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便见身着龙袍的皇帝迈进了殿中。
试想,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天子一面, 眼下活生生的皇帝竟一下出现在了面前, 孟四姑娘心间之激动可想而知, 匆忙之下,只来得及瞥一眼那龙袍的袍角,便赶紧随着伯母, 祖母等人高呼万岁。
皇帝来到殿中坐好,道了句平身,众人这才敢谢恩起身,但俱都十分拘束,皇后朱氏来到皇帝近前,笑着介绍,“启禀陛下, 昨日您赐了勇毅候新宅,这不,今日勇毅侯府老夫人便来入宫谢恩了。”
慕容挚只当先前不知是谁入了凤仪宫,此时一听, 故作惊讶,“原来是勇毅候府老夫人,老人家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坐吧,不必拘礼。”
皇后都还立着呢,孟老太太又岂敢坐?只得谨慎回答道,“谢陛下天恩,老妇不敢无礼。”
慕容挚自然没再说什么,目光扫过老太太身后,问道,“这两位是……”
朱皇后又道,“这是勇毅候的夫人张氏,及孟家四姑娘。”
说实话,头一回遇见这么尊贵的人物,张氏也是紧张的厉害,方才躲在婆母身后还好,眼下既然皇帝都问起来了,只好壮着胆子,稍稍往前半步,端礼道,“臣妇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身后,还跟着孟芷心,孟家四姑娘此时终于开了嗓子,跟着伯母一起行礼问好,声音蜜一般的甜。
而她眼前不远处,朱皇后笑的温和。
皇帝微微颌首,又道了声“免礼”,不知怎么,声音却显得有些兴致寥寥,转而同孟老太太道,“孟家替朝廷镇守江南沿海,几十年如一日,实在辛苦,如今天下安定,特将贵府迁来京城,老夫人年纪大了,正好借此享享清福,昨日朕将此提议一说,孟侯当即携子谢恩,只是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朕给的那套宅子,不知可还满意?”
这个皇帝,真会装模作样!昨日圣旨就下了的,今日还问人意下如何,再如何又能怎么样?纵使不愿意不也得千恩万谢么!
张氏心里腹诽得厉害,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听婆母在前恭恭敬敬的答道,“陛下如此为我孟家着想,令老妇十分惶恐,老妇带全家叩谢陛下隆恩。”
说着又要跪拜,皇帝忙令人搀扶,客气道,“老夫人太客气了,朕身为君主,理当体恤子民,莫拘礼,莫拘礼。”语罢,竟露出宽和笑意来。
方才那一瞥,只觉皇帝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此时耳听他的声音,也是沉稳有力,充满男性的魅力,且不知为什么,还隐约有些熟悉……
孟芷心终于忍不住好奇,趁着祖母回话的空当,试着抬眼望了一下,待看清皇帝的容貌,脑间轰然一声,愣住了。
这人,这,这不是那是在临安街头惊了她的马车,后又专程回来道歉的那人吗?
天,这人竟是皇帝!
四姑娘怔楞许久,才终于相信这个事实……
没错,就是皇帝,不会有些错的。她那时就觉得他器宇不凡,原来竟是真龙天子!
一时间,惊讶与激动,齐齐在心间激荡,令孟家四姑娘心间忽然生出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这样的缘分,世上能有几何?
原来她早就遇见过皇帝了!
……
任孙女还在无边无际臆想中,孟老太太却早已萌生退意,好在皇后也看出来了,及时道,“老人家今日早早出了门,这会儿时间也长了,不如早些去歇息吧,改日可一定记得来赴宫宴。”
待到皇帝正式登基大典那日,群臣命妇可都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孟老太太遂应道,“老妇一定谨记,多谢陛下娘娘关怀。”
皇帝此时又在旁笑呵呵的道,“改日待贵府乔迁新居,也一定记着请朕与皇后前去吃酒才是啊。”
一副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样。
表面看来是打趣的话,可其背后的意味,孟老太太却不是听不出来,只得应道,“这是老妇一家荣幸,老妇一定谨记。”
皇帝颌了颌首,孟老太太便领着儿媳再度叩拜,终于退出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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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人退出了凤仪宫的大门,慕容挚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挪眼去看朱氏,问道,“朕跟你提过的人,今日怎么没来?”
朱皇后答说,“回陛下,臣妾方才还特意问过了,孟家老太太说,那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并不算孟家人,放不下临安的生意,又怕晕船,因此今次根本没有进京。”
闻言只见慕容挚哦了一声,“生意?”
