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你们”,韩朔和徐杺闻言,同时表达了感谢。
之后是询问时间。
没有多余的铺垫,先从韩朔问起,从他的年龄、经验和个人风格一一详尽地询问,韩朔喝了一整晚酒,此刻居然也神志清明,语气不卑不亢,流利作答。
问题也随之越来越刁钻,从很普通的小事,慢慢询问到韩朔对这个行业的态度和看法。
这虽然是很烂俗的问题,可口头答卷却考验回答者的心理素质,对方是这一行老油条,能轻易看出来你是假意敷衍还是真心。
韩朔回答了一句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的话。
他说:“我一个人无法决定这个行业的优劣,只是既然站在T台上,那么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那就是要对得起所有被我淘汰的竞争对手,还有我自己。”
明明是这样狂傲的发言,可徐杺却清楚地看见提问的Rousteing的眼中,浮现出感慨以及赞许的笑意。
这样的回答,恰恰正中他们这些设计师们所看重的——那就是一个模特对自己本身的自信。
模特这个行业,表面光鲜靓丽,可实际竞争,却是肉眼可见的残酷。
所谓“职业模特”,不是网络上随处可见的淘宝模特或者影视模特可以相较一提的,可讽刺的是,正因为如今“模特”种类多而泛,门槛低而工作范围杂乱,使得“职业模特”更难被大众区分,他们不仅要与同行相比,还要与许多“非职业模特”竞争,使得这个行业出现收入低、不稳定和转行数量与速度加剧的情况发生。只有经过天分与努力,还有擅长经营自身且坚定自己要走这条路的极少数人,才能真正走进“超模”这个行列,在时尚界站稳脚跟。
而要成为“世界第一”,则更加难上加难,因为在进入这个行列,真正残酷的竞争才算是正式开始。
有许多人,在未到达金字塔已经放弃,可登上金字塔后,因疲惫、压力等种种原因而退却的则更多。而这些让他们最终放弃的因素,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本身不自信。
模特,说到底,就是由“才能”与“自信”堆砌而成的职业。
因为自信,所以遇强则强;因为不自信,所以在这个以美为基底的世界中,才会失了行动的先机。
“展示”,其实才是他们本身最大的价值。
而设计师,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他们也是最有权力决定“展示方式”的人。
显然,韩朔这个“展示架”,让在座的几位都很满意。徐杺能从他们的目光中感受到他们对他的欣赏与认同,因为她自己也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能够理解并认同。
果然,Rousteing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在得知她才大二的时候,在座的几位都发出明显的惊叹声,虽然徐杺明白这是出于礼貌,他们这些人早在年纪轻轻之时就已取得旁人不敢想象的成就,因为他们不在一个高度上,所以他们才会对她发表赞叹,就像是一个小孩学会走路,也会得到大人的赞许一样。可绕是如此,她依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对他们表示感谢。
“你的设计就像是在讲故事。”李见洪在那之后率先发表他的想法,他的笑容中带着温和和鼓励,“浪漫,却浅显易懂。”
徐杺笑着说:“谢谢。”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所以……是的,大概’设计’对于我而言,就是一门语言。”
“那你很擅长和我们的模特’交流’。”李见洪说完,在座的人们都笑了,带着些许暧昧却又无恶意的笑。
韩朔也勾起唇角。
徐杺的脸微微一热,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可这种感觉就像在家里被年长的亲戚善意地起哄一样,让她有些不擅长招架。
最后还是韩朔解救了她。
“她目前在我的工作室工作,大概是这个原因,我们比较了解对方。”
徐杺面不改色地微笑。
“原来如此。”
李见洪眨眨眼,四十岁的男人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
因为徐杺是女生,所以大家都没有询问她过于严肃的问题,外国人在这一点上习惯讲究风度,不愿让女士觉得尴尬为难。可开玩笑到最后,Rousteing还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要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出国深造吗?”Rousteing友善地笑,“不需要紧张,这只是一个问题.....其实在国内机会也很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与你再见面。以一名设计者的身份。”
