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景深将熟透的石榴掰开,坐下道:“我喜欢石榴。”
  “咳咳咳——”宁二公子教一口茶呛住。
  景深也觉察这话不对,道:“我府上那个,如今已改名儿叫十七了。”
  宁以北这时才出言:“你去的那个地方可是叫若榴?”
  “正是。”
  “原是这缘故,”宁以南伸手去拿景深面前的半个石榴,边道,“若榴可是全种着石榴?”
  见他魔爪来,景深一把捞起桌上的石榴,冷哼声:“我的。”
  “……”几时变得这样护食了,往时分明大肚得很,难不成去若榴一趟他人还变小气了?
  相比之下,宁以北就淡然不少,只因他在景深回来那日就见着他袖摆上不打眼的刺绣,那时一晃而过没看真切,今日一听石榴就恍然明白。
  那石榴绝非衣裳上本就有的,定是某个姑娘所绣,不准那个姑娘就叫石榴。
  念及此处,他提及一事:“今日我来得早,在底下听两个小花匠说这榴树长得太高些,改日要移栽去别处。”
  景深问:“移去哪儿?”
  “……”宁大公子掩唇一咳,“我的意思是,既你稀罕这树,不若买去府上植在你院里。”
  “这个好。”景深一时间甚至想好了下一封信说些甚么,就说他院里的石榴树。
  正说着就进来几个院里的丫鬟,几样小菜上桌,还有一壶正是石榴酿。
  浅红色泽,酸甜并存,还有涩鲜口感,亦不醉人,景深喝了小两杯就上瘾来,又暗中盘算怎么给夏意送石榴酿的事。
  桌上与兄弟二人谈起在若榴发生的事儿,摘棉花、烤鱼、打槐花乃至先生做的一些菜他都说来,宁以北这才晓得那姑娘其实是叫夏意。
  夏意,倒是个好名字,也不知模样如何能教这呆子牵肠挂肚。
  “你说这许多,我只好奇一事,你说的夏意姑娘可是貌若天仙,竟让你十句不离她?”不愧为同胞兄弟,便连想的都一致。
  “虽不是貌若天仙,却比月宫里的玉兔还可人。”
  景深放下酒盏,却不慎碰倒,石榴玉浆沾湿右手,他忙从怀里摸出锦帕来擦拭,锦帕上酣睡的猫儿教对面因他话而舌桥不下的人更惊讶几分。
  “你这方帕子……也挺花哨。”
  “花哨?”景深说些将方帕转一面给他们看,“后头还有只老虎呢,这也是她送我的。”
  宁以南:“……”
  “倒真是个手巧的姑娘。”
  “那是自然。”景深又垂头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显摆,“这个也是她绣的。”
  “……”
  “景深,您这是红鸾星动?”
  话落,喝了数杯石榴酿没脸红的景深唰的一下涨红了脸,把方才剩下的半个石榴推去宁二公子面前:“石榴给你,这事暂不许说与他人。”
  ***
  及至寒露,夏意又收到了好多景深送来的东西,譬如一车金黄方柿,听来人说是萧山所产,以生脆如藕扬名,来人还说硬的吃起来最好。
  不过夏意觉得,后头这句是景深说给她听的。
  此外还有一小坛石榴酿,她吃了好多年石榴,倒是头一次见着石榴酿,抱着坛子闻了好一会子才搁好,景深信里教她藏起来,省得爹爹不许她喝……
  可是,这酒就是当着她和爹爹的面送来的呀。
  再有就是他的画,还有念书时胡写的趣诗,当然少不了的是信,信中少不了的……是问她那句话。
  她是个矜持的小姑娘,怎可轻易答复这话,于是矜持的小姑娘只红着脸蛋在信里写一句“我也很想景深呀”,又在后头留了个福宝脚印。
  他总是送好东西来,她也不能只干瘪瘪地回信,于是上次来信后她就绣好一方锦帕,上面绣着头不哪般像牛的牛,底下还绣了“笨牛景深”四个小字。
  除此外就是往马背上驮了小袋儿毛剌剌的栗子教他踩,还有一团串在绵绳上的白棉花。
  送信人教她这两样东西弄得哭笑不得,收好后往回赶。
  秋冬交变,霜抱风拂。
  若榴与京城间始终书信礼物往来不断。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天上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这之间夏意又收到好多稀罕东西,她日日用着的就是个阿古陀,她曾央景深画过的袖炉,不止她有,她爹爹、芝婆婆他们也是有的。
  亦不单他们有,景深还给若榴好多人都送了东西,连富贵叔都有个扑满,也算投其所好了。
  如此来,夏意就开始疑惑,疑惑景深家到底有多大,他出手这般阔绰,他爹爹也不管束么?不对……他爹爹也慷慨大方。
  初认得景深时,见过他在襄云“挥霍”,那时她只当他家中钱财能买吃不尽的糖葫芦与栗子,如今看来……他其实能买下若榴全部的石榴树罢?
