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等到了地方下了船,谁认识谁啊!
接下来的几日,旅途还算顺利,并未再度遇见盘查的官兵,玲珑心间渐渐放松不少。
只无奈夏日渐深,天越来越热了。
算算旅途,才走了一半,还有近半月才能到,实在是漫长,好在前几日趁着船家靠岸采买,玲珑叫明月去买了些丝线,或是绣花,或是打络子,也能打发些时间。
午后无事,主仆俩闲坐在阴凉处,顺着微风,耳边飘来一阵拨弦声,只是零零散散,调不成调,弹得很是生涩艰难。
船上只有这么几个人,玲珑一时好奇,“谁在弹月琴?”
明月也想知道呢,遂搁下络子起身去看,最终在厨房里找到了正抱着一把月琴的小莲。
明月很是惊奇,咦了一声,“小莲,你还会弹琴呢?”
小莲被她咦的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解释,“不不,是先前有位客人,下船的时候闲麻烦,就把这琴留在船上了,我只是偶尔摸一摸,并不会弹。”
说着便要把琴搁下,起身说,“我给姐姐和姑娘煮茶去。”
明月笑着将她一拦,“我们小姐才喝过水,不渴的,你且坐着弹,不必不好意思。”
小莲却愈发不好意思,绞着衣角说,“我真的不会弹……”
她虽如是说,但见那把半旧的月琴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明月便知小姑娘是有多喜爱这乐器的,只叹她迫于生计,须整日跟着父亲跑船,并无机会拜师学艺。
相处半个月了,小莲朴实乖巧,她跟小姐都很喜欢,明月想了想,同小姑娘说,“我们小姐自小识音律,会很多乐器,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她?算来还有半月才能到临安,你若能拜她为师,每天学一小会儿,估计等我们下船,你也能奏出曲子来了。”
“真的吗?”就见小莲眼睛一亮。
“当然了!”明月点了点头,“我们小姐的音律乃是谢娘子所教,那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呢!”
这个小莲当然相信,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她只是有些担心,秦姑娘会肯教她吗?
人家那样漂亮,性情又好 ,简直仙女一样的人物啊!
她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玲珑一直在外头听着二人的对话,明月所想也正是她所想,左右乘船无聊,她很乐意帮小莲达成心愿。于是待明月话音落下,她便故意在外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方才是谁在弹月琴,弹得那么好听?”
厨房里头,听见问话,明月便知道小姐已是答应了,朝小莲眨眨眼,笑嘻嘻的将人带了出来。
小莲抱着那把半旧的月琴,不好意思的向玲珑福了福礼,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能教我弹琴吗?”
玲珑笑容可掬,“好呀,不过我也弹得不好,只会些简单的而已。”
说着将琴接过,一边试着调音,一边给小莲讲解。
归功于原主前十六年扎实的贵女素养,玲珑很快就将月琴调好了,试了一首小曲儿,只可惜并不是好琴,弹来手感一般,却见小莲一双眸子晶晶亮,听得很是认真,一曲弹完,很真诚的夸赞道,“姑娘弹得真好听,不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玲珑耐心跟她讲,“这首曲子叫《凌波调》,月琴多在平民中流行,曲子也大都简短,并不难学,你只要坚持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弹出曲子的,来,今日咱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小莲忙不迭点头,跟着她学了起来。
不远的客舱中,刚谈完事的主仆二人无意往窗外看去,也正遇见这一幕。
舱中一时安静下来,静到可清晰听见美人那纤长手指拨弦之声。
宋贺是个粗人,常年跟在世子身边,同刀剑打交道,骨子里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听了一会儿,只是笑道,“这琴弹得挺好听的。”
而慕容啸,耳听得那轻巧乐声从她纤指流出,眸中微动,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女子的身影。
已是很远的事情了,那时娘还活着,还很年轻,小小的他精力旺盛,入夜了也还不肯睡,娘便叫人取出月琴,弹一首小曲儿哄他睡觉;又或是他稍稍长大一些,在武场上练得满头大汗,回来洗澡换了衣裳,去找娘要水喝,却见庭院间花影重重,娘亲正专心拨着丝弦。
清风拂过娘亲手中月琴,将乐声带到他的面前,混着娘亲身上独有的温柔香气,叫人无端心安。
那是属于他的岁月静好,后来,随着娘因病早逝,便只能封存在心底了。
只是现在,耳边又响起了这熟悉的月琴声,随着清风吹来,无端的拨人心弦。
宋贺说完,久久不见世子出声,悄悄瞅了瞅,却见世子的目光全在窗外那弹琴的姑娘身上,眼神之专注,前所未见……
宋贺心间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件天大的新鲜事……
世子这么认真的看人家姑娘,莫不是情窦初开了?