身旁的韩朔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杺只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双手接过Rousteing递来的名片,这一刻手上似乎有千斤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此刻就在她手中。她用流利的,温和的语言回复:“谢谢。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一定联系您。”
等看着他们坐上名贵的车子离开,郑东魁在寒冷的风中用力拍了拍韩朔的肩膀,他只到韩朔脖子高,可那语气,却是雀跃又语重心长的:“你小子,没有让我失望。”
韩朔点了一根烟,给郑东魁也点上,两个男人享受着吸了一口。韩朔才说:“谢谢您了。”
“你不用谢我。我每一年带出去的学生,有多少个能最后走在这条路上,我心知肚明。我做这些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对得住我自己,你也是,你以后,能走多远走多远,走不动了,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韩朔点了点头。
“徐杺,你怎么回去?”感慨完,郑东魁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询问徐杺要不要捎她回学校。
可徐杺还没开口,韩朔就说:“不用替她操心了,她回我那儿。”
徐杺向郑东魁点点头:“老师,您路上小心。”
郑东魁瞅着两人这气氛,心底一笑,摆摆手,转身上了代驾的车。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一阵,直到郑东魁的车不见了踪影,韩朔才竖起领子,淡淡说:“走吧。”
徐杺点头。
明明来的时候两人心底都是热烈雀跃的,可今晚一过,似乎也被这夜风感染了一样,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到路边叫了一辆计程车,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徐杺觉得兜里的卡片像是在发烫,虽然眼睛看着窗户外面,可意识却全不在上面。
计程车在驶到巷口的时候就被韩朔叫停了,给了钱,两人下车。往前还有五分多钟路要走,周围黑漆漆的,很安静,只有路灯的灯光隔段路打在地上,隐隐照亮前路。
走了一会儿,徐杺忽然感觉到有人把手探进她的兜里,喝过酒的脑袋反应有点慢,等她下意识伸手要抓住他的时候,韩朔已经抽回了手,同时手里还拿着Rousteing给她的名片。
他们都停了下来。她看着路灯下男人的侧脸,他正微微仰头,借着灯光看清名片上的内容。
“出国深造。”韩朔呢喃着,下一秒低下头,把名片伸到她的面前,“心动了?”
他挑起一边眉,明暗交错下的五官更立体,也更英俊,徐杺看到他漆黑的双眸,他在笑,却没有真的在笑。
徐杺伸手拿回名片:“当初我对家人承诺过,既然要选这门专业,就要做到最好。出国深造,大概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结果。”
毕竟服装设计,出国的利处太多,加上今晚Rousteing的意思,恐怕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她还在思考,面前就已经蒙上一层阴影,是他站在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灯光,影子就像把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她的下巴被轻易抬起,还是那个手势,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中略微粗糙的纹路,很奇怪,他的手掌那么大,却偏偏能每一寸都贴合她的皮肤,她顺势看着他,发现他也同样在打量自己。
这样的距离让她不得不把所有感官都凝聚其中,她安静地等待他的发言。
“你不是会让父母左右的人。”韩朔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他一贯的语调,略慵懒,带着聪明的试探,让你一下就能听出来,直白明了有如他本人,“你自己呢?怎么想?”
徐杺攥住名片,手指无意识摸索光滑的纸面,她在他的气息诱哄下同时也在思索。
“你想让我怎么想?”
