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青帷
时间:2018-09-17 09:31:21

  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头晕劲儿终于下去了,李述正要睁开眼问沈孝的合作意向。忽然觉得——
  沈孝伸出手,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非常轻,其实只是微微碰到了她的头发顶。若是她真有了醉意,根本就感觉不到。
  他带了几分安抚的味道,竟然还用掌心蹭了蹭她的头发。
  李述靠着窗棱,一时都愣住了——
  不是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她拉拢的合作对象摸她算什么事儿啊,她又不是猫!
  她这会儿是该装醉睡过去还是该醒来啊!李述都有点懵了。
  她倒不是害羞,她是觉得沈孝会害羞。
  她若是忽然睁开眼,沈孝怕是能直接窜上房梁去,又或是径直从阑干跳下楼就跑!
  她是为沈大人的性命着想啊。
 
 
第54章 
  李述脑子里转了半晌, 愣是没转出个一二三来, 自己到底是该睡还是该醒啊。
  幸好这时红螺重新端酒又进了房里,于是头上那只手立刻就缩了回去。
  李述心里就是一松。
  红螺走过来要给李述倒酒, 见李述靠着窗闭眼,以为她酒劲上来了,忙过来就扶着李述, “公主?”
  李述这才慢悠悠睁开了眼, 装出被红螺吵醒的模样,由她扶着,晃晃悠悠走了几步跌在一旁矮塌上。
  一分醉意都被她演出了九分, 她容易么。
  红螺知道李述酒量,只一壶石冻春,根本就不会醉,不然她也不会又取一壶回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红螺正想着要不要倒一盏醒酒茶来, 谁知李述坐在榻上,又指了指酒杯。红螺对上公主一双眼,才看到公主眼里是清明的, 她连忙斟满酒。
  李述灌了一口。
  别人都是借酒消愁,她倒好, 竟然借酒消尴尬。
  再一杯酒要入喉的时候,斜刺里伸出一双手, 将她酒杯夺了去。
  “酒乃发散之物,不利伤口恢复,更与大多数药物相冲, 公主还是莫喝了。”
  沈孝擎着酒杯,站在矮塌旁。
  李述这才抬眼看了沈孝一眼。
  他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沉肃脸,说教地非常认真,仿佛刚才把她脑袋当猫脑袋摸的人不是他。
  以前没发现,沈大人还是个道貌岸然之人!
  可耻。
  李述暗暗腹诽。
  也不过叫摸了一把毛,李述倒是无所谓。估计是他觉得她和离了,心里头难受,想安慰她吧。
  其实她的难受劲已经过去了。
  她是当断则断的人。
  李述道,“沈大人坐。”
  隔着榻上矮桌,二人分座两侧。
  李述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模样,这是她说正事的标准表情。
  沈孝见她如此,无意识地捻了捻掌心,好似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触感。嗯,头发很软。
  沈孝忽然就笑了笑。
  李述刚摆出一副正事脸,就见沈孝那头笑的诡秘,而且还是瞧着她笑。
  她皱眉,“你笑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又伸手摸了摸脸,“有什么不对?”
  沈孝摇头,忙收了过于明显的笑意,只是浓黑眼眸带笑,看着竟难得有几分温柔神色。
  他觉得李述真的是很有意思,变脸变得很快。
  那头李述已说起了正事,“沈大人今日赏脸,听我絮絮叨叨了一席话,倒是浪费了你半日时间,你如今可是御前的红人,想来耽误了不少事。”
  沈孝回,“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至于耽误。”
  李述笑了笑,“你多次助我,我也该有所回报。沈大人,我有一句话要警告你。”
  李述盯着沈孝,唇微微勾起,显得一份胜券在握的胜利姿态,“沈大人,你有危险,恐危及性命。”
  谁知沈孝闻言,却丝毫不惊讶,他一双黑黢黢的眼回望着李述,就一直沉默着,等李述继续说。
  李述皱眉,“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危险?”
  沈孝很平静,“公主若要说,自然就会说。公主若不说,我再问都没有用。”
  沈孝猜出李述要说什么,只是他不能表现的太急迫,谁先开口,谁是输家。
  政治与感情不同,政治牵扯的是未来几十年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
  涉及政治,他从来都非常冷静。
  李述向后靠着靠垫,看着沈孝一脸冷肃,就那样不骄不躁地回望她。
  沈孝真是个天生的做官材料,他入朝堂才不过三个月,可是城府深的已经像是浸淫多年的人了。
  他入朝堂,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得一个五品官。他有更大的野心。
  有野心就好,有野心,才有合作的可能。
  李述看着沈孝,“沈大人是聪明人,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接下来的话我也不和你绕弯子。”
  “你的性命之危,就在于你自己。”
  她一双眼有看透人心的力量,“一个孤臣直臣,能在朝堂上走多远?”
