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逍言淡淡地瞥他一眼,这下是看清楚了,眼里燃起希望的光芒又熄灭了,低着头,眼底染上沉重的悲伤。
“对,你是黎牧,我弟弟。”
停顿几秒,他哑着嗓子开始自言自语。
“弟弟会来陪我喝酒,可是姐姐不要我了。”
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语气是那样委屈低落。
“黎牧,我该到哪里去找她?”
黎牧刚想吐槽谁是他弟弟了,仔细听这话,听出了不对劲。
“路逍言,你说什么呢?”
“我姐去边防军区参加葬礼了,她没跟你说?”
第27章 再见
立秋已过, 边防军区位置在山腰,气温要比平原低了许多。
寒风吹动,树叶萧萧,军区不大的操场站满了军人,他们举起右手, 一个肃穆的军礼, 敬给五星红旗下已化为一抹忠魂的冬天。
一盒骨灰, 残酷而冰冷, 再也拼不成那个阳光淳朴少年的音容相貌。
黎末站在队伍的后面, 红着眼睛,任眼泪肆意流淌, 险些泣不成声。
徐青青在旁边抱住她,逝者已逝, 劝她节哀,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要太过悲伤。
黎末想起她走时,冬天不依不饶地叫她阿姐,让她早些回来, 他要带她去看山顶的日出。
她回来了, 可是,那个笑起来有小虎牙,待人纯真热情的冬天, 却不在了。
她走时对他敬了一个军礼, 要他当一个好的边防兵, 那个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做到了。
听徐青青说,这次去打探西南边境最大制毒工厂的任务,是冬天自告奋勇请求前往的,在抵达制毒工厂时,不幸被人抓住,丧心病狂的毒贩子把他折磨得不像人样,他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力,逃了回来,回来时,告诉他们制毒工厂的位置后,他就不行了。
他用最后一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阿姐,我是个好边防兵。”
他死了,整个人血肉模糊,父母早亡的他,家中只有一个年过七十的阿婆,阿婆知道后,伤心欲绝,承受不住打击,被送到了医院。
制毒工厂已被及时围剿,抓获了大批潜逃毒贩,那个在山里土生土长的冬天,那个对当兵报国有满腔热血的冬天,那个好学却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冬天,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用他的生命换来了国家千万个家庭的安宁幸福。
想到这里,黎末终于忍不住,蹲下来痛哭。
徐青青告诉她,冬天一直盼着她回来,一直问她过得好不好,在听说她结婚即将要当妈妈后,冬天很满足地笑了。
他说,如果那个人欺负她,他一定赶去C市保护她。
他还笑得特真挚诚恳地问她,她的孩子,他可不可以当干爹。
她想说可以,她想带他去她生长的城市看看,她还想帮这个有些木楞不开窍的孩子,找一个喜欢他,愿意陪他过一生的好姑娘。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晚上,徐青青见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担心她饿,送来了几盒压缩饼干。
“部队也只有这种东西了,你快吃点,大人吃不下别饿着孩子。”
黎末接过,道谢,却是没有拆开。
这几天的事情堆在心里,她实在是没有胃口。
“青青,冬天下葬了吗?”
“傍晚的时候葬到军队的公墓了,死者已安息,你也要节哀。”
她缓缓点头。
徐青青看着她苍白的脸,有些心疼。
“那人没好好照顾你?怎么觉得你比走的时候瘦了。”
她摇头。
“他对我很好。”
说这话时,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得低低的,表情带着很深的落寞与伤感。
“青青,我走的时候跟他吵架了。”
“我没有接他电话,也没有回他消息。”
憋在心里的话,在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她总算愿意说出来。
“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很想他。”
“如果他在,我很想告诉他冬天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很想告诉他冬天死了我有多难受。”
她说到这里,开始低低地啜泣,声音听了让人很心疼。
徐青青知道,她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冬天突然的离世,让她仅有的一点安全感也消失,她开始害怕,开始自责,开始陷入深深的思念。
徐青青轻轻抱住她,安慰这个一直坚强,现在却特别脆弱的姑娘。
“黎末,世事无常,有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就和你天各一方了,我们能做的,是好好珍惜。”
“珍惜眼前人,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黎末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这次冬天的突然离世,让她释怀了很多,有时候人生不需要那么多的计较,眼前人还能陪你一起说说笑笑,一起牵手到老,或许,就是值得满足的事了。
这次回去,她会和他好好聊聊,有些可以原谅的误会,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徐青青走后,她洗漱完,换好睡衣,正准备躺下睡觉,住宿区的阿姨突然扯着嗓子在楼下大吼:“黎医生,基地门口有人找。”
黎末皱眉,心里疑惑,这么偏僻的地方,上山就是一件困难事,有谁会这么晚来找她?
