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葇流产了。”
黎末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温浔的拳头不知不觉收紧。
“她嫁了一个畜生!她怀着孩子他还打她,连畜生都不如!”
“昨天送到医院全身都是血,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难得没了平日的冷静温和,从眼神能够感受到他显而易见的愤怒。
黎末心里涌过不忍,也有对温葇的可怜。
一个母亲,被自己的丈夫打到失去孩子,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温浔,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他沉默地点头。
进入病房,她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不屑于睁开。
黎末看到她眼角还有很深的泪痕,心里也涌过酸涩。
即使她争强好胜,即使她从小对她有心灵上的欺压,即使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还迫不及待地来嘲笑她,但现在,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她不愿看到她这样的结局。
她不愿醒来,黎末在她病床前站了一会,低声劝她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无奈地走了。
温家亲戚来了,挤满了病房,有人照顾温葇,他坚持开车要送她回家。
他太过执拗,看着她,眼神满满都是伤痛,她知道他心里肯定因为妹妹的事自责又恼怒,她不忍再生硬地推脱,只好答应了。
到她家楼下,他点燃了一根烟,没有打开车门。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望了她一眼,神色隐藏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黎末,我有话对你说。”他淡淡地开口。
黎末凝眉,心中自然地涌上不解,心里却暗暗有不好的预感。
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跟路逍言在一起,还看起来那么幸福,你们是对三年前的事选择性失忆吗?”
他突然凑过来,伸开双臂环住她,眼神中流露出不甘与阴冷。
“黎末,你不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吗?”
她果断地用力推开他。
“我们之间的事,我想亲口听他说。”
很决绝的拒绝。
他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如果是和黎牧有关呢?如果这辈子他都不想告诉你呢?”
黎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沉沉地落下。
***
那天晚上,他打了三次她的电话,她才接通。
听到她接通了,他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今天发生的事。
他说,他的戏份快要完了,他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让她别那么想他。
他说,今天在一户人家的窑洞里拍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也怀着孩子,在院子里给孩子做鞋子,听说他也要当爸爸了,她很开心地送了一双她自己做的虎头鞋给他,他告诉她,那双小鞋真的很可爱。
他问她,有没有想吃的陕西特产,他可以向农家买。
他还得意地告诉她,今天导演说他让他刮目相看。
……
他说了很多很多,却迟迟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他疑惑。
“黎小末,你怎么不说话?”
而电话那边,黎末擦了擦红了的眼睛,声音,难得的冷淡疏远。
她说:“路逍言,你有没有骗过我什么?”
第25章 往事
三年前的事, 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场噩梦。
那一年,他们毕业,四年的大学青春即将过去,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想在大学即将结束时实现自己很早就有的心愿, 他想进行一场毕业旅行。
黎牧和他做了四年室友, 他和黎末又在一起这么多年, 他们俩表面上互相看不顺眼, 实则早就把彼此当家人一样看待, 听说他的旅行计划,黎牧迫不及待地要和他一起。
黎末耐不住黎牧死乞白赖地乞求, 答应了。
她学的是临床医学五年制,大四一结束马不停蹄地就要去医院实习, 不能和他们同行,只能再三嘱托路逍言要照顾好黎牧。
她很担心,因为黎牧即使没有以前那样频繁生病,身体抵抗力也总比常人要差。
碰巧温浔从北京回来,他把他当成发小, 好兄弟, 温浔想和他一起去,他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他们三个人的旅行就开始了, 他选择的目的地是川西, 那个像仙境一样美的地方。
