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点点头,感慨道:“居然有这等没王法的事,那家人不会去报官麽?”
姚三轻笑一声:“这谈何容易?那牛二后头的人可是临清守备,就是咱们县西街周守备,有这座靠山在,报官也是羊入虎口。”
原来牛二的妹子去年刚嫁给周守备做妾,阖府大大小小的女人七八个,只独她一人怀上了孩子,讨得了守备的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她娘家哥哥也有脸面,在外常以“守备舅子”自居,当地人也不敢惹他。
“况且,就算是报了官,他所做之事也不好取证。”
这倒是,他手下那些粉头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哪里敢去指证他?她们亦只是进店去招徕生意,又不是就地“办事儿”,最多落个寻衅滋事的罪名,不痛不痒的。
迎儿望着姚三不言语,她相信,三舅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原委的。
“哈哈,丫头果然猴精,你二叔所言不虚!”
“三舅快别卖关子了,就同我说了罢!”
姚三胸有成竹道:“你放心,西门庆此人,我早已知晓,你二叔同我有了安排,不出三月,定能让他栽个大跟头。我现只问你,那大酒楼如果我能接过来,你可愿意同我合伙?”
迎儿眼睛一亮,能让西门庆吃亏,她比谁都高兴!至于入伙嘛——“三舅你知道的,我们家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大酒楼那样的生意,怕是接不过来。”
她们家现在满打满算也才有上千两的本钱,她不可能全投到酒楼里去。
“放心,我说的合伙不是对半分的,而是我八你二,也不消你花时间折腾,我带回来的人里有会做酒楼营生的。只消你出两成的本金,到时候按月分红与你,直接帮你存钱庄里如何?”
迎儿大喜!
这不就是送银子给她了麽?!
遂不敢置信的问:“果真麽?三舅别寻我开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也是你二叔的意见。到时候若你娘能给你再生个弟弟妹妹,不论男女,我都再分二成的利给他们,你绝对不会亏!”顿了顿,姚三又道:“这就算舅舅送外甥的零花钱了。”
迎儿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只欢喜得“呀”一声,抱住他胳膊“三舅”“三舅”的叫了两声,又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再次确认:“三舅要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你大舅二舅家几个小子,我也在旁的地方补贴了,以前辛苦你们了,现在回来可得让你们松快松快,多的不说,零花钱得让你们随便花!”
迎儿大喜,千声万声道谢,什么“有舅舅真好”“有舅舅的孩子像块宝”的恭维人。
这三年来,她挣的钱没有哪一分不是自己熬油费火、起早贪黑、亲力亲为挣来的,而这一回,可是人生第一次接到这么个天大的馅饼,只消出钱,经营采买啥都不用她操心,而且利润绝对比存钱庄里高几个倍……这样的欢喜真是人生第一回。
以至于待郓哥儿假满走人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难过。郓哥儿盼着再来一把离愁别绪,他好借机亲近亲近,哪知她笑得都快傻了,一副“走吧走吧,过俩月又回来了”的模样,只恨不得催他别墨迹了。
郓哥儿:未来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怎么办?
他一走,乔家的房子也打好地基了,省得乔老爹还要自己搭棚子将就,武大叫他来家里,牛皮巷和铁铺里都还有多余的房间,随他选一间,迎儿都能给他收拾干净,换上新的铺盖被褥。
迎儿没想到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先前姚三还说不出三个月呢,现在才两个月不到,西门庆就吃了个大亏了!还险些赔小命出去。
也不知二叔和三舅怎么设计的,据说周守备的得意小妾被捉奸在床了。县里人万万想不到,那奸.夫竟然是传说中“不行”的西门庆!
据说那日,本该上衙的守备大人临时改了主意,要去接城外上香的宠妾牛氏,不料正好撞见她同西门庆在寺院禅房里睡得香甜。气急攻心之下,守备大人亲自上阵,硬生生拿鞭子将二人抽醒,西门庆只说自己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省,牛氏只说自己是冤枉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但当时所见者众,西门庆又有臭名昭著的“前科”在,是再不会有人信他清白的。
若非张团练和吴千户苦苦哀求,周守备早将西门庆打入大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最终花了上万两的买命钱才稳住周守备,又千声万声承认自己“不是东西”,主动与吴月娘和离了,让她带走了大半家财,这才平息下来。
但县前大街的生药铺和绸缎铺却是开不下去了,周家人隔几日就要去打砸一番,他有苦也说不出啊!