脑海里第一秒想到的就是他,但很快否决了,他现在应该还在拍那部电影,而且,这里信号塔出现问题,她一直没跟他发消息告诉他她来了这里,他不会知道的。
怀着满腹的困惑,她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外套就下楼了,走到靠近基地大门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喂,我说了我是黎末的老公,你为什么不放我进去?!”
“别急?你老婆跟你吵架离家出走了你能不急?”
熟悉的幼稚,她在不远处,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在和站岗的军人理论。
身披月色,他俊秀的眉眼在岗哨台昏黄的灯光显得模糊,但那急起来有些炸毛的语气,却是不变的。
真的是他。
不知不觉,她停下脚步,捂住嘴巴,还是难以置信。
没想到,她很想很想他的时候,他真的来了,像梦一样。
像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没再和站岗的人争执,转过头,终于看到了他这几天心心念念的人。
隔了五米的距离,他们相对而望,他对她笑,带着庆幸的笑容,他总算找到她了。
她看着他,却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睛。
见她来了,站岗的人把大门打开了。
她望了他很久,然后缓缓低下头,没有再往前走,静默地站在原地。
她的肩膀在发抖,她在哭,她不想被他看到。
这些天强忍的悲痛,在看到他时,好像一下子委屈了,忍不住倾泻而出。
路逍言眼里微微酸涩,他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这些天心里所有的思念与忏悔,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她。
终于,走到她面前,与她只相隔咫尺的距离。
他勾起一个笑容,故意捏了捏她的脸,却留了满手晶莹的泪水。
发现她哭了,他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疼痛入骨。
“黎小末,不哭了,我来了。”
“我赶了一天的路,七点到的山脚,太晚了,都没有车上山,我自己爬到现在,所以,来晚了。”
“你们这地方路是真的难走,我脚被磨出了很多个水泡,黎小末,你都不心疼我吗?你都不看看我吗?”
他刚说完,面前柔软娇小的一团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他这几天空落落的心,好像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无奈地笑:“黎小末,我爬山时踩滑了 ,在地上打过滚,还出了一身汗,是不是现在很臭。”
她的发顶抵着他冒出胡渣的下巴,蹭了蹭,然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听得他心都化了。
她说:“我不嫌弃”。
他紧紧地抱着她,用怀抱温暖怀里娇小的身躯,然后,一阵寒风吹过,他的眼睛也像被吹红了。
“黎小末,我好想你。”
“以后,不要再一声不吭地离开家了,你知道我回家看不到你有多害怕吗?”