身为忠仆,宋贺心间一时百感交集,他陪着世子长大,这还是头一次见世子对姑娘这么感兴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世子他很快可以成家,接手王府重担了?
世子这几年日益沉稳持重,想来,现如今就算王爷不能痊愈如初,越王府倚靠世子也依然是有希望的。
思及此,忠仆宋贺险些潸然泪下。
然而就在他百感交集的当口,却听见慕容啸淡淡道,“她对那船家的女儿,倒是十分亲近。”
宋贺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赶紧答道,“这位秦姑娘的确十分平易近人,与寻常贵女都不一样……”
慕容啸唇角扬起一抹轻笑,却并未说什么。
——她当然与旁人不同,身为后宫妃子,敢诈死逃出来,从古至今,她该是第一人吧。
笑过之后,他起身,宋贺忙问,“公子要去哪儿?”
他咳了咳,“出去透透气。”便出门去了甲板上。
外头阴凉里,玲珑与小莲一个教,一个学,明月则在旁当着听众,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就过去了,眼看将到饭点儿,船家在船头喊道,“小莲,别耽误了正事儿,该去给客人们做饭了!”
小莲哦了一声,忙起身,同玲珑道,“辛苦姑娘同我教了这么多,我去煮饭,您想吃什么?”
玲珑笑笑,“什么都好。”
明月道,“小姐先歇着,我帮小莲一起做。”见玲珑点头,便跟着一同去了厨房。
人都走了,剩了玲珑一人,方才说了许多话,正想喝口水润润嗓,冷不防抬眼,见那慕公子到了眼前。
两人已经谈过几次话,并不该如陌生人一样,但玲珑对此人并无什么好感,正欲装作不认识,却听他先开口道,“你会不会弹‘月儿弯’?”
玲珑愣了愣,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想了想,随手拨了几下弦,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久违的音调入了耳,瞬间勾动久远的记忆,慕容啸立在那里,迟迟的点了点头,“是……”
等话出口,她却戛然而止了。
他顿了顿,带了点请求的意味,问她,“能不能弹一遍完整的?”虽然小时候常常听,但现在距离太久,他怕是已经忘了多半了。
此乃江浙地区民间流传的小曲儿,并不复杂,哪知她却眼珠一转,搁下琴说,“不想弹了,今日乏了。”语罢竟立起身来,往船舱走去。
“你……”
慕容啸一愣,欲唤住她,然才出口一个字,又顿住了。
眼见她眸中满是狡黠与轻蔑之意,他这才懂了,到底记恨上他了……
摆了那人一道,玲珑觉得甚是轻快,悠哉悠哉的回了房。
方才抱了好久的月琴,腰有些酸,本欲躺下歇上一歇,哪知沾上床榻,却忽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男子咳了咳,微有些踟蹰的问道,“那个,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是那姓慕的?玲珑怔楞一下,却拒绝道,“没空,我有些困,想睡了。”
那人却在外头迟疑,“这会儿午饭还没吃呢……”这么早就困了?
玲珑叹了口气,为了不叫别人看见闹笑话,只得起身给他开了门,却并未请他进,只立在门口问,“要谈什么?”
