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一下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刘方平此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是说他们和澧县的渊源?还是说他们的身份。
刘方平思索了许久,最后开头道, “大人不知道看没看出来,小安他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霍振北不知道他是指那个少年的眼睛,还是说他的智力,但不管哪一个确实都和别人不一样,他又点了一下头。
刘方平苦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小安从出生起就被大家视为不详,他的母亲也是在生他时难产去世的,我不希望他听到别人在他耳边说闲话,就带他搬到了偏僻的地方,可是等他渐渐长大,我就发现他不怎么爱跟别人说话,平时反应也有些迟缓。”
他说道这里露出痛苦的表情,“都怪我陪伴他不够,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后来看了许多大夫也都说能变好的概率很小了。”
霍振北安慰了他一句,“令公子能一直保持着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挺好的。”
只是他不明白他和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最多就是解释了一下刘安为什么看起来不太懂人情世故,显然这并不是他想知道的,相信对方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果然刘方平说完就继续说道,“小安本来生来就那样,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毛病,即使我们住在最偏僻的地方,也仍然躲不过各种流言蜚语,小安性子单纯,每次不小心听到那些都会伤心许久,于是前段时间我便带他搬了出来,打算另找地方安顿。”
哦,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路上相遇了。霍振北心里默默想到,但是这也不是重点。
霍振北此时终于开口道,“你和澧县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刘方平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原本就住在澧县。”
难怪昨日提到澧县他表情会变,但如果仅仅是从哪里搬出来,表情不应该是那样,霍振北直觉对方还是瞒了他一些什么。
既然对方不愿意主动说,他就主动问道,“你是住在寨子里还是……”
这就是想知道他是普通百姓还是苗民了。
刘方平对这个倒是没有隐瞒,他说道,“我的妻子是苗寨的姑娘。”
这个解释一般人听来就会自动理解成他妻子是,但他不是,所以他们应该是和寻常百姓住在一块的。
但霍振北却觉得他这样迂回的表达是故意想引他往那方面想,而这正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他此时才认真的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来,突然就觉得他们的身份有意思极了,他没有在追问什么,反而是问道,“你昨天说的想报恩是真心实意的吗?”
刘方平赶紧点头保证道,“但凡公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倒是不用赴汤蹈火。”霍振北说道,“我要赴任的地方就是澧县,既然你是哪儿的人,不如就暂时跟着我吧,有个当地人在身边方便一些。”
他说完这个还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至于住处,我也会给你安排的,不会有什么人会说三道四的。”
刘方平似乎是没有料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微微张开了嘴,一副惊愕的样子。
毕竟他觉得自己说话并不高明,对方应该也能看出自己有所隐瞒,而且自己也刚说是从澧县出来的,现在他居然又要自己再回那里?
刘方平觉得这种能读书当官的人的脑子大概和他们这种粗人的脑子不太一样,否则他怎么会怎么也想不出对方的用意呢。
刘方平一脸纠结,回去?他觉得危险,但是澧县其实也算不上小,若是自己有心隐瞒应该也不会轻易被找到,何况那些人应该也不会一直再找他们。
是了,刘方平隐瞒的部分就是他并非是主动要搬出来的,而是被迫逃出来的。
他确实不是苗寨的人,但是苗寨的姑娘却不外嫁,他要和小安的娘在一起,只能陪她一起住在苗寨,原本一切还算和乐,直到小安的出生,他的生辰便是他母亲的忌日,而等他睁开眼睛后,大家便发现他有一只眼睛是不正常的,这被他们视为不详,甚至他母亲的去世也被认为是他不详的证明。
只是他发现这一切后,刘方平就带着他离群索居,于是大家渐渐的也就遗忘了这件事,没有找他们的麻烦,但是就在不久前,寨子里大祭司的儿子突然就生了一场重病,巫医怎么也看不好,随后,又有更多的人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大家终于想起了宅子里还有一个不祥之人,便扬言要把他烧了祭神,请求神明保佑,他这才带着儿子逃了出来,谁知道半路上却病倒了。
刘方平看着对方不辨喜怒的神情,小心问道,“不知道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现在对方让自己给他帮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觉得若是一些不怎么需要经常出现在人前的事也是可以接受的,大不了等帮完忙之后立即就走。
霍振北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便知道他定然是跟苗寨有些牵扯了,他没有想把苗寨收归麾下的想法,但是他需要他们对官府有应有的顺从和尊重,而这一切,若是有一个了解其中情况的人,则会方便很多。