怀里的人轻轻点头,他叹气,总算,她还是不曾离开。
皎洁如洗的月色下,一个穿着被树枝划破的烂外套的男人,带着登山而来山间沉重的露水味,和那个穿着睡衣的姑娘,紧紧相拥,静谧的夜里,像是一幅动人的水墨画。
画的题词该是: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
***
回到她的宿舍,他洗完澡了,穿着她以前留下的军绿色汗衫当睡衣,她穿着很大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很紧。
“黎小末,你这衣服好小。”
憋得他难受死了。
“要我去男兵宿舍,帮你借一件大些的吗?”她好心地问。
路逍言赶紧摇头,他老婆穿着睡衣进男兵宿舍,岂不是进了狼窝?他才不要。
“不用了,这个还可以接受。”
黎末知道他是小孩心性又犯了,笑着点头。
他坐在床沿,像个乖宝宝,眼神一秒不落地落在她身上,她站在他面前,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提醒他:“你今天很累,早点睡吧。”
他摇头,然后拉住她的手腕,一拉,她跌坐在他大腿上,他稳稳抱住她。
这个姿势很是暧昧,黎末红着脸,不好意思想要起来。
他不让,继续黏着她。
他看着她的小脸,苍白没有生气,好像他之前养出的那些红润又不见了。
“黎小末,你瘦了,我们才分开几天你就瘦了这么多。”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伤心的。”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里满是自责和内疚。
黎末温柔地摸摸他的脸,对上他深邃的双眼,认认真真对他说:“路逍言,我们结婚了,要当爸爸妈妈了,以后都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
“过去的事是我们都不成熟,我们都有错,以后,你不能再骗我了。”
“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要自己背负太多,知道吗?”
在她的注视下,他郑重地点头,然后再次紧紧抱住她。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原谅他,毕竟,他伤她很深。
结果,再见,她依旧是那个愿意给他温暖的黎小末。
他挨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呢喃:“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而她,隔开些许距离后,澄澈的双眼对上他的,展颜,吻了吻他的唇角。
“因为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想你。”
终于,敞开心扉后的两人,再次成为黑暗中彼此心中的炉火,这个长夜,相拥而眠,彼此温暖。
第二天早上,他们俩很早就起床了,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山顶走。
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露出眉眼,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一个很沉的布袋,勤勤恳恳地赶路。
“这里面装的是那个孩子的衣服吗?”他问她。
昨天他们聊天,她跟他说了来这的意图,告诉他冬天的事,所以今天一大早她要去山顶给他建一个衣冠冢,他坚持要跟来。
“嗯。”她点头,眼里带着伤感,“是他生前穿过的一套军装。”
他没有再问,知道提起冬天就像在揭她的伤疤,只紧紧牵着她,不让她被山路上的石子绊到。
山里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晨雾伴着阵阵无名的花香,一路美景相随,爬山也没有那样吃力了,但爬到一半,他还是坚持要背她上去。
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背着,在他背上,她不好意思地说:“路逍言,我现在就像个大小姐,哪有吃苦耐劳的人民军人的样子。”
她身上还穿着整齐的军装呢。
路逍言听了,爽朗地笑了,然后耐心而温柔地回她:“在我这里,没有军人,你就是大小姐,所以尽管对我作威作福。”
他只会乐在其中。
她听完心里一暖,沉重的悲伤消减了些,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背上。
“黎小末,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唱歌给我听吧。”
“嗯?”黎末呆了,“我只听过你的歌呀。”
他自己的歌,他肯定早就听腻了,而且,她也记不住词。
听她这么说,他心里涌过淡淡的自豪,扬眉,坚定地对她说:“没事,你唱我的歌,我来猜歌名。”
既然他坚持,黎末也没办法,努力回想音调,然后开始哼起来。
她的声音清亮中带着温软,很好听,只是哼出来的曲调却让他一脸懵逼。
“这首歌是《无言》?”他大胆地猜测。
她果断摇头,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这是《初见》呀,你自己的歌都听不出来了吗?”
“这是…《初见》?”他被吓得吞了吞口水,恕他这个原歌的唱作人,实在是没听出来。
而背上的人却坚定地点头。
他大笑,笑声回荡在山间,回音明朗。
“黎小末,宝宝的乐感绝对不能像你。”
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双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路逍言,你笑我呀!”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再次勾紧他的脖子对他说:“没关系啊,即使像我,他也有个很厉害的爸爸可以帮他。”
他重重地点头,心里就像灌了新鲜的蜜糖,甜甜暖暖。
他的幸福,好像很幸运地被找回来了。
第28章 事发
到达山顶, 路逍言用带着的工具挖了一个土坑,放进了冬天穿过的衣服,黎末在木板上题字,写好后树在墓前。
当这一切做完,太阳刚好升起, 天边的霞光溢满朝气, 送来一抹炙热的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