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青帷
时间:2018-09-17 09:31:21

  没有证据,不能随意攀扯,否则就是诬陷。
  李述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崔进之也知道。
  父皇对太子的感情比对任何一个子女都要重,为了太子,他甚至都愿意容忍卧榻之侧有世家的存在。
  随意攀扯太子,只会引得父皇厌烦。
  打压太子的关键,一定要先让父皇对太子慢慢失望,而失望的开端,就是埋下怀疑的种子。
  李述跪在地上,眼眶慢慢又红了起来,仿佛刚压下的惶恐情绪又冒了起来。
  “父皇,有人要杀儿臣……”
  她说这话时,竟是膝行几步上前,跪在正元帝脚下,趴在他膝盖上哀哀地哭,“有人要杀儿臣!”
  正元帝只感觉到李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显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
  殿中一时只有李述低声的抽噎声。
  很快李述就将眼泪咽了回去,从膝盖上抬起脸来,“儿臣失礼了,父皇为朝事操心,儿臣反而把自己的事情杵在您面前,让您分心了。”
  她一双眼泛着红,又是脆弱又是坚强,到这时候还在替正元帝着想。
  正元帝慈父心肠泛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女儿受了委屈,原该就向父亲来说。”
  “你到底怎么坠崖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朕。”
  这件事非常严重!
  李述红着眼,点了点头,将自己坠崖始末、如何获救都告诉了正元帝,只是将玉饰与沈孝隐去了。
  “父皇,儿臣没有证据,原不该把坠崖的事情拿出来乱您的心神。可是……可是儿臣只觉得奇怪,儿臣在朝中自然是有政敌的,可这几年来除了受些弹劾外,从没有危急生命的事情。怎么偏偏是最近出了事?”
  “儿臣最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最近。这两个字落在正元帝的耳朵里,他摸着李述发髻的手就是一愣。
  最近,雀奴新得罪了谁呢……
  怀疑的种子轻轻落在心间,李述会慢慢地给它灌水施肥,早晚有一天,就能长成参天大树,将东宫的地板掀破了。
  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
  含元殿里长久都没有声音,一片安静。
  良久后,正元帝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一切不过是他的怀疑,做不得真,雀奴乖巧,一切也都没有明说。
  他缓过神来,安慰道,“朕会彻查这件事,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他拍了拍李述的发,“你身边的侍卫本就不多,朕身边有几个人,都给你拨过去。”
  李述听了忙道,“多谢父皇。”
  父皇身边的禁卫军,都是可信又可靠的好手,他们虽不会全心全意为她所用,但是与此同时,却也有震慑太子的意思。
  有了父皇的保护,她往后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正元帝又安慰道,“你受了委屈,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来,朕都答应你。”
  赏赐金银财宝什么的,总是隔了一层疏离,偏李述平日里也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有格外的热爱。正元帝有些头疼。
  李述闻言,忽然抬眼看了一眼正元帝,“父皇,儿臣什么都不要,可唯有一件事想要求您。”
  她神情非常严肃,甚至有了些绝望的感觉。
  “儿臣想和崔进之和离。”
  “和离?为什么?”
  正元帝听了就一愣。
  崔进之早年浪荡,但婚后却稳重许多,倒像是收了心。二人平素出席宫宴,看着也是相敬如宾,并未听说过有什么不和。
  因此正元帝听到这番话十分惊讶。
  为什么要和离。
  李述默了半晌,跪在地上垂着头,都没有说话,原因有太多,政治上的,感情上的,最终不过一句话,“父皇,我累了。”
  “我与崔进之成婚五年,外头看着是花团锦簇,其实里子都烂透了,感情不和,甚至经常争执。”
  李述闭了闭眼,想起崔进之这个名字,只是将他当做白纸黑字上一个政敌的名字。
  “他这几年一直纳了个外室,名叫青萝,昔年是长乐坊的头牌。为了家庭和睦,这五年来我一直忍着这件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是……”
  “可是您知道吗,我坠崖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我身边,反而是跟那个外室在一起。夫妻之道,原在于互相依靠扶持,可他根本就没有做到,甚至经常让我伤心。”
  “父皇,这样子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雀奴求您了,让我跟他和离吧。”
  李述说罢,深深扣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她让自己装出微微颤抖、伤心欲绝的模样。
  可其实她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
  是时候撕破脸了,无论什么肮脏不堪的证据,只要能在他脚下做绊脚石,她都会拿出来的。
  扯出青萝,其实也是在打她自己的脸。外人知道后,还会笑话她无力笼络夫君。
  可这又如何,旁人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付政敌,要下死手。
  正元帝听了,愣了片刻,旋即就暴怒,“你说什么?外室!”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
  驸马养外室,这是瞧不起公主,还是瞧不起皇家!