徐杺凝视着他,忽地轻声反问。
她的长发被风吹动,双眼在周围环境光的衬托下发出幽静的光芒。那眼神是平和而温柔的,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一刻韩朔有一种现在只要他说出来她就什么都会答应的感觉。
所以他就真的那么不要脸地说出来了:“并不想要你去。”
徐杺轻轻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也完全没有鄙视他的不要脸,和反问他“凭什么”。
韩朔坏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几分得寸进尺:“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给别人做嫁衣。要是放你出国,他日功成名就,我白忙活一场,太吃亏。的确,出国是一条捷径,很诱人,可你留在我身边,想要的也都会有,我答应你,一定会有。”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稍稍认真了些,声音压低,就像是恶魔在蛊惑。
想要的都会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闻言,他双眸一深,颜色变成了更浓重的黑,仔细凝视她,没有回应。可嘴角却挂着胸有成竹的弧度,一如最初能轻易看穿她,如今却不再惹她生厌。
空气中愈发安静了。
她冻的耳朵都有点疼。
过了好一会儿,徐杺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何叹息。是命运?还是已经看到抉择命运的自己。
不过都不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好。听你的。”那么重要的决定,到她嘴里不过随口一句话。
可男人却偏偏咧开嘴笑了。
“我没逼你。”
“嗯。我自愿的。”她摇了摇头,捉下他攥住自己下巴的手,无奈地说,“很冷,先回家。”也许是气氛使然,那两个字几乎是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
她却像浑然没有察觉自己的用词,男人仔细盯着她,半晌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捉在掌心里,边像是随口说着“怎么那么冰”,可说完却没有放手。
他们就这样往前走。谁也没有再开口,谁都没有挣脱,好像真的只是因为太冷了,顺其自然就接受了现状。
今晚月色尤其温柔。
灰色的水泥地上拉出两道冗长的影子,像在冰冷的夜色下互相取暖。
这一刻他们似乎从未挨地那么近,也可能原本就是一直在默默靠近的,只是如今月光之下,酒意微醺,才让一切都短暂而缓慢地显露出痕迹。
第37章 Thirty-seven
在郑东魁负责的那场秀之后, 韩朔的曝光度持续增加,伴随着之前网络上对他的舆论,如今他简直能算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成绩有目共睹, 可人品却扑朔迷离。他不像是娱乐圈里的人,有各种真人秀、有采访、有综艺节目, 能让人们从他言行谈吐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试图主观去分析他的三观和人生态度。他只出现在时尚杂志和时尚报道里,而且多是优秀无死角的大图, 几乎没有采访,夹杂在一堆明星中间, 他显得那么特别:相貌英俊, 眉眼端正,时而坚毅冷漠,时而带着男人特有的坏,以至于使他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性感魅力, 让许多尚在观望中的人简单粗暴就被他的相貌与气质圈粉。
这也让许多人慢慢开始意识到:他不是一个明星,他是一个模特。
而一旦有这样的声音发出来, 就会无形中掀起一波又一波大浪——渐渐的, 质疑他作风的声音越来越少了,而当初责备他不近人情自视甚高的人,也开始不再发表这些言论, 而是选择慢慢把这这事淡忘。她们不再吹毛求疵,而那些对韩朔本就有好感, 可之前因为种种舆论没有关注他的人,也终于开始在时尚杂志上看着他,并且真诚地感慨一句“真的很帅啊”。
与此同时,韩朔的个人工作可以说是源源不绝地涌来,不仅广告,甚至还有电视剧和电影的试镜邀请,都是一些二流制作班底,想要借着韩朔的这波热度和这张脸狠狠捞一笔,可最后几乎都被韩朔拒绝了。工作室里的人对此都不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韩朔本就无意向影视圈发展,就像是他明明有这个能力可以进入大的模特经纪公司被捧为一线,却还是坚持要自己开工作室一路走过来一样,他决定的事情从不会改变,一走就是一路走到黑,并且很奇怪的,他坚信自己会成功,以至于看着他的人都毫不怀疑这一点。
而徐杺始终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成为一名“职业模特”有这么深的执着,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这都已经不算是一种爱好或者坚持了,怎么说呢,更像是“梦想”一样的东西,可原本那东西是虚的,放在韩朔身上,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变得能看得到摸得着一样。
十二月份很快就过去了,北京变得更冷,空气也灰霾霾的,一看就让人提不起劲。今年过年是在一月十号,所以一月三号的时候,韩朔就宣布给所有人放假。
韩朔本身就是工作室的老板,又亲自把关周近他们每一个人的工作,所以他对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都了如指掌。周近他们也毫不担心,一听到能放假,个个想都没想就上网订机票去了,连最后想要确认一下过年有没有工作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
奶宝正躺在韩朔的大腿上睡觉,韩朔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的毛梳着,徐杺打完电话回来看到这一幕,坐下微微笑了。
”订好票了?“韩朔对她挑挑下巴。
”待会儿定。“徐杺说。她并不着急回去,对于她而言,过年是她跟着父母应酬的时间,而不是团圆相聚的时间,特别是她家中老人都早早去世了,所以她甚至都不用去拜年。
她看了奶宝一会儿,忽然问:”你过年要干什么?“
韩朔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跟着TE那边去看时装周。“
虽然知道TE那边要去他出席时装周,可徐杺没想到他居然会挑在过年的时候出国。难道他不回家过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