  怀揣着这事,去了芝婆婆小院里时也暗自愁着——当然,只是她自以为的暗自愁。
  眼力虽不好却依旧是明眼人的芝婆婆一眼看出她愁容,盘问之下她说出这事,芝婆婆不禁笑她:“怎满脑子都是吃的东西?”便是衡量家产,也是拿糖葫芦、栗子做比。
  夏意深叹口气,以为芝婆婆没听明白她意思,不过也没想让她明白,不然多难为情?
  她仅仅是,心底忽然生出种她和景深其实丝毫不般配的想法,就像书里所说的“门不当户不对”。
  芝婆婆看她越发沮丧,哪里还不知她这是生了女儿愁思,不过面上没显露出来,只在绣戏服时状若无意地提起一则旧事——她信口编造的旧事。
  是说往年家住姑苏时听闻的,当地有个名扬大江南北的美绣娘,绣功了得,就连皇后娘娘的凤袍也是她绣了好些年才成的。世人都在琢磨这绣娘会嫁给谁人时忽听人说她其实早嫁了人,嫁的是个丹青画师……
  美绣娘与她夫君一个作画,一个绣画,所绣山水花鸟全都栩栩如生,画上笔墨韵味都在绣品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时人都说这是“以针作画”,说二人乃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意听完瞢然,一面又对“以针作画”心动不已,她若是能以针作画,是不是也能和景深做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着烟视媚行深埋下头,唯恐芝婆婆看了她窘态去,却不知芝婆婆一直眯眼偷笑着她,连手上的绣活都停下来。
  是日后,夏意就捏紧绣花针,下定决心要绣一幅画来,选的便是春日里崔祜伯伯给二人画的那幅……青草地、垂杨柳、倒映着一小片天的湖以及湖边坐着的少年少女。
  虽不知绣不绣得好,但试试终归要比不试好罢?
  她吸吸鼻翼,仔细研究起墙上的画,画幅不大,如若开春时候就着手绣,稍顺手些到四五月就能绣好。
  到那时还能拿它送景深当生辰礼物。
  虽然,她早就“送”过他一个了,那时她天真以为景深归家后就与她再无瓜葛的,于是私心在荷塘里寻了枝生了十七颗莲子的莲蓬,想着就算不能陪着他,到底能送他点什么。
  ……
  一年快便到了头,年后几日夏意又收到个大惊喜,便是阿双姐姐的信,这次不是由往日那个小货郎捎来,而是和景深的信一起送来,景深竟真找着了阿双姐姐。
  她欢喜看过二人的信,笑不可支。
  在景深的信里,他百般委屈地说他早在京里所有陈姓官员家查过的,皆说没有阿双这人,后来才知起初没找着的缘故仅仅是阿双在陈府上不叫阿双,而是叫无双……
  阿双姐姐信里说明了这缘故,当初她去陈府时就说过她叫吴双,陈府小姐就给她改叫无双了,却不知那个小少年听后会气。
  还在信里与夏意说那小少年本是想替她赎身教她早些归家的,可她究竟还记得“无功不受禄”这句话,这才没敢应承,结果那个小少年又怄气来,像个小炮仗。
  小炮仗这几字又教夏意笑个不停。
  可她心底觉得,他更像个方柿子,硬会子就没了脾气,里头还是甜甜的。
 
 
第64章 夕相待
  梧桐树与井亭间晾着一串串将采来不久的小蕈菇, 风一吹就摆几下,就似挂着张帘子,福宝歪着脑袋在底下看。
  忽忽数月,一晃而过, 转眼又到石榴花开的时节。
  夏意将那幅堪堪绣好的画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眼见着就要舍不得它时总算卷好来, 装在个素蓝色缎袋里, 系好才带去堂屋里。
  小堂屋里坐着的信人正在喝茶,见她来忙起身来。
  书信往来这许久, 只有这人是见过两回的, 便是中秋时来过的信人,夏意把东西交与他,边央他带句话给景深,要他在生辰那日再拆开。
  信人点头应下, 又吃了两钟茶才骑马去,不见人影后夏意才退回院到石榴树下看信, 福宝便跑来她脚下打呼噜。
  如今的福宝,蜷缩着大睡时比七八个橘子圈起来还要大,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快的猫呢?