路逍言从小的性格就不甘于世俗, 他喜欢冒险,他想要的旅行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背上满满的行囊,一人一部越野自行车,沿着国道318骑行,所过之境,有绵绵白云亲吻田野,有溪水,有圣洁的雪山,还有远处的经幡,随风轻扬,是纯净蓝天下最绚烂的色彩。
他们路过了寺庙,看到了手拿转经筒虔诚诵经的阿婆,遇见了抱着小奶狗眼神澄澈皮肤黝黑的藏族小孩,在草原上,还和勇敢呆萌的土拨鼠握手。
旅行的过程,让他们体会到了与大都市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翻山越岭,踏上每一寸土地,都是慢慢的自豪感。
所以,当他们站在贡嘎山前,在那座极为险峻高耸的山峰脚下,被一路风光惊艳,难以自拔的他毅然选择登山。
贡嘎山顶的星光最美,他脖子上挂着顶尖的相机,他想拍下一场星光盛宴,回去后送给她,一定是最有意义的毕业礼物。
温浔试图阻止过他,告诉他贡嘎山真正登顶的人屈指可数,实在是危险,但他当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还是选择尝试登山。
温浔准备待在山脚的寺庙等他,他让黎牧跟温浔一起,黎牧坚定地拒绝了。
黎牧看着他,十分信赖的眼神。
他说:“哥,我跟你一起上。”
难得的,他听见他这样叫他。
“你要是有事我姐会伤心死的,我是个男人,我们可以彼此照顾。”
他当时被激动和感动冲昏了头,忘记了黎牧不硬朗的身体状况,答应了他陪他一起爬贡嘎山。
不想,爬到一半时,黎牧出现很强的高原反应,他把自己所带的氧气袋都给了他,黎牧只能维持正常的呼吸,却依旧腿软,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他们只好在半山腰休息。
一休息,就快一天了,所带的食物已消耗了一大半,他开始慌了,看到脸色依旧苍白的黎牧,心想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对于漫漫无期的上山路,他们只能选择后退,下山,跟温浔会合。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背着黎牧下山的时候,突然乌云密布,来之前他做过攻略,知道这是恶劣天气的前兆,加快了脚步,可是,预感在这时该死地准确,贡嘎山突然雪崩了。
他们躲在一个倾斜较大的小山洞里,雪没有完全溢进来,雪崩已过,他还清醒着,而黎牧却在缺氧和寒冷中晕过去。
他把洞里的雪往外清除,终于看到了山洞外的样子,雪崩过后,山石滚动,山洞处在一个极为狭小陡峭的位置,要想爬出去,得攀着山上的岩石,他一个人可以,但是如果背着一个昏过去的黎牧,他的把握很小,很大可能他们两人都会滑落山崖。
在山洞的那几个小时,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是神,当自己与别人的生命握在自己手中时,他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他能感受到黎牧越来越虚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不然两人只有死路一条,可是,黎牧现在是他最大的包袱,他带着他,两人脱险的几率很小,可是,他又不想把他一人留在山洞。
终于,他不得已做出了决定,只能他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寻求帮助,不然,两人都会拖死在山上。
爬出山洞前,他把自己身上套着的最厚的羽绒服偎在了黎牧身上,把仅存的两瓶牛奶喂他喝完,给他插上了最后一袋氧气,在山洞门后的树枝上系了一条蓝色围巾,自己忍着寒冷与饥饿,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途中,他不记得自己摔过多少次,厚厚的棉裤已经磨破,膝盖上流着血。他不记得自己多少次饿到发昏,快要一头倒下去时只能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往口里咽,然后咬着牙继续赶路。
他那时心里想的,就是他一定要活着回去,他要找人马上来救黎牧,那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他一定不能让他有事,不然他怎么面对她?
而且,离开时,他答应了她,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用了生死的三个小时,总算下山,总算进入了村庄。
看到人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虚脱了倒在地上,嘴里对着来救他的人呢喃:“山洞…蓝围巾。”
“有人…快救…”
他醒过来时,已经在当地乡镇的医院里了,他的病床旁坐着很多人,爷爷不远千里地赶过来,黎末坐在他床前,拉着他的手,眼睛红得像在流血,面容苍白,很是憔悴。
见他醒来,她总算松了口气,路爷爷劈头盖脸地开始骂他,她只是叹气。
“还好你醒过来了。”
庆幸又心疼的语气。
他第一时间紧抓她的手,十分紧张地问:“黎牧呢?他回来没有。”
她点头,神色依旧带着浓重的伤感。
“温浔见你们这么久没消息,及时派人去找了,他已经找回来了。”
“只是,缺氧和受冻太久,还在重症观察,没有醒来。”
他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只是,她的下一个问题又让他猝不及防地心慌。
她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黎牧和你一起上山,你先回来了?你们是走散了吗?”
