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着呢,走了没多远,后头就有两人叫着“娘”“姥姥”追上来。
迎儿一见来仙儿母女俩,就晓得她们母女几个是约好的,金莲定是趁他们不在家,想了法子将消息传回潘家去了……今日自己怕是寡不敌众了。
潘三姐那泼辣劲,两个武迎儿都不是她对手。
果然,才到王婆隔壁呢,潘姥姥就“金莲,俺可怜的闺女”的叫唤起来,就是潘三姐与来仙儿,也跟着“妹子”“姨妈”的咋呼,不知道的还当金莲断气了呢。
到了家门前,迎儿拿出钥匙将临街门开了,还开得大大的,让外头的人一眼就看得见里头动静。上了楼,她又将两间屋的窗户都开到最大,万一待会儿她们要打她,她扯开嗓子喊救命总得有人听见罢?
才来到自个儿房门前呢,金莲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后家人来了,隔着门就“呜呜”的哭起来,边哭边用手挠门,像一只被困的野兽,委实有些可怜。
“武迎儿,你将我小姨妈锁屋里做甚?”
迎儿想起刚才在街口遇见的两个衙门皂隶,灵机一动。
装无辜道:“你莫血口喷人,只是这几日盗贼猖獗,街坊好几家都被偷了,俺爹就搬着俺娘的值钱物件儿来我这间……白日间咱们都不在家,不锁门等着被贼偷啊?”
还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来仙儿吐血!
“你……你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明明是将小姨妈囚禁了还……还……”
“还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囚禁她了?你倒是看看,这屋里屎盆子尿壶,哪一日不是我帮着倒?地上打扫得灰都不落一粒,日日俺父女两个吃糠咽菜,给俺娘准备的却是有汤有肉。”
说着就将门打开,让她们瞧四周,果然如她所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见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潘姥姥、三姐儿与金莲抱头痛哭,来仙儿就不死心的到处乱摸乱瞧,摸到窗户被钉得死死的,就发作起来。
“瞧瞧这窗户,钉得严严实实,风都吹不进来一丝儿,是防贼呢?”
开玩笑,不将窗户钉死了,难道让她再演一遍当年叉竿打西门,帘下勾情的戏码?
“可不就是防贼?俺娘一个妇道人家在家,听说那盗贼会飞檐走壁,不将门窗关严了,他们偷了俺娘的金簪子银镯子的,怎么办?你来赔啊?况且钱财损失了事小,若伤了俺娘……或者……伤了她名节,让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迎儿不待她们反应,一拍大腿就大声嚷嚷:“你们这是要逼死俺娘啊!”
“俺可怜的娘啊,亲娘卖了你两遭不说,现在又要来逼死你!”
……
潘家祖孙三人见过无赖的,还没见过这般话没说“开门见山”就直接耍无赖的!
“你胡说八道!这……这……这怎么,俺们哪是要逼小姨妈?”
“不是逼俺娘,那你来做甚?”
“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晓得俺们不是这意思,你……你……”来仙儿没想到,才半年不见,迎儿就从不肯说话的小脓包变成尖牙利嘴的小泼妇了,一时竟然不知要如何与她对骂。
“俺如何?嗯?”
武迎儿得意忘形,就差在脸上写“有本事你咬我啊”几个字了。
来仙儿虽才十二岁的丫头,但整日跟着她娘打鸡骂狗,被迎儿一激,就张口骂道:“死丫头!矮王八养的小王八,一辈子做王八!以后再嫁个矮王八,一家子矮王八,生个小王八……啊!你敢打我?”
来仙儿愣住了,不敢相信,她又被武迎儿打了……第二次!
丫头也是个冲动的,潘三姐情知不妙,才将叫了声“来仙儿”,她就“啊”一声红了眼,朝着迎儿冲撞过去。
迎儿晓得她意图,先微微退开两步,让她只擦了自己衣角,一头扑在那窗棱上,痛得“啊”一声叫起来。
迎儿赶紧喊“杀人啦”,边喊边往楼下跑。
可惜,潘三姐动作要比她快,拦腰一把抱住她,骂道:“死丫头,还敢打俺闺女,今日非剥下你一层皮来!”说着就在她挥舞的手臂上使劲拧了两把。
那可是真下了死力的,她又不像潘金莲花架子,她可是没裹过小脚的妇人,手上力气极重。
迎儿只觉被她拧得那一瞬间,疼得心跳都没了。
不消伪装——“啊!杀人啦!死寡妇来家杀人啦!”这是本色出演了。
“嗯?还敢叫俺寡妇?嗯?”边说又边用劲掐她胳膊。
迎儿情知,若再留这间屋里,她今日不知还得遭多少罪呢,估摸着巡街的皂隶要来到这头了,就运足了力,扯开嗓子嚎起来——“抓贼啦!进贼啦!俺家来贼啦!”