他没有把这想法和刘方平只说,只是回答道,“我初来这里,许多情况并不了解,只是需要一个当地人可以随时了解情况而已。”
看来只是在背后给他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并不需要自己出面做什么,刘方平有些放下心来,他问道,“大人要什么时候走?”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霍振北对此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说道,“等你身体恢复一些就走。”
刘方平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要是现在上路怕就是累赘,因此也没有逞强的意思。
话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刘方平看对方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挽留,只是在他刚起身的时候又不放心的叫住了他,“大人,小安的眼睛……”
他刚才直接问霍振北自己儿子的事的时候也并非是鲁莽,一方面他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发现这件事了,另一方面他也是觉得对方不是特别在意这种事的人,何况对方救了他们,他也觉得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不应该瞒着对方,只是在对方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霍振北连头都没回,便直接说道,“我并不相信这些,至于他会不会被别人发现,那就是看你们了。”
这也就是他不会和别人说这件事的意思了。
他们遮遮掩掩这么些年,终于遇到一个不在意的人,刘方平也松下一口气来,至于瞒着别人这件事,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年,也算是操作熟练了,只有不像如今这样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一般人并不会轻易发现。
他在霍振北出门的时候,又郑重说了一句,“谢谢大人。”
霍振北回了一句,“我并没有做什么。”便继续向外走去。
刚出房间,便看见了在院子里蹲着的晏姝和刘安。
晏姝正在少年身边努力和他说话,而少年则基本跟没听到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父亲的门口。
晏姝说好几句,他才迟钝的回个一句,也基本都不超过五个字,有时就是点一下头意思一下。
霍振北在门口看得皱起了头,尤其是那个少年看见他出门就立即把视线投向了他,随即看清了门口的人,又像是十分害怕似的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往晏姝身边靠了靠的时候。
他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40章 孩子
晏姝的心思还在哄孩子上, 并没有听出霍振北声音中的不愉快, 相反,她还因为霍振北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回答道,“没……没做什么。”
她见刘安似乎有些不安的样子, 还拍了拍他的背,哄道,“没事了啊, 不要害怕。”
刘安随着她的动作又往她那边靠了靠。
霍振北的脸色更黑了, 他问道,“不是让你们找个地方等着吗,怎么一直都待在院子里。”
在霍振北眼里,他出门看见的就是两个人蹲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里面, 跟两条怕被抛弃的小狗似的。
其实这也不是晏姝的本意, 他原本是想带着刘安到大厅那边等的,但这孩子只是听他父亲的话没有待在房间而已,出了房间之后就死活不肯再往更远的地方去了,晏姝没办法,只能陪他蹲在院子里, 他们一个看着门口,一个看着看着门口的那个人,所以霍振北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场面,他觉得他简直都想把这孩子拎了扔出去了。
晏姝原本就长得小巧, 甚至有些长得快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可能都比晏姝要高大些了,因此在霍振北看来,他完全不觉得两人之间是什么长辈跟晚辈的关系,也看不见晏姝身上那仿佛是母爱的东西,也幸好刘安大约是一直以来吃得都不是很好,长得比同龄的小孩子还要小一些,不然霍振北觉得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做点什么了。
但晏姝显然并没有霍振北想得那么多,在她眼里刘安真的只是个孩子而已,还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她对霍振北解释道,“这孩子大概不习惯离自己父亲太远,所以我就陪他在这里等一会儿。”
她说完抬头对着霍振北笑了一下,“而且我也想在这里等着你啊。”
霍振北阴霾的心情一下子就因为晏姝这句话好了不少,不过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显露,还是语气不好的说道,“在哪里不能等,在院子里要是受凉了怎么办?这样岂不是耽误行程。”
这话说得就有些勉强了,一来现在天气早就暖和了,就这么在院子里待一会儿根本不会受凉,二来他们都已经到郢洲了,就算再怎么耽误行程也不至于影响到任的时间了。不过晏姝就算觉察到了这些,也没有当面揭露的意思,她积极认错道,“是,我知道了,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霍振北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下次了。”晏姝赶紧应道。
霍振北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但目光接触到晏姝和刘安有些过分近的距离后,又用比刚才更冷的语气道,“你不是要找你爹吗,现在还不过去?”
