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天下——粟米壳
时间:2018-09-20 09:16:39

  “裴府怎么样?”当日裴溯奉旨出征,京中裴府的裴老夫人一干人等本都能随着离开。可到底是裴老夫人不愿走,同余氏连带棕哥儿一块留了下来。其中这里头,也多有裴老夫人爱护自己之心,溪光不是不懂。
  “世子夫人——”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是个太监。进了侧殿就立即道:“皇上有请,世子夫人速速随咱家来。”
  非但是如意吃惊,就连溪光也忍不住露出了讶然,一时回不过神来。自她入宫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皇上宣她觐见的。甚至前段时间,溪光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早被许贵妃之外的人遗忘在了皇宫里头了。
  不过,她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真去面见皇上心中还是抗拒的。
  站在一侧的如意更是神色一紧,同那传话来的太监欲言又止:“世子夫人的脸……”
  许贵妃当初为了扣下溪光,曾拿这个大肆做了一番文章。眼下已经过了六个月,溪光的脸上的红疹不可能至今未好。不过,虽好是好了,总还是“留了疤痕”的。
  “皇上还在那等着,不得延误。”太监并不理会这话,皱着眉头强硬开口。
  溪光知这一回怕是避不开,只好先站起了身,随在那太监身后出了重华宫。此刻她心中想到的却是许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此刻在场的话必然有法子阻止,可偏偏这两日太后病重她多半时间在那伺疾。
  当日溪光从秦华心内探知了致使她爹娘失踪之人就是当今天子后,并不是没有想过复仇。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宫中,委实不能成事。而宁老夫人又一心想要保护她,叫她远离了那人。一番苦心,溪光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辜负了。
  溪光跟在那太监身后,心思转动,看来今日她是必须面对那人了。她稍稍侧回头,朝着跟在后头的如意看了一眼,以示安抚。可如意回她的眼神却是凝重忧心,显然为此行十分不安。
  “公公,这怎么不是往宸天宫的方向去……”
  在前头领路的太监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多嘴问话的如意,“皇上的行踪还值得你来问?”不过接下来,他仍是开口解释了几句。这解释,自然就是说给溪光听的了。“此刻陛下正同四皇子在御花园的留音亭。”
  溪光先前正纳罕皇帝为何会无缘无故想起自己来的,听见“四皇子”这三字也就半点儿不意外了。她想起当日裴溯曾同自己说过四皇子算计她的险恶用心,想来这回也是他的缘故了。
  不经意想到裴溯,溪光便不觉被他岔开了心思,断了联系近有一月,也不知他这会怎么样。如此分神,险些让她撞到前头那忽然停下脚步的太监身上。不过才堪堪站住了,溪光就又听见前头那道尖细的嗓子出声道:“陈大人。”
  这一声“陈大人”彻底将溪光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望见站在几步之遥处的人正是一身官服的陈砚。恍惚间,她回想起了当年在寺庙的初遇,那时这人满身温润,谦谦如玉。而如今的脸上,却好似多添了许多沉郁。
  那太监也不知如何就见了他眼色,自觉走远了几步。陈砚这才开了口,“央央。”
  溪光有段时间未曾见过此人了,回想起那晚她因祖母病重出府寻裴溯,在微园外无法可想时还是他进去传的信。只是那时也未来得及同他道谢,既然此时遇上了又无旁的话可说,溪光就提了此事:“多谢上次陈大人相助。”
  陈砚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然又带着凛冽。前两日才刚下过雪,檐上的冰雪被尚午的日光一照就有了消融的迹象,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到底还是寒冬,即便穿了再多站在外头也不耐寒,那冷意几乎是能透过层层衣钻入肌肤每一个毛孔。溪光不耐寒,交叠着搁在身前的双手下意识的搓了搓,以缓解僵硬。“皇上召见,溪光不便久留。”
  可到了这时候,陈砚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同我,就没有旁的话可说了?”
  溪光侧头望着他,见此人眉宇微皱,像是被什么困扰着一样,“陈大人难道是想向我追究自己那位青梅的事来了?”倒不是她非得旧事重提,的确是眼下再想不到旁的理由和缘故要使得他留自己。
  然而,陈砚被似乎是被她这话给堵着了,在寒风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溪光抿唇一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陈大人若是护内,溪光亦是无话可说的。”
  这番话后,陈砚的脸色越发差了起来,他目光依然凝视着眼前不远处的这人身上,想要开口,却又好像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到最后,只是身量略微拔高的喊了一声,“央央!”