  他将满朝文武都得罪完了,在朝中唯一的立身根本就是父皇。若是有一天父皇厌弃他了呢?一旦他失宠,他立刻就会被踩到泥里去。
  可沈孝好似浑不担心,他笑了笑,“陛下喜欢孤臣。”
  太子与二皇子争权夺利,满朝文武都在站队,可别忘了,皇上一日健在,站的队就有垮台的可能性。还不如站在皇上这条队里,有了圣宠,何愁前途。
  平阳公主跟太子彻底闹掰了,公主如今势单力薄,要找人合作。所以,严格来说,她想求他合作。
  沈孝笑了笑,他喜欢这样子,因为这样子才令他感觉,自己与平阳公主之间是平等的,不是侍寝时为了求官而卑躬屈膝,不是抢粮时无路可走要被她利用。
  如今他们是平等的,棋逢对手一般的关系。
  平阳公主是政客,能入政客心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与她实力相当的政客,另一种则是在她幼年尚软弱时给过她温暖的人。
  崔进之是后者,沈孝要做前者。
  李述听到沈孝说“陛下喜欢孤臣”,便知道沈孝对于与她合作这件事,并不是很热衷。他毕竟如今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
  她要加大砝码。
  李述忽然叹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皇祖父天命之年就去了。”
  未说出口的话是,陛下今年也四十多了。
  满打满算,沈孝有十年做孤臣的时间。十年,他能熬到多高的位置?官位越往上就越难走,多少人混到乞骸骨都只得了个五品官,这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等新帝登基后,身边自有从龙之功的属臣要封赏,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孝还能有今日的前途么?甚至他今日得罪了满朝文武,那时候怕是要被报复的。
  因此李述才说,沈孝有生命危险。
  沈孝闻言,骤然就捏紧了手中酒杯。他已爬上来了,就不能允许自己再掉下去。
  他下颌线条绷紧,良久,忽然一扬手,一口将酒灌入喉中。
  他不会背叛皇上,搞什么谋权篡位的小动作,平阳公主求合作,也不会是这么低级的计谋。大道直行,他们二人要共同推一个有才干的皇子上去。
  李述盯着沈孝饮酒,眉毛忽然挑了挑,张了张嘴似想说话,却又被沈孝打断了。
  沈孝道,“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
  “您是公主,一个孤直的公主不是缺点,甚至还是优点。日后无论哪位上位,都不会亏待公主的。为何要这样殚精竭虑?”
  其实她一开始就不用站队,根本就不用攀着太子,就安安生生做一个普通的公主就可以了。肯定不会像今日这般有权势,但相比普通老百姓,也是泼天的富贵。只要不作死,一辈子都能活得无忧无虑。
  为何要趟这个浑水,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呢。
  李述闻言,默了片刻,想起后宫里的金城公主。她如果不争,最好的结果就是金城那样子。
  她道,“这世间的活法有很多种……可我偏要最好的那一种。”
  哪一种都能活,安乐活得好,金城也活得好,甚至在冷宫里都能好好活着。可她就是不甘心,小时候越缺什么,长大了越要什么。
  这是她的执念,也是她的心魔。她就是想站在权力顶峰,哪怕付出一切。
  可是……心里最深处隐隐有个疑问的声音。如果为了站在权力顶峰,将一切都舍弃的话,她和崔进之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述从前从未思考过这件事。
  她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怔住了,回过神来看着沈孝,反问道,“你呢,沈大人,你又是为什么?”
  沈孝默了默,忽然轻笑了一声,“说出来恐公主笑话。”
  “因为这世道不公平。”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①。这世道不公平,有人垄断了底层向上爬的路,想让贵的永远是贵的,贱的永远是贱的,这不公平。
  沈孝从小就有超人的读书天赋,可没有人赏识他,反而是高座在官位上的人,各个都是一副迂顽痴相。
  李述挑眉,“这理由好高尚。”
  沈孝摇头,“不高尚,我也有私心,只是私心与公心恰好合一罢了。”
  他也有权力欲·望,这世间谁又没有权力的欲·望?可他不会被纯粹的欲·望牵引。
  沈孝做孤臣直臣,一半原因是因为他没得选择,世家没人要他;另一半原因却是,他觉得正元帝是明君,他愿意跟随皇上。皇上想要削弱世家,想要提拔寒门,无论皇上的目的是什么,可他能让世道更公平。所以沈孝愿意效忠他,做一柄肃清世家的刀。
  李述耸了耸肩,“与你相比,我倒是显得小家子气。”
  她是纯粹为自己,沈孝还心怀天下。这是二人出身决定的。
  李述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长在冷宫,可都比民间老百姓要好一万倍。身份的差异决定了观点的不同。
  不管日后会不会为了这一点而纷争,至少目前他们二人是可以合作的,那就够了。
  既然可以合作,那就开始谈合作的下一步吧。
  从龙之功,谁是那条龙呢?
