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青帷
时间:2018-09-17 09:31:21

  所以他才经常来找她。
  他并不是喜欢她。
  他甚至都很少跟她上床,很多时候他只是沉着脸,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便也静静地不说话,安静地伺候他。
  直到他将所有事情消化后,他立刻就会走,一点都不留情。
  公主一直因为她的存在而心有芥蒂,公主为什么有芥蒂呢?她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青萝看着崔进之的冷酷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是冷的,“我知道我罪有应得,你就是杀了我,我都没有一点怨言。可是……”
  “可是当初是谁把我收在身边的?这三年来公主因为我日日不得安宁,日日都在痛苦,又是谁没有早点将我处理掉的?”
  青萝每说一句话,就觉得肺部抽得只疼,她大口喘着气,眼前雾蒙蒙的,可她还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崔进之。
  “我是不配喜欢你,可是……可是你就配喜欢公主了吗?”
  青萝盯着崔进之,那双总是温柔与凄惶的目光里,竟头一次也有了直插人心的尖锐。
  连崔进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公主的喜欢,可青萝早几年前都知道了。
  他喜欢公主,他只是拒绝承认这件事。他利用她来仇恨公主,可最终却是落得两败俱伤。
  “这件事,我是一个导·火·索。你杀了我罢,我毫无怨言,可是……”
  青萝又笑了一声,看着崔进之的目光,竟然都是怜悯,跟李述如出一辙的怜悯。
  “可公主成了如今的模样,这背后真正的罪人是我吗?或者……是太子千岁吗?都不是的……是因为你啊。”
  爱到了极致,反而看着他痛的模样都觉得快活。
  崔进之身体立刻就绷紧了,他握紧了拳,旋即就在青萝面前跪下,伸手狠狠掐住她的咽喉,那张清贵的脸上青筋暴起,竟是无比的狰狞丑陋,“你给我闭嘴!”
  青萝被掐得眼前一片黑,下一秒仿佛就要失去了意识。她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她伸出手去,像是要挣扎推搡,可其实只是想触碰崔进之最后一下。
  她爱他。
  她不配爱他,她没有资格爱他,可是她还是爱他。
  哪怕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两行清泪从青萝眼中滑落,十分炙热,落在崔进之的一双手上。
  崔进之仿佛被这两滴泪烫到了一样,忽然就松开了手。
  青萝倒在了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崔进之跪在地上,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在夜里显得非常孤寂。他跪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今日种种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青萝。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
  李述次日烧退,醒来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崔进之派人过来传话,说青萝如今已被他废了。
  “往后驸马爷身边再没有任何人了。”
  传话的是崔林,跪在地上非常谦卑。
  李述靠着迎枕,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侍女给她喂了一口药,她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那多可惜,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呢。叫人去长乐坊,多买几个窑姐儿回来,好补上青萝的空缺。”
  崔林听得脸上就是一白。
  崔林走后,李述就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
  昨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那时或许有一些情绪,可是如今已经彻底消散了。
  只是她没想到,崔进之会对青萝也那样狠。她以为他喜欢青萝的,甚至是深爱。
  直到今日她才看透了崔进之,他心中或许为谁留有一块位置,可他真正看在眼里的,却只有权力。
  李述笑了笑。
  沈孝说,这世间上权力与金钱或许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可他说错了,对于崔进之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为了权力,他可以舍弃一切。
  那就不要怪她,以后要从他手上争权夺利了。蛇打七寸,崔进之的七寸就是太子。
  李述目光冷了下来,东宫的人太久没换了,老的都要发霉了,是时候扶持一个新的皇子上去了。
  *