小女孩又尖又高的嚎叫,像杀猪一样。
来仙儿就骂道:“死王八!你才是贼呢,你全家都是贼!贼死王八!”
迎儿可没功夫与她还嘴,只扯开嗓子不要命的喊“抓贼”。
果然,才几息的功夫,楼梯“噔噔噔”想起来,两个皂衣男子气喘吁吁跑上来。
“贼人哪里跑!还不速速束手就……呃,你们这是做甚?”
估计这大叔要说的是戏文里唱的“束手就擒”,结果台词就被眼前画面给憋回去了。
“官爷快救命啊,这几个强人,跑进来俺家,要逼死俺娘,还要打死俺!俺爹又不在家,她们……她们……”
迎儿本来汇聚了满眼的泪水,摇摇欲坠,想要“声情并茂”栽赃她们一把,哪晓得就见最后又悠哉哉的上来个男子。
“呃……寒大哥哥来了。”迎儿愈说声音愈小。
“寒兄弟来看看,我们还道贼人来了这户人家……”
“呦,各位差爷,俺们可不是贼人,是这小孩子家家,闹着玩哩……俺是南门外潘裁缝家老婆子,俺家那没良心的都去了几十年了……”
几名皂隶听得皱起眉头来,不过这等牵三扯四,顾左右而言他的妇人见多了,也不与理会。
李清寒慢悠悠来到跟前,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望了眼潘三姐,吓得她一哆嗦。
“愣着做什么?还不放了她?”李清寒看迎儿被她紧紧勒住,已经憋红了脸。
迎儿一得了自由,那脸红得更明显了,就跟猴子屁股差不多……她为什么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见啊?
自己刚才撒泼铁定被他听见了!
自己这衣衫不整,头发乱成鸡窝的模样……啊,好丢脸啊!
“没事罢?”李清寒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因个子高,还得微微弯着腰,低下头来才能与她对视。
不过,迎儿成了鸵鸟,哪里好意思与她对视,水汪汪的眼睛四处虚飘,嘟嘟囔囔小声说了啥,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
李清寒见此,以为是她受伤了,就问:“怎了?可是哪儿伤着了?”
“官爷莫听她胡说,俺们可没人打她,哪里就受伤了?俺们可才是真冤哪!”
来仙儿这个“神助攻”总是来得很及时,怒气冲冲道:“贼死王八,你倒是张嘴说句话啊,俺们可有打你,你自个儿说,要是说不好,这医药费……”最后三个字威胁的意味颇浓。
迎儿心内冷笑一声:死丫头,又来以前那招,以为用赔钱来威胁,姑奶奶就会怕了?告诉你,俺现在可是几十两身家了,不怕赔不起你!
想着就低下头去,不敢看李清寒……她怕自个儿一看见他那温温暖暖的眼眸,就演不下去了!
突然,众人眼前就多了一截儿细细嫩嫩的小臂。
只见那纤细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红肿一片的痕迹格外显眼,与本就常年不见“天日”的白嫩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
第27章 公断
众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两名皂隶是觉着难以置信,想他们每日巡街,所遇的也不过是些糙汉老婆子,吵两句嘴的事,真打起来的不多,尤其是个白白净净胆小如鼠的小姑娘,被打成这样……青一块紫一块。
他们家中已有闺女的,看着潘三姐的眼神就不善起来。
潘家祖孙四人一见迎儿的胳膊,就晓得今日又栽了一回。
潘三姐哪儿都没打她,只使劲掐了几下她手臂,哪晓得这死丫头细皮嫩肉不经掐,才几下就现了形……这可不就是铁证如山了?
众人都只顾着各自心思,却没料到李清寒也悄无声息的吸了口气:这小丫头也忒白了罢?人也瘦,那胳膊忒细了,怕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可是,隐隐又觉着不对,自己刚上楼时明明见她脸上有来不及收回的得意……真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啊。
李清寒用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这琢磨着什么。
“官爷啊,俺……俺险些被她们打死了去,身上……身上还有好些伤处……不便……”展示出来。
两个官差点点头,表示理解。
转头就喝问潘家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趁着人家爹不在来打人,强盗怕也不是这样罢?”