却见那惯常倨傲的人罕见的敛了傲色,稍显正式的咳了咳,说,“上回的话,或许是我有些过重,如果你还在意,我……再次向你致歉,我本意并不是要要挟你,实在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见谅。”
慕容啸自认不是什么恶霸,要别人委屈求全的事,他并不想做,在他看来,如要合作,也该彼此心甘情愿才是。
却没想到他是来道歉的,玲珑顿了顿,开口道,“你那日的确有些过分,不过……”
话未说完,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有官兵。”
“啊?”玲珑楞了一下,果不其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人数似乎不少,震得船都不稳了。
那盘问声再度响起,听来似乎比上回还要细致,玲珑无端心慌起来,正担忧该如何应对,忽然之间觉得一阵疾风扑面,那高大的身影向她陡然扑来。
没有时间容她反应,只听见他在耳边低低道了声,“对不住了。”接近着,大手一拢,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而与此同时,那船舱门也忽然又被从外头撞了开来……
第18章
男子宽阔而温热的胸膛扑面而来,几乎在转瞬之间,又觉一阵天旋地转,等脊背靠上柔软的被褥,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他压在床上了。
不仅如此,他还顺手拉起一旁的被子,将两人包了起来……
玲珑顿时浑身汗毛竖起,虽是知道要帮他掩护,但这又算个什么,正欲炸毛,忽听咚的一声响,原来船舱的门被踹开了。
光听声音便知来者不善,她一顿,立时不敢挣扎,犹豫一下后,为了将戏演得真切,还特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乍一看去,好一副香.艳景象。
那闯进门的官差果然一愣,紧随而至的宋贺赶忙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爷夫人正在休息,官爷请出去说话吧。”
与此同时,只见被子里抖了抖,美人慌忙瑟缩,捂脸哭道,“哎呀,简直要丢死人,什么人硬闯人家房门……”
官差咳了咳,终于退了出去,宋贺忙将门关上,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暗叹玲珑演技好。
却说被中两人屏息静气,直到听得外头彻底安静下来,船身继续前行,方放下心来。
慕容啸这次很是识趣,立刻主动从榻上起了身,咳了咳,对她道谢加致歉,“方才多谢你,还有,今次也并非有意冒犯……”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这般简单,却见她杏目圆睁,嘴唇紧抿,愤怒异常,对他冷笑道,“并非有意冒犯?你说得轻巧!一次比一次过分,下一次你还要如何?”
上回是解了前襟躺在她床上,今次居然将她抱进了怀里,还一起盖了被,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真不敢想象下次会发生什么?
慕容啸顿了顿,心知此次确实是冒犯了她,但他也是无奈,先前的计划中,是借她们的身份来帮自己掩饰,并没有要对她做什么,哪知这一路官差们查的如此仔细,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咳了咳,又道,“我并非有意,实在情势所迫,你也看到了,他们速度很快……还请你见谅。”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玲珑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但到底不喜欢这样随意被拉来当道具的体验,她越想越气,又道,“一句见谅就完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呵,想来你是不懂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我们骗上这条贼船,这些事情都是设计好的吧?真是不择手段,你有没有想过,此事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一次比一次过分,若是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
她是真气的,这人太过自私,太没有责任心了!试想一下,如果此时不是她,换做任意一位普通的古代姑娘,被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岂不是要羞愤投江?
慕容啸当然是愧疚的,然而此时,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女子,耳听她口口声声将名声,生死放在嘴上,那一瞬间,却忽然升起一股疑问。
——如果她真是如此在乎名节生死的女子,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出宫?
他凝起眉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出宫?”
玲珑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扬着下巴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哼,休想又以此来拿捏她,现在是在讨伐他的责任心,忽然转移话题做什么!
却见他面色异常认真,又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出宫?”
他看起来果真很想知道的样子,玲珑见状,怔了怔神色,方答说,“为了换种活法,不想白白等死。”
这叫慕容啸一顿,问道,“什么?”
事到如今,他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告诉他也无妨了,玲珑道,“留在宫中,要么孤独老死,要么被人无缘无故的害死,我娘家离得远,没有与人争斗的本钱,也并不想争斗。所以,与其要这样过一辈子,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一下呢?”
她一双眸子清澈又坚定,“人活一世不易,凭什么要白白葬送一生?皇上不缺我这个女人,我也不想并攀什么高枝,还不若换个活法,如此才能不负这一生。”
换个活法,方能不负一生……
慕容啸心间一顿,却又问道,“可你既然如此在乎名声,那么出宫会带来的后果,你可有想过,一旦不慎,不仅自己会死,你们整个勇毅侯府也会受连累……”
“可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等他说完,玲珑便一笑,“我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现如今除过误上了你这条贼船,其余也并没什么不慎啊。”
什么?贼船?
慕容啸一愣,正欲沉脸,却又听她道,“不争取一下,那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可我并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