让我们两帮人都以为木偶与六省商会巨贾们有关,洛王也怕商会大佬们在洛阳地盘上被杀,才答应贺兰家进京去请阮少卿过来协助,尔后由着我们在这查案。”
楚谣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贺兰老爷估摸着都没告诉洛王您也来了,从范扬的态度上,可见洛王和神都卫根本不知您的身份。但今儿下午,凶手通过这两个行凶自尽之人,透露出‘天水镇’这一重要线索,您查出真相的同时,洛王他们也知道了七个木偶是冲着他们来的,召贺兰老爷过去商议……他们这伙人,现在怕是不只忌惮凶手,更忌惮大人您……”
寇凛冷冷道:“这就是凶手的目的,将本官搅进这滩浑水里。”
柳言白鹤氅下的手捏了捏:“那寇指挥使准备怎么做?”
寇凛起身,面无表情:“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等回京城,禀告圣上……”
柳言白嘴角划过一丝讥讽:“待您京城一个来回,您觉得天水镇下还会有证据留下?搞不好再来个什么‘天灾’也说不定,反正天高皇帝远。”
寇凛给他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儿,嗤笑道:“那你告诉本官,本官该怎么办?这方圆多少城池,全是洛王和神都卫的地盘。本官一共才从京中召来三十来个贴身暗卫,洛王有多少护卫和死士你可清楚?天水镇千户所,足有一千九百人,洛阳南大营里,神都卫一万多人!他们随便找个‘江湖人士’的借口,便将本官给杀了!”
尔后指了指阮霁,“你敢惹他们?神都卫指挥使裴志坤,是你顶头上司裴颂之的亲叔叔!再说,此事可不只牵扯洛阳所有地头蛇,京城内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占了这金矿便宜的怕是不少……”
旋即指向袁少谨,厉声道,“指不定其中就有你那当首辅的爹!”
袁少谨颤抖了一下。
阮霁也闷不吭声,表情极是痛苦。
他当年为何要放弃六部,进入大理寺,正是怀揣着一颗为民洗冤的心。
可现在……
可没有寇凛,这些人他根本惹不起,甚至还会连累到家人……
“大人。”楚谣往后厅里走,“您过来一下。”
寇凛听话的随她走过去,背过人之后,先压低声音沉沉道:“谣谣,咱们必须走。”
楚谣垂了垂眼,问道:“倘若我没有跟来,让你放心不下,你会不会置之不理?”
寇凛微微沉默片刻,道:“当然,我能混到今日,全因识时务。”顿了顿,勾唇一笑,“若不是阮霁和柳言白都在,还被陆千机知道了,我怕是也要来分一杯羹。”
楚谣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真的么?”
寇凛坚定的与她对视:“当然了,这是金矿,我可是个爱金子的权贪……”
“这是沾着血的金子,你不爱,你连宋家赔你的金子都不要。”楚谣凝视他,“我知道,若没我这个累赘,你心里也是矛盾的。你一直想成为一个奸臣佞臣,想做个彻头彻尾的锦衣狗贼,可你始终过不了良心这一关,无论你走还是留,你都会后悔,心里总会难受……”
寇凛动了动唇,心跳骤然加快。
他竟不知,她将他看的这般透彻。
他一时不知做出何种反应,慌乱的错开视线,语气低沉压抑:“你实在想的太多了。”
楚谣也不执着于此,问道:“我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若你留下,可有办法将这伙地头蛇绳之于法?”
寇凛张口想说“没有”,但看着她认真的目光,他说不出口,沉默了片刻:“有。”
楚谣又问:“那我们全身而退的机会,大不大?”
寇凛再是一阵沉默,郑重点头:“大。”
楚谣本想伸手抹平他皱着的眉心,但想起这是哥哥的身体,只道:“那你不要做选择了,我来替你选择,这样你就不会再后悔难过,怪我任性就好。”
寇凛又动了动嘴唇,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即使摆平了这里,回京……”
楚谣打断他:“你或许忘了,京中还有我父亲。”
寇凛失笑:“你父亲……”
“他也是你父亲,莫说我觉得他会赞同我们的做法,即使不赞同,他也会帮我们。”楚谣稍稍犹豫,道,“我们离京前夜,父亲让你跪祠堂,看着是罚你,实则是承认了你是我楚家的人,是他半个儿子。”
寇凛缓缓睁开眼睛,回望着她。
楚谣露出一抹温暖笑意:“就像我和我哥在外猖狂,从不想太多,反正闹大了还有爹出来收拾……你不信的话,不妨借此机会试一试……”
斟酌着,她又补了一句煽情的话:“夫君,你得记着,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寇凛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楚谣点到即止,不再说话,留着给他做决定。
足足过了一刻钟,寇凛步伐稳健的走到窗边,中气十足:“小江!”
他喊得这么大声,段小江明白是让他现身,不再藏在暗处:“大人请吩咐!”
“以本官令,京中调来的所有暗卫回来贺兰府保护夫人安全,夫人若有损伤,提头来见!”
“是!”
“另外,速调当地百户所众人过来贺兰府外。”
“是!”
“去将本官的官服、绣春刀和兵器匣取来。”
“是!”
……
厅内一片死气沉沉。
听见寇凛回来,几人抬头的一瞬,目光皆是一凝。
寇凛官服在身,绣春刀在手,官威慑人。
身后跟着的楚谣亦是飞鱼服。
寇凛扫了柳言白、阮霁和袁少谨几眼:“你们不想掺合就快走,这伙地头蛇正在商量对策,神都卫已开始调动,洛阳城即将封锁。”
阮霁愣愣道:“寇指挥使要去哪里?”
寇凛朝着一个方向一指:“洛王府。”
阮霁惊讶:“去做什么?”
寇凛微抬下巴,神情傲慢:“先发制人。”
撂下这四个字,他大步往外走去。楚谣当真如个誓死效忠的侍卫,眼里只有寇凛的背影,提着绣春刀快步跟上。
柳言白坐着不动,看向寇凛和楚谣的目光显露出几分惊诧,随后他一身道士装扮跟了上去。
阮霁又喊道:“柳兄,你干什么去?”
柳言白道:“去给洛王卜卦。”
阮霁欲言又止,他看向了袁少谨。见他攥了攥拳头,却往后厅走去。
阮霁有些失望也松了口气:“袁公子,我们……”
袁少谨却打断他:“我是回房里换官服。”
阮霁一愣:“你不怕你父亲……”
袁少谨道:“袁首辅的事情他自会处理,而我身为锦衣卫百户,领朝廷俸禄,自然得追随我们的指挥使大人!”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和楚箫比。
第81章 诬陷
阮霁默默坐在厅里, 看着袁少谨离开, 再看着他换好锦衣卫官服后,自偏厅窗外疾步走过。
最终阮霁没有前往洛王府,他虽也是世家出身,却是个经不起什么风浪的小家族。
但阮霁也没有离开洛阳城, 他就坐在这厅里等待消息。
此时成败皆系在寇凛一人身上,阮霁帮不上什么忙。寇凛若是败了, 阮霁会被洛王一起杀了, 却因不曾参与反抗,不会牵连到他的家人。
这是他折中之后,唯一能做的选择。
虽然憋屈又窝囊,勉强不负他入大理寺为官的初心。
……
此时洛阳城外驻扎的几处军营,得到神都卫指挥使裴志坤的密令后,极速集结, 分四路朝向洛阳城进军。
他们的任务只是上城墙站岗和在城墙外守着, 总之是将洛阳城围起来,确保外不能进,内不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