在她心中,他绝对不会是抛下黎牧一个人走的人,至于为什么他先回来而黎牧还在山洞里受冻了很久,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在她伤感却对他信任的目光中,他突然发现,开口解释一个事实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知道黎牧在她心里有多重要,那是她的双生弟弟,甚至,他都没有自信自己能比过黎牧,他真的很怕,怕她不信他说的话,怕她果断地转身离开他。
所以,在他犹豫的那个片刻,他说了人生中代价最大,最后悔的一个谎言。
他回她:“是,我们不小心走散了。”
而她,握着他的手,对他无比信任地点头,那个眼神,让他十分地无地自容。
他当时没注意,站在病床旁边的温浔,深深地看着他。
之后,他们回到C市,他已康复完全,黎牧却依旧待在病房,生命体征并不危险,可他就是醒不来。
他看着黎家人守在医院,看着黎父看他的眼神中的不欢迎,看着黎末天天守着弟弟,日渐消瘦,在他面前只能强颜欢笑,他心疼,悔恨,甚至无比厌弃自己。
很多次,他想跟她说明白,他想跟她道歉,可是,话到口边,就是说不出来。
他厌恶自己的欺骗,却又安慰自己,等黎牧醒来的那天吧,他当着他们姐弟的面勇敢地承认错误。
可是,他没想到他没有等到那天。
他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发小,会因为他的女朋友,威胁他,跟他反目成仇。
温浔把他叫到医院的天台,早已没有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他笑,却只达皮肉,眼底的欲望与贪恋呼之欲出。
他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路逍言,你骗了末末吧,那天你根本就是和黎牧在一起,是你抛下了他。”
他当时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身侧的拳头握紧,眼中涌上警惕。
“你怎么知道?”
温浔继续笑着说:“你管我怎么知道,我告诉你,我还有证据。”
“如果末末知道你在生死关头抛下她弟弟选择苟活,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他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
“我没有!我是想救他!”
“这都不重要了,事实就是当初不是你坚持要爬那座山,我们都不会有事!”
“现在黎牧躺在床上,末末天天偷偷地哭,你看着不会愧疚吗?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她身边。”
温浔指着他胸口说完这番话后,他像是全身被抽空了,没有一点力气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他当初盲目的自信造成这样的后果。
这些天所有的愧疚悔恨涌上心头,压得他抬不起头。
他用仅存的一点清醒问他:“你对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温浔笑。
“你也不笨。”
“我听温葇说你签的公司让你去韩国训练一年,刚好她也想去。”
“就这样,你离开一年,期间不许联系她,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而且,黎牧醒来了你该如何面对他?所以,你现在离开末末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他压不住心里的怒火,狠狠地一拳揍在他脸上。
“温浔,老子把你当兄弟,你他妈把我的事弄那么清楚,等着在这里阴我!”
“你他妈还是人吗?”
他不急不缓擦擦嘴角的血,理直气壮的语气。
“路逍言,我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明明我先认识黎末,明明她从小在我家长大,凭什么她要跟你这个纨绔子弟在一起?”
“如果不是她出人意料地留在C城读大学,如果不是我盲目自信地去了北京,你以为你有机会?”
“你趁我不在时抢走了她,我要求你离开这一年是应该的!这样才算公平!”
“一年,是属于我的一个公平的机会,如果那时她还在等你,我会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当然,如果她选择我,你只能愿赌服输。”
“怎么,你敢赌吗?”
那是他人生最挫败的时刻,每次午夜梦回,用烟酒麻痹自己时,他都很想回到那天,打死当时答应温浔的自己。
他那时不够成熟,想法太过简单,他不敢面对她,面对黎牧,所以选择了逃避,他以为,时间会抹平一切。
却不想,时间有时只会让一切物是人非。
他走了,走得猝不及防,登机前突然地给她发了一条告别短信,那个傻姑娘追到了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