  她不禁拿脚背蹭蹭它, 意料之中地得了福宝不满的喵呜声。
  远在帝京的睿王府内,亦有一棵石榴树, 石榴花开得一如夏家小院里。
  花下快步走过一个少年,肩上挂着个小包袱,待他出府后就有辆小马车候在巷子里, 驾车的正是阿溟。
  清明过后就起了心思要回若榴,奈何四月里有圣上诞辰,便只有等这事过去再说,想着五月去亦好,将好能陪夏意过生辰。
  坐上马车时雀跃得像个赶去郊游的黄口小儿,素来面无表情的阿溟也提着唇角笑了笑,扯着缰绳驭马出了巷子。
  可惜车上载着许多东西,不然景深也不愿坐马车,早就骑马往若榴去,还快上二三日。
  罢,只要能见着她,怎样都好。
  二人这端将出巷不久,睿王的马车也回府来,只见他匆匆下来问世子可还在府上的话,得知将走不久忙教人追他去。
  ***
  太后寝宫外,冰雪冒着丝丝凉气,风轮转着寒气,底下的人却觉察不到丝毫凉爽之意。
  殿内只有风轮声与众人细微的呼吸声,良久里头才出来个丫鬟,颤声禀话道太后已安稳下来,众人这才舒口气,但仍不敢懈怠。
  是日辰时,服侍太后的小丫鬟婉儿照旧进她寝宫唤她起床,却发现两张搁冰块的小几被移去床帐边,就知是太后她老人家贪凉夜间偷偷推去床边的。
  却非婉儿不尽责,而是太后娘娘宫中有规矩,亥时后除非她有唤,否则都不能进寝殿打搅她歇息,就连她最疼惜的明珠姑娘也不得在这时候进去,这才教她将冰雪放在床头一整夜。
  婉儿见后无奈挪开小几,后才轻声唤老人家醒来,原本好好儿的,太后也坐将起来,却在婉儿转头取回衣裳时忽然咿咿啊啊几下,再之后就呕吐出秽物来,婉儿大惊,心急如焚叫来殿上众人,这时太后已昏倒过去。
  太医忙不迭赶来医治,另一端话也传去皇后娘娘那儿,一时间都心急火燎。
  待皇上下朝后也得知这事,睿王自也晓得来,这才急忙回府把景深拦住,此时他与其余皇子、世子都守在外殿,听已无性命之忧时才松了眉头。
  如此来,近些时候是再动不了身去若榴的,景深失落也不是,不失落更不是,只得留在帝京,日日与兄弟姊妹们探望太后她老人家。
  自那日惊险后,她面容便僵硬来,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另只眼也只能微微眯着,时常不知她究竟是醒着还是没醒,嘴角也只能微微动,说不出话,更吃不得东西,只得每日替她喂些流食充饭。
  这场景,饶是景深这样的七尺男儿也红过几次眼圈儿。
  太后对孙儿孙女们都好得很,几乎不偏袒,若真要分个先次,那他定也归在前列,哪儿能不难过。
  缘着这事,提笔给夏意写信时他又烦闷几分,去岁一别,竟有十月未见,世上哪有他这样的人?
  撩拨完小姑娘就走,虽有音信,却是一面也没露的,倒像是将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卑鄙小人。
  他写着写着又烦躁揉几揉鬓发,再看着信纸时一句话也写不出,遂撂了笔坐去床上。
  床尾挂着一幅“画”,正是夏意送他做生辰礼的绣画,他伸出手摸了摸垂柳下的姑娘,凹凸不平,眉梢渐没了精神。
  皇奶奶的卒中之症大抵到六七月才得痊愈,那时又快到宁家太老爷的古稀大寿,自来交好,也脱身不得。再往后又是中秋,身为皇家子弟,皇家中秋筵席也无不去之礼……
  念及此处,他遂倒下头去,结果教瓷枕撞着了后脑勺,生疼着。
  撞得妙,活该撞!
  他又翻转过身子拿脑门撞它,心里默念中秋后就好,中秋后任谁也绑不住他,他定要往若榴去。
  只希望,她别怄……她别太怄他气,哄不好就难办了。
  及至七月巳丑日。
  景深与睿王皆受邀去往宁家,宁太老爷的古稀大寿甚至还不及花甲那年排场大,只邀了些许好友,旁的不亲近的皆不怕得罪人地摒了去。
  宁家乃京中望族,太老爷的生辰就连圣上也赏礼来府上,所至宾客亦是皇亲、名门,就连素来行踪不定的景煦都特地赶来。
  然今年宁府上上下下都不哪般欢喜,酒也未多用,众人都也体谅。皆因今岁寒冬里宁老夫人感了风寒,大病一场,至今未愈,甚至隐隐有大去之势。
  景深与宁家兄弟坐在一处,说话间也问起老夫人的事儿,宁以北捏了捏眉,道:“这大半年来遍寻名医,皆说没法子,不过夏日里周太医替祖母医治后与父亲说,若是能找着高祖时西南秘境‘药王’的传人恐是有回春本领的。”
  他说着饮一杯酒:“可那甚么西南秘境与药王,听着便像世人胡诌出来的,派出去的人四处打探也没得个准话,到如今……”
  到如今,便是找着了那甚么药王的传人,恐也来不及跋涉至京。
  话虽没说完,景深却是再明白不过的,等筵席散宾客去后才与宁家人一道去后院看了宁老夫人。
  纵然屋子每日都在通风,却还是有丝药味,老夫人正听个小丫鬟唱歌谣时就听人禀话,将衣裳拢端帽子戴好才教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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