  李述在千福寺又休息了一天,期间崔进之就像不存在一样,只是外面层层的侍卫提醒着她,他还是阴魂不散。
  次日一早,李述就命人收拾东西,说要回城去。
  崔进之终于在这时露面了,李述正站在屋里看着下人收拾行装,崔进之站在屋外檐下,叫了一声,“雀……平阳。”
  李述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满脸都是沧桑,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似乎好久没有睡觉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李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了。
  身旁红螺就走了上来,拿出了府里女管家的气势,“见过驸马爷。律令有云,未经传召,驸马不得面见公主;未经允许,驸马不得直呼公主名讳。”
  红螺一板一眼,“驸马若要拜见公主,还请退下,递了拜帖,公主同意了您才能过来。”
  崔进之听了就脸色一白。
  公主是有这些权力的,只是尚公主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中官员,都是有头脸的人,因此这规矩也没哪个驸马认真遵守过,更没哪个公主认真执行过。
  可李述今日偏要给崔进之一个没脸。
  这已算是很屈辱了,可崔进之却没有抗争,竟有些逆来顺受的态度。
  他只是压着嗓子道,“你身体还没好,回去的路颠簸,怕你吃不住。”
  李述没理他,红螺又道,“跟公主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禀公主’这三个字,对公主要称‘殿下’,您要自称‘臣’,要低眼不能直视公主,否则就是在蔑视皇家威严。”
  李述听了就笑了一声,“看来我得告诉父皇一声,崔驸马没规矩,是时候换个有规矩的驸马了。”
  说罢再不理崔进之,下人很快收拾好了行装。来千福寺不过短短几日,可变动如此之大,却好像是过了几年。
  红螺扶着李述登上马车,她回眸看了一眼森森山岗。
  陌生人救了她,亲近人害了她。造化原来如此弄人。
  李述上了马车,红螺将靠垫拿过让她靠着。她的手如今伤得厉害,连书都翻不了,只能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闪过的山间风景。
  红螺见她如此,便解闷儿道,“公主,那个贱婢被驸马、呸,昨夜被崔大人撵出去了。听说没少受折磨,一双手都废了,肋骨也折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让她这么多年膈应人,如今早该有报应了!依奴婢看,就该派人把她乱棍打死,扔出去喂狗!”
  红螺很是生气。
  这几年公主每一回和驸马吵架,都要牵扯到青萝,她简直就是一个梦魇。公主的所有不幸都起源于她,如果不是青萝,公主怎么会和驸马走到今天的地步。
  李述听了,却只是淡笑了笑。
  她这几年确实都盼望着,有朝一日那个叫青萝的女子能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然后到那一日,她和崔进之之间就再无隔阂了。
  但她到今日才非常明晰地确定,其实她与崔进之的隔阂根本就不是青萝。就算没有青萝,就算崔进之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们俩还是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是政治立场的不同,与之相比,感情真是太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李述甚至都有些怜悯青萝。
  那个女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其实心里跟她是一样的,她们都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昔年是长乐坊里一曲琵琶不知数的头牌,如今废了一双手,又失去了男人做依仗……
  以后的日子,只怕过得像人间地狱。
  让她活着,比让她死了更折磨。
  李述微微叹了口气。
  *
  沈孝抱了一摞折子,沿着龙尾道正往前走。
  今日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大抵到了晚间还要落雨。自前几日落了长安城今年第一场雨后,这雨势就没有收过,而且基本都是瓢泼大雨。
  天气实在古怪,前半年旱灾,后半年怕是要有涝。
  想起落雨,沈孝的思绪便飘到了李述身上。那日她落崖,就是长安暴雨的开端。
  她凄惨惨的模样,蜷在火堆旁靠墙睡觉,倒是像一只卧在火堆旁的猫。是真的像,都有一双通透的眼,能看透人心,有利爪尖齿,也有温柔毛发。
  从前他在吴兴老家,街巷里有一只老猫流浪,到处乱窜叼食,因此经常挨石子,毛发都乌秃秃的,又是凶狠又是可怜。
  他寒窗苦读,经常熬到深夜。每到夜里,大约是屋里比外头暖和,那只猫就来取暖。刚开始卧在门廊下,后来就得寸进尺,一只爪子一只爪子地从厚厚的门帘下伸进来,末了尾巴一缩,整只猫就都进了门。
  一来二回,一人一猫就熟了,沈孝钓鱼时会刻意给它留几条吃。
  那时他一边摸它,一边低头看书,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觉得很有意思。