以潘三姐为首的几人,慌慌张张分辨:“俺们不曾打她啊,官爷可要为俺们做主啊!”
说来说去亦只说“冤枉”,皂隶见“铁证如山”,她们还敢狡辩,再见金莲那副衣裳不整,妖五妖六的模样,愈发心生不喜。
都转头望向李清寒,等他示下。
李清寒就问潘姥姥三人:“你们来人家家里做甚?”
“俺……俺听说他们将俺闺女锁住了,来讨个说法。”
迎儿忙将盗贼横行的说辞又拿出来,李清寒同几名巡捕也点点头。
“既是误会一场,那就别再闹了。”有皂隶看着李清寒面色说话。
就这么放过她们?这回是恰好巡捕就在附近,谁敢保证下次她也能有这运气?人都是一样的,不疼不长记性,不让她们放点血,以后还会来闹呢。
“官爷,既然俺是无辜的,那她们打了俺,耽搁了俺做生意的功夫,这手上身上的伤,不知要几时才好得了……她们得赔俺钱!”
“我呸!贼囚根子,做你娘的梦,想让俺们赔钱,你……”
“官爷,你们可得替俺作证人,她们既然不愿赔钱,那就公堂上见,咱们县老爹明镜高悬,自会替俺讨回公道来!”
迎儿说着就要下楼,果真想去告官了。
“等等……迎儿丫头,你三姨妈同你闹着玩哩!这孩子脾气倔,你说吧,赔多少钱,三姨妈都赔你便是。”潘三姐咬牙切齿道。
她不能将名声搞臭,因牛皮巷里孟玉楼家姑侄俩最重名声,她得为闺女来仙儿着想……
“医药费随三姨妈,若出去瞧,不拘医馆或是熟药所,该多少拿多少便是,若不出去瞧,那三姨妈就赔俺一两银子。”
潘三姐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再“呸”一声,李清寒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让她一口气憋在心口……一两银啊!整整一千文啊!
不过,还没完——“外加耽搁俺生意,按铺子每天进账六百文算,今日耽搁了半日,就是三百文。”
“呸!贼王八,你家那破铺子一天能有六百文?蒙谁呢,你咋不上街去抢?”来仙儿忍不住了。
其实,迎儿是怕金莲再搜刮他们,故意往少了说,实际每日一两银子进账只少不多。
不过,仍没完——“伤了俺,养伤至少得三日,俺不在,俺爹一人忙不过来,开不了铺子,每日损失六百文,三日就是一两八钱……这样算下来,若不去瞧大夫,一共就赔俺三两一钱银子;若去瞧大夫,那就先赔二两一钱,剩下大夫那头该多少就多少。”
“我呸!把你卖了也不值这点钱!贼王八这是明摆着的讹俺们,你……你……”
“你什么?是不是讹你,问官爷便是。”
说着就转身问李清寒:“官爷,你来说说理,俺讹她不曾?伤了人可是这道理?就是说破天去,县老爹跟前也是这般算的。况且,俺还未算上开不了铺子损失的租金呢!”
“俺家租金每月十五两,每日五百文,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杨老爹,白纸黑字写着呢!耽搁三日不开门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呢,你要再说‘讹’,俺就将这笔也算上!”
潘三姐险些气昏过去,只觉着脑袋晕乎乎的,被她这儿一笔那儿一笔绕的……当然,最后这三两一钱和二两一钱她是听懂了。
愈是听懂了愈是怒急攻心,她哪里舍得拿出这多银钱来?急怒之下,想要撒泼,刚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李清寒就道:“是这个理,伤了人就得负责,若人人都有侥幸心理,那咱们县里还不得乱得没个样子?”
说罢,就有皂隶上来,一边一人押了潘三姐,作势欲带走。
来仙儿急了:“娘!娘啊,快拿钱吧,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官爷慢着,待我娘拿出银钱来。”
潘三姐眼珠子一转,明白闺女意思,立马就哭起穷来:“娘啊,她姥姥啊,她姨妈,快救救俺们孤儿寡母罢,若非她姥姥非要撺掇着俺来,俺又怎会惹上这身债?”
潘姥姥有些为难,她连亲闺女都能卖两道,要她拿钱?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用想了。
老虔婆只将锅推回金莲处:“六姐儿啊,你看,你姐姐她也是为了你才来的,这孤儿寡母你让她上哪儿拿恁多银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