  沈孝看着李述,“公主可有人选?”
  李述却不回答,反而回望沈孝,“沈大人主动问我,想必心中已有人选。”
  “让我猜猜。”
  李述将酒壶倾倒少许酒液,蘸了蘸酒,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两横。
  二皇子李炎。
  沈孝摇头,“看似勇武,实则怯懦。以势力较小的世家为依仗,并不能成大气候。”
  确实,太子拉拢了大半世家,二哥为了和他抗衡,只能捡太子瞧不起的小世家拉拢。可小世家其实根本掀不起风浪。
  李述连“你是不是为了私怨”都没问,二哥什么性子,她心里是知道的。可以做武将,做不了君主。
  李述皱眉继续思索。
  父皇子女不少,但嫡子只有太子一个,且太子出生后七八年才有了二皇子,多年独子地位,宠爱远非他人可比。
  庶出皇子数量不少,但有本事的不多,且不少都在太子麾下站队。
  跟太子没关的,除了二哥,就是五皇子七皇子了,自然还有好几个奶娃娃,屁股还光着,自然也站不了队。但这种小屁孩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于是李述蘸酒,写了一个五字。
  沈孝道,“飞鹰走狗,耽溺享乐。”
  五皇子跟二哥一样都尚武,只是五皇子吧,爱养什么猞猁豹子,成日价纵马狂飙,每回他纵马出城打猎,街上老百姓都好一阵心慌,生怕被他撞到了。
  李述道,“沈大人入朝三月,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沈孝笑了笑,“官不是白当的。”
  他在御史台和中书省都官,这俩地方是弹劾奏章最多的地方,普通官员没事都要被弹劾几下,谁官袍没穿整齐,谁上班路上边骑马边吃早饭,这等闲事都能写折子弹劾,更何况皇子的事情。皇子的缺点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沈孝道,“公主猜了两个人,都没猜到点子上。”
  他蘸酒写了一个七,然后很快抹去。
  七皇子是个好人选。
  中立到非常低调,低调到几乎都不存在了,难怪李述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
  七皇子管着古旧刻板的礼部,是六部里最不吃香的一个。可安乐公主的驸马杨方不也是窝在礼部翻故纸堆。
  陛下能将最疼爱的安乐公主嫁给如此低调的杨家,就说明陛下喜欢低调不争的人。
  不争才是争。
  沈孝写罢“七”字,向后一靠,靠在美人靠上,抬眼望着李述。
  他姿态闲闲,眼睛带笑,细细看去,竟然能从那张冷脸上看出一分得意来。
  “公主需加强识人能力。”
  李述听得心里一噎。
  沈孝是在讽刺她吧!投靠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要杀她,夫君崔进之也跟她成了政敌。
  她可不是识人不明么,她眼睛都是瞎的。
  李述不是天才,因情因势因时,会做出不同的判断。沈孝如今评判,也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自然比她明晰许多。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比她目光犀利,更有识人之明。
  李述这么多年聪敏,一时棋逢对手,甚至还隐隐被对方压了一头,心中气闷,决定报复回去。
  她咬了咬牙,忽然身体前倾,隔着小桌,一双眼定定瞧着沈孝,对他招了招手,“我有话对你说。”
  沈孝皱眉,要说什么悄悄话么。
  他听话地凑过去,李述的眼睛就近在咫尺,很通透,但是带着浓浓狡黠。
  “你刚才喝的那杯酒,用的是我的酒杯。”
  沈孝一愣,然后肉眼可见的,他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外加脖子根。
  他身体猛然后缩,见鬼似的盯着桌上那盏酒杯。
  方才李述饮酒,沈孝不欲她多饮,抢了她的酒杯,顺手就一直握在手里。
  沈孝只觉得那杯酒好像都带着沸腾的温度,这会儿在他胃肠里都烧起来了。他登时就咳嗽了起来,仿佛那杯酒就卡在他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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