  溪光闻言皱眉,刚才的那一点笑意被掩得干干净净,心内有些抵触这人如此唤她。似乎刚才,她已经是同他说尽了全部的话,溪光挪动步子打算绕开此人继续离开。只等走了五六步,才听到身后陈砚传来的声音。
  “那件事起因不在你……”陈砚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放心,她……我也替你安置稳妥了。”
  溪光听他前头半句话忍不住讥笑出声,再又听见后头半句则秀眉轻轻拧了一下。“安置稳妥”,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倒是让溪光不禁回过头,瞥了身后仍站在那的陈砚一眼。
  陈砚道:“你放心,那事已经彻底过去了。不会有人知晓,也不会再又报复。”
  他这口口声声当中,大有一幅为自己着想的架势。可溪光想了想,论起亲疏远近,这人自然也该是偏爱苏枕杏才是的,怎么这会倒像是袒护起自己来了?不过这时,溪光实在不想同此人白费口舌,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候着的太监见两人说完了话,立即上前来。说要是论起来,他这般做法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是奉旨传人的途中还耽搁功夫。
  “你可知道外头谣言四起?”陈砚此刻全无先前的沉着,这一出口极为仓促。而这问话,也终于如他所愿让宁溪光停下了步子。他几步上前,原本还想再绕至他身前,可最后却还只是驻足停在了溪光的背后。仿佛,此刻只有不对着她的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他才能将余下的话全都说完。
  “寒渡川裴溯停滞不前,皇上连发数道圣旨下发的军令毫无动静。央央,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砚皱眉发问,见前头人不做声,他就又进了一步,低声道:“裴溯大有可能要反。”
  这声音极为低,混在冰雪消融的声音当中好似也被染上了刺骨的冷意。它是陈砚的一把刀,要划开虚伪的掩饰将一切都坦坦荡荡的显露出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背影,单薄纤瘦,尤其显得孤零零的。
  不光是陈砚,眼下宫中谁人不让觉得这宁溪光可怜的。才刚嫁入裴侯府,不过刚行了拜堂礼,就被撂在了宫中。明面上自是一番粉饰太平的说辞,可实际上谁人看不出这是被扣做了人质。想当日她刚嫁给裴溯时,不知道惹红了多少京中贵女的眼,而此刻人人都觉得宁溪光是被人利用了。裴溯娶她,不过就是用她当个□□皇帝的棋子。
  “你猜猜,他可有担心过你的处境?”陈砚逼问,这架势似乎是一定要溪光面对真相似的。紧接着,他又苦笑了一声,“自然是没有的。央央,但凡他心里头有你一分一毫,也不会陷你在如斯险境。”
  溪光拧着眉头,她原本并不想理会,可这人一二再、再而三的言语却是挑拨得很。思付片刻,她侧过头冷声回道:“这是我自己之事,同陈大人何干?”
  “央央!”陈砚好似有些气急她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脸上隐约还有一闪而过的嫉恨。“你才同他认识几日?素来最难测的都是人心!裴溯他……不过利用了你!”
  溪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多谢陈大人‘好意’提醒。”
  可这样的回应却是将陈砚更加惹恼了,他面色急变,从后面上前一把抓住了背对着她那人的手腕。“你以为我这是挑唆?”
  溪光不提防他有这么一遭,不由脱口低呼了声。而先前一直跟在后头的如意立即闪身到了两人旁边,狠狠扣住了陈砚的手将之抓了分开。
  明明是个不显眼的宫女,却没想到身附功夫,陈砚虽是男子,却也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当下被甩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他面上惊疑,看了看这女子之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溪光。
  再开口,陈砚的眸光已经变得暗沉了,低声道:“这是……”然而,才不过就才出口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嘴角带了几分苦笑,好似笑自己先前那番话都是枉然。
  可又好像……他这会笑的仍然还是溪光。
  “你真当区区一个宫女就能护得住你?”
  溪光愕然,又有些不置信,不清楚他话底下的含义,心中生出几分惶惑惊疑。
  而陈砚自然也瞧见了溪光眼底陡然而起的戒备与疏离,心兀的一阵吨钝痛。她竟是这般……不信自己。虽然是重逢了,可今日的宁溪光到底会再像小时候那边信自己了。
  陈砚难掩心中黯然,转念又苦笑了——是了,她又何必要信自己呢。
  当年若不是那一次自己失手,她又怎么会从树上跌落下去……
  陈砚至今无法忘记那时候小小的她咬着糖糕在树下,拿那双漆黑滚圆的眼睛一脸惊奇望着自己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女孩,忍不住天天都偷爬上树看院子里的她。以至于到后来,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你要不要上来?”
  “你要不要上来?”