那牛氏本也不是好东西,她肚里怀的本就不是周守备的种,不然哪里这么容易被别人拿住把柄?她失宠后被大老婆转手卖了,她哥哥那个坐地虎自然也就被打回原形了。
姚三好巧不巧的在一箭双雕之后,顶下了临清大酒楼,迎儿出了四百两银子的本钱,成了大酒楼的“小东家”。
自此,每月都能有五六十两现成的收入,自不在话下。
第79章 有喜
自从入了临清大酒楼的股, 众人发现迎儿变了。
先是她爹娘和二叔,发现她开始舍得“大手大脚”花钱了,光给他们买的衣裳料子胭脂水粉都快装不下屋子了。
再是狗儿, 发现他家娘子现在出手“阔绰”得很, 随意使他跑个腿,从牛皮巷到四条巷传个话, 居然直接就甩二两银子给他!这……虽然他也喜欢,但真的不适应啊!
然后是来仙儿, 发现她的小伙伴越来越“财大气粗”了, 悦容坊十两银一盒的胭脂说送她就送她。虽然……她也喜欢, 但总觉着不正常!
于是,从五月份一直到中秋,武迎儿都乐于享受众人“她人傻钱多又大方”的评价, 反正她是真有钱!
自从姚三舅那儿给了她分红,她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挣钱了,每日躺床上都能雷打不动的进钱,钱来得太容易也就不那么“珍惜”了。
以前抠门, 那是因为都是真正的血汗钱啊!
有了钱,她让武松给她请了个师傅来,别的也不图, 只求识几个字,从最基本的开始,《三字经》《弟子规》一笔一划先学写字。好在她本来就灵秀,又有了时间和金钱, 学起来足够用心,才学了一个月,就快赶上狗儿了。
是的,十五岁的武迎儿为自己能赶上八岁的狗儿……而沾沾自喜。
会写些基本的字了,迎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郓哥儿写信,真正的信,不再是那些鬼画符了。
她兴致勃勃的在信里表现自己的欢喜,她原来也不是那么笨的,她以后看账本再不用不懂装懂,装腔作势了!
然而,郓哥儿却不那么看好,不仅不跟着众人鼓励她,还常常给她泼冷水,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学恁多做甚,又不去考科举”,反正以后还不得一样的暖被窝……说什么“读书不如做女红”,给他做两双鞋吧,营里有媳妇儿的都有穿不完的新鞋,他不想再穿买的了!
迎儿怒哼一声,臭小子,我不识字以后怎么管理偌大的家产?!
是的,家产。她武迎儿的商业地图越来越广了。
西门庆的生药铺开不下去了,瞅着那好铺面的人多得是,而迎儿就是其中之一。那铺子占地有七八个炊饼铺广,地段又正好,以前可能没本钱不敢肖想,现在嘛,尝过酒楼的甜头,她也想再跟着姚三舅混。
他吃肉,她能得口汤喝喝也不错。
姚三郎手里本钱足够,手下又有能人,外加衙门里有武松这层关系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铺子拿过来了。
只是,要做什么却没想好。
酒楼已经有全国闻名的迎客楼了,他们再开就没什么市场了。
女子胭脂水粉绸缎啥的,他们却没人可以经营得了这一项的,迎儿和翠莲都不通这些,姚家两个嫂子愈发只知道相夫教子,还真是为难了。
要姚三郎来说,还不如照旧开生药铺子,卖药也成啊,他有关外的人脉,人参鹿茸啥的都能拿到货。
只是迎儿却不赞成,清河县人口有限,能吃用得起这些名贵药材的人家,横竖也就那么些,拿了货来卖不出去,压久了霉变发潮都是常事,到时候可就亏大发了!
八月的一天,迎儿正在家里练字呢,自从学会了写字,她可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办法了,一管毛笔,几张草纸,就够她过半日。
只是隔壁乔家的房子还没盖好,人来人往的汉子多,翠莲不放心留她个小娘子在家,只要忙过铺子上人最多的时段,她就赶回家来同她作伴。
这一日也不例外。
“丫头,别窝房里了,下来吃点儿汤水。”
“来啦,娘也歇歇,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迎儿一面说着,一面下楼来。
翠莲见她只穿了个半臂的齐胸襦裙,忙道:“怎么只穿这么点儿,可担心着了凉!”又亲自回房拿了件褙子与她披上。
迎儿也不在意,接过半小碗桂花银耳羹吃起来。她娘手巧,中秋前去城外采了不少桂花,晒干后配上银耳、枸杞熬成羹,再加点儿冰糖,红黄相间,养眼又可口。
迎儿喜欢极了,喝完半碗还想趁她娘不注意再来半碗。
“啪!”翠莲轻轻拍在她手背上。
“可别多吃了,每日两顿,每顿半碗,你都是快说亲的小娘子了,吃太甜了也不怕长胖,再胖这裙子都穿不了了。”
她明明不胖,知道翠莲只不过是要帮她戒掉一见着喜欢的就暴饮暴食的坏习惯,就哼道:“娘真不心疼我,吃点东西都要被打!”