刘安似乎对霍振北冷淡的语气完全没有察觉,听到他这话,就立即站起身来跑到刘方平屋子里去了,甚至也没有跟晏姝打个招呼。
晏姝也没想到这孩子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此时霍振北在一旁语气凉凉的说道,“你看看你哄着人家半天,人家有半分领情吗。”
对霍振北这种不时放冷箭泼冷水的行为,晏姝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她辩驳道,“我也不是非要他领情的啊。”
她说完又嗔了霍振北一眼,“再说,你不要这样吓一个孩子,他还小呢。”
“小?他哪里小了,十二三岁的人该独当一面了。”霍振北语气带了点不屑,几乎要说出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怎么怎么样了的标准句式了,不过他想了一下自己十二三岁时的事,发现年代遥远,不太想的起来了,于是才作罢。
晏姝却是因为霍振北这话才想起来霍振北似乎也比这个孩子大不了几岁,都怪他平时给自己的感觉都是一副比自己还大不少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就总忽略了眼前这人比自己还小的事实。
这么一想,晏姝觉得自己莫名的生出了一种罪恶感,重新抬头看向霍振北的眼神中也带了一种几乎母爱的光彩,她那满脸的宠溺似乎在说,“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霍振北被晏姝这晏姝看得莫名的觉得浑身不对劲,他咳了一声有些别扭道,“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带的,你要是实在喜欢,不如给我生一个带。”
说到生孩子这个事晏姝还是有些害羞的,她跺了一下脚,脸有些红的说道,“你,你瞎说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但晏姝心里却突然想起,从去年他和公子在一起后,公子要她的次数几乎算的上是频繁了,而且事后他们也没有吃过什么避子的汤药,她甚至有一段时间都特别担心怀孕,但到现在为止她的肚子却没有半分动静。
自己每次来月事都特别难熬,据说这样的人是宫寒,不好生养,自己难道真的……
想到这里,晏姝刚才还有些泛红的面颊一瞬间就白了,她咬着唇,有些想问一下霍振北,但是又不敢问。
自己这身份原本嫁给霍振北就有些不匹配,若是,若是真的子嗣艰难,自己怎么还有脸让他娶自己。
霍振北这话原本只是随口说一说的,以他现在的年纪他并不想要孩子,何况这几年若是一直外放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要孩子也不适合,所以他除了第一次的意外之外,后面只直接让大夫配了要给他吃的,但是却没想到,这女人现在会是这种反应。
他眉头紧蹙,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难道是不想给自己生孩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恶劣起来了,自己暂时不想要和对方不想给自己生,这完全是两回事。
因此在晏姝摇头之后,他语气有些沉的问道,“难道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晏姝赶紧摇头,“没有,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
晏姝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霍振北一眼,咬紧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是我有可能生不了孩子?”难道自己要这样说吗?这样说完自己该如何自处呢,劝他另外娶一个?
只要一想到对方穿着新郎衣服,嫁娘却不是她的场面,晏姝便觉得那场面她恐怕不管怎样说服自己都是接受不了的。
那就一直不说吗?
然后能拖多久拖多久,等到最后瞒不下去了再说吗?
可是这样瞒着又能瞒多久呢?三年?五年?
晏姝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
霍振北却没有让她逃避,而是直接问道,“可是什么?”
晏姝两只手捏紧了,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接近于自暴自弃似的说道,“可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怀孕,我怕……我怕……”
晏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身体也随之细微的颤抖起来。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霍振北松了一口气,怕她多想,他也没有打算和她说自己在服药的事,只是抱住了晏姝,拍着她的背道,“我打算至少及冠之后再要孩子,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现在好好调养身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