  “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李述抬起头来,似是悲伤的笑了笑,是十足十的可怜模样,“儿臣……儿臣总以为他会迷途知返的……”
  正元帝将李述一把拉了起来,气得恨不得摔桌子踢板凳,“亏朕还以为他婚后就洗心革面了,没想到……没想到还是一副风流的性子!”
  正元帝一拍桌子,“崔进之呢?去把崔进之给朕叫过来!”
  宫人领命连忙去了。
  过了片刻,正元帝的心头怒这才平静下来,这才开始细想李述所说“和离”一事的可行性。
  公主自然是可以随意和离的,本朝有不少公主都如此,改嫁十分频繁。况且崔家如今就崔进之一个人支应门楣,只要正元帝下令,他们没有力量跟皇室抗衡。
  可是……
  正元帝看着李述,却忽然道,“雀奴,朕一定会罚崔进之,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朕全都给你清理干净,往后让他再不敢胡闹!”
  “可是你知道,崔进之不是崔进之,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世家网络。朕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替朕盯着他。”
  沈孝被刚提拔不久,正元帝还想提拔更多的寒门子弟,这势必会遭到世家更激烈的反抗。那帮将死之人,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谋划。
  如果雀奴在崔进之身边,他对世家的了解也会更深一层。
  李述听得一愣。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崔进之已经是那样的人了,可父皇却还是……要让她继续呆在火坑里。
  他方才什么慈父心肠,全都是假的!就连父皇在权力与亲情面前,选择的都是前者!
  李述忽然就冷笑了一声。
  父皇和崔进之又有什么区别。
  “父皇,算儿臣求你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和崔进之在一起了。”
  可正元帝的声音却冷,“雀奴,你忘了那日你在含元殿对朕说过什么?剜脓治命,刮骨疗伤,有人要做这柄刀。”
  李述跪在地上,正元帝看到她闭上了眼,盖住那双通透而冷冽的眼,正元帝仿佛才发现,原来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跟安乐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却比安乐承受了太多重担。
  李述闭上眼,只觉得浑身发冷。良久,她听见自己说,“父皇,好,我不和他和离。”
  “儿臣身体不舒服,先退下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甚至都没有看正元帝,转过身就往外走。
  她走到侧间外,好像忽然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柱子缓了缓神。
  正元帝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问了一句,“雀奴,你怨朕吗?”
  沉默了很久,李述才转过身来,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她甚至浅笑了笑了,看着正元帝道,“我没有,父皇。”
  这就是她的命运,她一直都知道。没有人爱她,他们只想利用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和离,我保证!
  只是想多写写正元帝的纠结。
 
 
第52章 
  沈孝在偏殿坐了许久, 才听小黄门过来禀报, “沈大人,陛下得闲了。”
  沈孝就道一句“有劳”, 跟着小黄门出了偏殿,沿着走廊往含元殿走。
  李述刚从含元殿出来不久,她站在殿外廊下, 沉默地看着檐外灰沉沉的天空, 身形十分萧索。
  沈孝看见她,脚步一顿,对身旁小黄门轻道一句“稍等”, 让小黄门替自己抱着折子,朝李述走了过去。
  “下官参加公主。”
  李述偏过头来,看着沈孝轻笑,“沈大人, 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过才两天,可中间隔了好多事,真的像是隔世一般。
  这几天唯有在山洞里, 她才是真正开心的。出了山洞,一切都身不由己起来。
  沈孝看她脸色十分灰败, 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红。他皱了皱眉,只觉得在含元殿内, 似乎公主并没有如愿以偿。
  他压低了声音,“您坠崖的事情……还有那个玉——”
  李述打断了沈孝,“——全都没了。沈大人, 无论那夜你看到了什么东西,我都劝你忘记,不要往外说。”
  说了,就是污蔑太子。
  沈孝一愣,那玉饰怎么会没了?