  要不是他先开口引诱,她怎么会在他的指引下一步步爬上来,又怎么会……摔下去。
  至今想起这一幕,陈砚都感觉自己的心都随之坠落了深渊。他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从高高的树枝上掉下去,而后鲜血从脑后沁出……
  谁会知道,堂堂宁相府家的三小姐竟是被他害得痴痴傻傻的
  这是他心底最深处埋着的秘密,谁也不知道……真相会是这样。就连宁溪光,也失去了记忆。再后来,他发过誓,一定会补偿她。所以,这些年来他努力跻身官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迎她过门,尊荣半生。
  央央,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陈砚收拢回思绪,又飞快的低语了一声:“今夜子时,我带你出宫。”
  先前来传旨的太监见这边说个不歇要耽误功夫,万一过会皇帝恼怒,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要掉脑袋的事情。这会终于是忍不住了,站在不远处尖着嗓子道:“陈大人,陛下传召世子夫人可在承乾殿里等着呢。”
  陈砚沉声道:“我有要事要禀告皇上,今日……恐怕皇上再抽不出功夫来见她了。”说罢这话,他就握着手中的一卷文案朝着前走了两步。那太监为他这话目瞪口呆,显然是不知当信不当信。
  而陈砚坦然不迫,在跟溪光错身而过时步稍停,唇瓣微动低语了几句。转瞬功夫,人又朝着前头去了,他停在那太监面前目光在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上扫了一眼,“事关乱党。”
  这太监态度一下子端正了起来,知道这不是小事,立即打了个激灵不再迟疑,忙道:“陈大人身怀要事可不能耽搁,只是……没有上头的准话,奴才却还是要带着了人去的。”
  溪光这离得稍远了几步,神思有些恍然,如遭雷击一样的站在原地,再没听清楚他站着又说了什么后才离开。这时,站在身侧的如意见她一直握着手腕有些出神,就有些担心,问道:“夫人怎么样?是伤着了吗?”
  直至过了片刻,溪光才摇了摇头,虽是收回了神,可心中仍然是翻腾着波澜。“没有。”
  “夫人?”如意将信将疑,显然还是有些担心的。
  溪光倒不是被刚才抓疼了,而是因为陈砚离开时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央央,我会帮你。不论裴氏反不反,他要是认出了你都不会放过你。
  陈砚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溪光此刻再想不出旁的人选来。可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意味着……此人也知道那件事?
  溪光目光复杂的又朝着前头陈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已经步伐匆匆的走远了,就连背影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早前陈砚就表明过他同自己是幼年在江南就相识了……恐怕是了,溪光暗暗肯定,这人应当也是知道内情的。
  两人继续跟着那太监行走,走了不多远,果然迎面来了另一太监叫她们回去,说是今日皇上有要事不宣见旁人了。这倒是真应了刚才陈砚之言了,而溪光因身份特殊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同如意又被那太监重新领着回了许贵妃的重华宫。
  倒是巧得很,许贵妃一行人也刚至重华宫外。许是走得有些急,见到太监领着溪光回来还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讶。只等缓下了步子才施施然一笑,“这不是皇上身边的小周子么?”
  那太监立即恭声请安,言语既客气又恭敬:“回娘娘的话,刚才皇上想召见裴夫人。”
  “哦?”许贵妃一双美目轻轻流转,最终是将视线落在了那太监身后的宁溪光身上。“可是裴大人有消息了?”
  “哎哟,这外头的事情奴才哪能知晓。皇上今日无空召见裴夫人,奴才这是又紧着将人送回重华宫来了。”太监一张伶牙利嘴,又继续道:“既然已经到了重华宫,奴才这就回去了,奴才怕皇上那缺人手。”
  许贵妃笑了笑就让人走了,皇上无端端召见宁溪光,还是给她敲了记警钟。
  当初她是为了博皇上欢心,才施展计策扣了宁溪光在宫中做人质为皇上分忧解难,为此还赢得不少嘉赏。可宁溪光的身份始终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动辄就刺疼难忍,偏先前动不得,只得辛苦忍着,而今在得知皇上传召宁溪光这叫她再无可忍。
  如今……这局势,可不一样了。
  许贵妃是匆匆忙忙从太后那赶了回来,本是想着从这皇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身边探听个一二,谁晓得他滴水不漏。见人走了,许贵妃这才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宁溪光身上。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寒渡川距离这儿少说几千里地,消息往来阻滞也是有的。”
  这几个月来,除了最开始许贵妃还表现了亲近之外,后来则是越来越无视她的。甚至是这两三个月,平日连见面都是不常有的。溪光根本就是同软禁的一般无二。而今日这般好言好语,倒是让她一时有些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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