这个丫头……那时他有意叫她来京,她说只是小打小闹,今次却又重视起生意来了?
身为藩王,女人唾手可得,慕容挚原以为那不过一个商女,可随时为银钱倾倒,哪知她十分狡黠,还挺难弄,现在等了这么久,却又是不见,却愈发的吊人胃口了!
回想那日藏在面纱底下的瑰丽容貌,慕容挚愈发心痒难耐,竟一拍座椅扶手,就此立起,往外去了。
一边走,心间一边呵呵冷笑,好个女子,钱迷不倒她,那,权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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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忽然而至,此时又忽然离去,令朱皇后有些猝不及防,怔愣一下,才领着众人行礼,高呼恭送陛下。
待人上了龙辇,也消失不见,朱皇后的神色,顿时垮了下来。
一旁侍立的嬷嬷见了,赶紧将人扶到座榻上,递上热茶,又劝谏道,“依奴婢之见,这孟家人可都不简单,娘娘您可千万要提防着些。”
朱皇后听完,凄楚又无奈的笑了一下,叹道,“提防?这要如何提防?瞧瞧皇上方才那副样子,这一知道孟家人进宫,不管不顾的就过来了,只是可惜啊,人家没来,叫他白跑了这一趟。”
十余年的夫妻,朱皇后早把慕容挚看得透透的了,这不早不晚的忽然来凤仪宫,还不是得了孟家人进宫的消息?
嬷嬷不无忧虑的道,“一个做生意的孤女,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竟叫陛下念念不忘到现在,怕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朱皇后冷笑了一声,“这宫里头不省油的还少吗?”
说着眼望门外庭院,再度幽幽叹道,“这事儿没完呢,等着吧,陛下不定还要做些什么……”
她可太了解慕容挚了,他打定主意要干的事,若不做成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可令嬷嬷心间一紧,赶紧又问,“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朱氏笑了笑,“还能如何,若陛下真能把人弄进来,好好安置着就是了,至于其他,自有言官操心。”
嬷嬷只好应是,心间暗叹,自古以来便是妻以夫贵,如今人家都当上皇帝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转念想起方才,又谏言道,“可是娘娘,这孟家还是该须提防,您瞧见没,方才皇上在的时候,那个什么四姑娘就敢直愣愣的抬眼,丝毫不知避讳,实在太过猖狂……”
朱皇后手扶了扶发髻上的凤簪,冷笑一声,“这样的货色,见得还少吗?只可惜啊,皇上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不然走了干什么?白费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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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凤仪宫,婆媳祖孙三人又在宫墙内行了许久,才终于出了宫门,做上了马车。
方才皇帝的忽然出现,对三人的冲击都实在不小,此时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
车行了一阵,张氏才想起来关问婆母,“娘,您可渴了?车上有水,我给您倒。”
方才在凤仪宫,那位朱皇后倒是也命人上了茶,只可惜那样的环境气氛,谁又敢真喝呢,所以算来,三人已经大半日没进过水了。
张氏说完,便取出了茶壶茶杯,要给婆母倒水,却见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回去再说。”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张氏只好道了声是,又把茶杯给搁了下来。
却见老太太将目光投向一旁,看着孟芷心道,“四丫头,等会儿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话要同你说。”
正出神的孟芷心陡然回神,讷讷应了声是。
回家的路总是快些,无奈时间已是不早,待到终于回了府,已到了午饭时分,老太太却顾不得吃饭,先带着四丫头进了屋,而后把门关上,下人们也都遣了出来。
这令正准备着跟老人家请安的孟侯爷与孟林皓父子皆是一愣,忙悄声问张氏,“这是怎么了?”
张氏摇了摇头,“等会听听老太太自个儿怎么说吧……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说,被捆了整一个早上,累死了。”语罢就先回了房。
却说回到房中的孟老太太却先顾不上其他,待房中一清净,立刻问孟芷心,“丫头,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早点儿,结果中午又有事儿拖到现在,又来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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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老太太面色不霁, 声音也严厉, 这般情景, 着实令孟芷心心间一慌,不由得就想起今日在凤仪宫里,悄悄偷看皇上的那一幕。
然虽是心虚得厉害,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试图嘴硬道, “孙女不知……”
只听“砰”的一声响,叫人忍不住胆颤, 老太太重重拍了下桌子, 哼道, “休要跟我玩心眼儿!经历这么多事, 我原以为你已经有些长进,现在看来, 还是跟从前一样!罢了罢了,我们孟家不缺你这一个孙女,既然还是不安分,不如现在派个船, 把你送到临安去吧!”