  旋即他就想到了崔进之。
  那可是太子·党的中坚啊。
  崔进之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沈孝也可以理解。只是这对公主而言,未免太过惨烈了。
  沈孝轻叹了一声,“你……”
  他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到底平素寡言,也无从开口去说。况且便宜话就算是说了,其实也并帮不了她什么。
  沈孝默了默,从袖间取出个东西,然后摊开手掌,递到李述面前,“我偶然找到的。”
  那竟是李述那根金钗!
  李述看得眼前一亮,也不顾自己手上的伤,一把就抓了过来,紧紧攥在掌心。
  她十分激动,神情似哭似笑,“你……你怎么找到了!”
  沈孝看她如此,微微浮起一个笑意。
  她方才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寥落,让人看了就不忍心,恨不得将全天下所有的好物都堆在她面前,能得她笑一下就满意了。
  他轻描淡写道,“那天早上我出山,正好天晴了,视野好,一眼就瞧见了,没费什么功夫。”
  可李述又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轻易被骗过。若金钗那么好找到,那日的满山侍卫又不是眼瞎,早都能瞧见。
  偌大一座山,也不知他怎么一寸寸翻过去的。
  李述竟觉得眼前有些湿,她忙转过头去将情绪压下,只是声音微微哑,“你……其实不必的,我说了,这不过就是一个旧物。”
  沈孝却道,“我也说了,旧物都比较重要。”
  李述听了默然片刻,忽然就叹了一句,“是,旧物都比较重要。”
  她看着龙尾道尽头,有一个人影慢慢走近了。
  “可是旧人却再也不重要了。”
  沈孝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身三品紫袍,知道那是崔进之。
  不能让陛下久等,沈孝只跟李述说了几句话,小黄门就在催。他忙接过折子就进了含元殿。
  正元帝坐在桌后,面前摊开一份奏折,可他却没有在看。目光沉沉的,看着竟有些沉郁。
  沈孝走近,将今日门下省他核过的折子放在了正元帝案头,汇报道,
  “禀陛下,关中各县上了折子,都说自户部拨粮后,各地赈灾颇有效果,各县如今忙着收拢流民回乡,准备今年的秋耕。只是秋种夏收,要等到来年这时候才能自给自足,赈灾怕是还不能断。幸好工部上了折子,说永通渠已修好了,南边的粮正在运,太湖一带今年收成好,应当补得过关中的粮缺。”
  正元帝“嗯”了一声,“这就好。”
  顿了顿,沈孝又道,“禀陛下,臣有个忧虑。今年天气怪,旱了之后立刻下暴雨,听说河南道近日雨也不小。虽目下尚没有郡县报水灾,可臣觉得还是要未雨绸缪为好。”
  他心里颇是担心。
  略读史书就知道,往年稍微多下点雨,黄河就容易生灾。今年先旱后涝,各地都忙着赈灾,粮食都快耗空了,官员的精气神只怕也要断。
  若是黄河再出事……
  正元帝听了就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没想到这件事呢。
  “朕知道了,难为你目光放的大,不局限在门下省。朕会问问太子工部修河堤的事情。”
  太子管工部已管了好几年了,虽不出彩,但也没出过错。
  想起太子,正元帝心头就是一叹,他忽然就问,“沈孝,听说平阳坠崖的时候,你也在千福寺?”
  沈孝眉心一跳,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他如实回答,“是,臣那日误了进城的时间,城门关了,就去千福寺借宿。谁知正好得知公主落难,忙就派人去找。”
  正元帝看着他,声音沉沉,“崔进之那日不在?”
  沈孝敏感地察觉到,正元帝的语气中……似有不满。
  联想到李述说的那句,“旧人已不重要了”,再联想到陛下召见崔进之,却一直在殿内跟他闲扯,总好像是要故意晾着崔侍郎。
  沈孝心念微转,回道,“是,那日崔侍郎并不在千福寺。听寺里和尚说,公主常来礼佛,崔侍郎并不陪同,因此那日不在也是正常。”
  正元帝听了,心中不满却愈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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