  别人都只能看见那只猫偷东西吃,唯有他知道那只猫还会撒娇。像是某种独属于他的秘密。
  沈孝刚上了汉白玉阶,来到含元殿外,殿外守着的小黄门见他来了,打个千儿就道,“烦沈大人稍等,陛下跟平阳公主说话呢。奴才带您到偏殿去坐坐。”
  态度十分恭敬。
  如今满朝文武,便是暗地里再怎么瞧他不顺眼,可当面见了他都总得道一声“沈大人”。他因征粮一事立了大功,缓了关中旱灾,是科举选拔寒门的典范,如今在正元帝面前十分得脸,说是御前红人都不为过。
  沈孝听了就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往偏殿走。
  她从千福寺回来了。不知伤的如何了?那玉饰应当会交给陛下吧?太子怕是要有苦头吃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她那一身伤。
  沈孝漫漫地想着。
 
 
第51章 
  正元帝正在含元殿里批折子, 听见刘凑过来禀报, 说是平阳公主来了。
  正元帝搁下手中朱笔就忙道,“快让雀奴进来。”
  小黄门扶李述进了侧间, 李述二话不说,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仰着脸, 脸色苍白,划痕犹未消,十分凄惨。
  “父皇……儿臣, 儿臣……”
  她激动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全了,声音里竟然都带了哭腔。
  正元帝听得心中一颤,也不要小黄门,自己忙走过来就将李述扶了起来。
  李述几乎是跌在正元帝怀里, 一场劫波,好像将她整个人的坚强面具都击碎了。
  正元帝从没见过李述这样脆弱过,她跟别的女儿不一样, 别的女儿为了讨他可怜,有事没事就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唯有李述总是淡漠,连强烈的情绪都很少有。
  也是因此, 正元帝看着她如今这样子,反而内心更加怜惜。他只觉得自己眼前都有点糊了,叹了一口气, 拍了拍李述的背,“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刘凑站在一旁,偷偷别过身去抹了一把泪。
  李述缓了片刻,终于将情绪缓了过来,抬起头来看着正元帝,“都怪儿臣,让父皇担心了。父皇快坐下。”
  她伸出手,有心要搀着正元帝坐下,却不小心牵扯到了手上的伤口。李述轻“嘶”了一声,旋即又压下疼痛,勉强笑道,“儿臣不中用了,都没法搀着父皇了。”
  正元帝看着只是心疼,“快别说这种话。”
  刘凑端来圆凳,直接摆在了案桌旁,好让二人能近距离的说话。
  正元帝叹道,“你进宫做什么?怪折腾的。如今紧要的是先养伤,等伤好了再来给朕请安不迟。”
  李述却摇了摇头,“儿臣怕父皇担心,所以想进宫让您看看我,我没缺胳膊没少腿的,能说话能走路也能吃饭,父皇看了就不担心了。虽有太医向您禀报,可那到底是隔了一层,儿臣只怕不能消您心中的担忧。”
  她看着正元帝,一双眼满满都是孺慕之情。
  正元帝听了就心中一暖。
  这孩子也太体贴了。
  看见李述活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的模样,确实比任何太医转述一句“公主无碍”要让人欣慰的多。
  她拖了满身的伤,进宫只是为了让他消一消心中担忧。
  李述如果愿意的话,是可以非常体贴的。她很善于揣度人心,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因此投其所好这件事,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只是她不喜欢那样温柔小意罢了。
  此刻她温柔小意,其实并不是真的对正元帝有很多父女之情。她受了一遭难,总不能白白受伤,便是利用伤势在正元帝这里得到一些怜悯,也是聊胜于无。
  正元帝面上都是慈父模样,对刘凑就吩咐道,“朕的内库不是有颗千年参,上次高丽进贡的,去拿过来。皇后那儿不是有些血燕窝,都拿出来给平阳。”
  他转过头来就一脸慈爱,“你伤了元气,要好好补补。”
  李述听了就拜谢。
  赏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赏”这个动作。
  因上次征粮一事,在外人看来,就是平阳公主被皇上训斥,失了圣宠,因此她门前骤然就冷落下来。
  如今陛下重新给公主赏赐,显然是说明陛下并没有厌弃公主,甚至比往日更加疼爱公主。
  冷落的门庭,想必明日就会重新热闹起来。
  但这只是个附加条件,李述拖了一身伤来拜见正元帝,主要目的并不是此。
  正元帝摸了摸李述的发髻,“千福寺建在山上,又在城外,去得次数多了难免会出事,往后可别去千福寺了。要上香,就在城里的寺里。”
  李述闻言默了默,片刻后忽然起身,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她表情非常严肃,“父皇,儿臣不是失足坠崖,儿臣是被人推下去的。”
  正元帝立刻就愣了,“你说什么?!”
  声音顿时就严厉起来。
  “是谁?!”
  他一双眼直逼李述,可李述却摇了摇头,“儿臣……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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