这么多年, 孟老太太鲜少跟孙辈这般生气,这话一出, 可着实令孟芷心吓破了胆儿,一时之下,再也不敢狡辩, 慌忙跪下哭道,“求祖母息怒,求祖母息怒,我,我不敢瞒您了,我方才在凤仪宫,因为好奇,悄悄看皇上来着……”
“悄悄?”
只听孟老太太一声冷笑,“你以为你无声无息,那宫里是何种地方,还不是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你难道没瞧见皇后看你的眼神?连她身边的嬷嬷都满目鄙夷!想我孟家满门忠烈,你祖父跟你伯父上阵杀敌,多少回死里逃生才挣下现在的体面,今日脸面全要被你丢尽了!”
老人家着实给气坏了,声音也越说越高,又道,“天颜岂容你来偷窥?再者,你这么大的姑娘家,偷看人家有妇之夫,到底还知不知道脸面是什么?你大伯父心软,当初应下你娘,带你入京,到头来你就如此回报他?留你在此,迟早要出事,还不如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送你回去,跟着你那不争气的爹娘,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耳听老太太又说要将她送回去的话,孟芷心脸色惨白,哭得更凶了,只得抱住祖母的腿,连声哭道,“祖母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不是有意要偷窥天颜,只是,只是觉得皇上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忍不住好奇,这才抬眼瞧了瞧,又认出皇上曾与我有一面之缘,一时怔愣,忘了收回目光……求祖母恕罪,我不是有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这话一出,原本怒极的老太太不由得一顿,问道,“什么一面之缘,你在说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已经时隔这么久,若不是发现那人便是皇帝,说实话,那次的偶遇实在微不足道,孟芷心原本没打算说,但眼下,实在害怕老太太要把自己送回去,她不敢有半分隐瞒,终于将去年冬日在街头偶遇皇帝的事情,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而待听完她的话,孟老太太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新帝慕容挚曾经到过临安。
对于彼时本应待在辽东的他为何会出现在临安,虽然也令人疑惑,但眼下这般情势,再追究已经毫无意义,此时孟老太太却由此事,忽然明白了其他的事情……
方才朱皇后突然问起玲珑,且还知道她开铺子的事,眼下,忽然有了答案。
想必那时的皇帝慕容挚,曾亲自去过玲珑的铺子,而且极有可能,曾经见过玲珑……
孟老太太眉间一凝,凭着直觉,她已经感知到了一些危险的信号。
正在此时,交代完事情经过的孟芷心却又开了口,问道,“祖母,依您看,今日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忽然提及三姐姐的铺子……”
话未说完,却被老太太的眼神给吓得不敢作声,孟老太太紧紧盯着她,低声,却又一字一顿的问道,“丫头,我来问你,你可一定要说实话,你三姐姐的身份,你可曾透露给别人过?”
孟芷心愣了一瞬,而后连连摇头,“没有的没有的,这么大的事,孙女再不知好歹,又岂会拿出来乱说?祖母一定要相信我啊。”
孟老太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见不像说谎,这才终于放了放心,道,“如此最好,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件事情一定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告诉,否则别说是你三姐姐,我们孟家,就连你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知道了吗?”
孟芷心使劲点头,“知道了,祖母放心。”
说着又壮着胆子试着为自己求情,再度声泪俱下,“我此次真的纯属好奇,并非有意在皇上面前失礼,就请祖母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往后一定注意,求祖母千万不要把我送回临安,我只想留在您身边陪着您啊。”
说实话,老太太虽然恨铁不成钢,然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尽管确实偏爱玲珑些,但芷心是最小的孙女儿,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虽然的确一身毛病,却始终无法视作不相干的陌生人。
加之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老太太便肃起神色来,再一遍警告道,“我明话摆在前头,今次跟你说的清清楚楚——莫要再打皇家的主意,否则一旦违背,以后不管你飞黄腾达还是痛不欲生,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孙女,孟家没有你这个丫头,可晓得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剑,一下就将孟家四姑娘心间才要发芽的幼苗给砍得七零八落。
孟芷心虽极不情愿应下,且满腹委屈,然始终害怕祖母会真的将自己送回江南那不争气的爹娘旁边,只好点了点头,“孙女晓得了。”
今日入宫,处处规矩严苛,尊卑有别,也令她清醒的意识到,有一个好的出身究竟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