翠莲好笑,指着她身上道:“你自个儿瞧瞧,四月里这褙子都还空荡荡的,现在就已经贴着背了。”
迎儿低头看看,还真是。以前她忙进忙出的不得闲,肉也长不起来,自从翠莲嫁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肉长了不少,尤其是胸脯上,比前世干瘪瘪的好看多了!
她就不好意思的龇牙笑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褙子倒是挺好看的,是她娘自个儿绣的双面绣,正面反面怎么穿都行,两面的牡丹都绣得栩栩如生……正是孟玉楼想要的技艺。
对啊,她险些忘了,翠莲在上辈子就能绣得一手苏州双面绣,在阳谷县时可是她婆家的“摇钱树”。若是在县前大街开一间绣坊的话,来仙儿母女俩会纺线,她自己会染线,她娘会双面绣,三舅有钱又有人……
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迎儿恨不得击掌赞叹!
赶紧同她娘将打算给说了,这么多人,各司其职,问问三舅的意思,能不能大家都入股,按月分红。这样人人都是铺子的主人,主人翁意识才是最有效的鸡血啊。
翠莲却有些为难:“这……怕是,我的技艺……不是推脱,当年在阳谷县习得绣艺时,我就答应过师傅,除了闺女不能外传的。”怕她多想,又赶紧道:“等你哪日改主意想学了,娘一定教你。”
迎儿摇摇头,上辈子做女红做够了,她只想去外头更广阔的世界看看,就是赚钱,读书写字也比那玩意儿有意思。
“不用娘教她们啊,只要娘每日去坊里看看,指点指点她们寻常的绣艺,再拿出您的技艺来,绣两幅镇店之宝就行了。”
但翠莲仍面有难色,又不好说什么,只红着脸不答应。
“娘是咋啦?咱们娘俩还有啥不好说的?您可以先想想,我明日去找三舅商量去。莫非是怕我爹不让你出去?嗨,这有啥,包我身上,定能说服他的,不兴只他们男人能做生意啊,咱们娘们也可以做,而且还要做得比他们好!”迎儿斗志昂扬。
翠莲仍红着脸不说话。
迎儿满头雾水。
到了晚间,武大家来,迎儿就“斗志满满”的同他说了,别将她娘关家里,要让她出门见识见识,不能埋没了她的好技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武大却笑得脸都红了。
“爹这是咋啦?俺同你说正经的,又不是说笑话……”
“迎儿,你娘要给你生弟弟了。”
“啊?!”
迎儿脑袋懵了,莫非是:“我娘有喜了?”
武大笑着点头,不过这笑却有些小心翼翼,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观察着闺女神色。
迎儿才不管他的小心思呢,跑到正在收拾碗筷的翠莲跟前,拉住她,不让她再干活,只说“娘快歇着,别累了弟弟。”
把翠莲臊得面如桃花。
她也没想到,自个儿这把年纪了,别人都说她不会生养的,居然还真能有了。
“不妨事,是不是还不一定哩,别听你爹瞎说。”
迎儿不许,让狗儿赶紧跑着去大街口请胡太医,硬将她安置在凳子上坐好,她勤脚快手收拾了碗筷,刚洗刷干净,胡太医就到家了。
众人眼巴巴看着老头将三指搭在她卖上,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再之乎者也一番,最终才说“太太有喜了”。
众人大喜,刘七几个都知机的上前恭贺“大官人大喜了”,高兴得武大赶紧赏了他们几百个大钱。
迎儿又问“怀了多久了”“怀象可好”,老大夫道:“孕脉平稳有力,左尺沉稳健硕,胎元充足,胎气健旺,定是男胎无疑。”
旁的他们也听不懂,但“男胎”却是听懂了。迎儿喜得一把抱住翠莲,囔囔道:“真好,娘要给我生弟弟了。”有弟弟她就有倚仗了。
翠莲轻抚她的脊背,也笑道:“甭管男花女花,能给你做个伴儿也好……”
有了这么桩喜事,武大再不肯离开妻子上铺子了,迎儿亲自跑四条巷报了喜,姚老太“阿弥陀佛”的念了两句,叫上两个儿媳妇,捡着又肥又大的老母鸡抱了两只,又去隔壁买了两箩鸡蛋,小脚健步如飞的往牛皮巷来。
甭管生男生女,只要能生一个,也能打打那些人的脸,让他们瞧瞧,她闺女和姑爷好得很呢,三十多的人了才成亲三个月就怀上了,说明身子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