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停着一个乌黑棺材,下设灵位,贡品等物,白绫肆舞,死寂的安静,充斥着所有感官的香烛气息熏的她头昏脑涨,那抹大红嫁衣在满目惨白的灵布中煞是刺眼。
她跌跌撞撞奔到棺木旁边,匆忙之间踩到了裙角身子直直往前倒去磕在了棺材外壁之上,声如玉石。
丹竹瞧着她额间已经渗出血迹匆忙搀扶着起身,被她用尽所有气力一把推开,手指死死攀着棺材内壁挣扎着起身。
他金冠束发,穿着赤红九龙戏珠的华袍,眉目俊朗,平静的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温柔缱绻的望着她戏谑的说上一句,漱儿,甚美。
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身上,她抓住他冷透的左手,脸颊摩挲着他的手心:“你不要睡了,今日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你躺着怎能拜堂成亲?你看我这身嫁衣可好看?还有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很喜欢,臣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她似乎真的是一位待嫁的少女,欢呼雀跃的向心上人炫耀着满心满眼的喜悦,她从出生便与他订下婚约,他等了她十五年,他说他最想看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手间力道乍松掌心的大手顺着她的脸侧重重垂落,冰冷的触感直直冷到了心底,他的手怎么可能那么冰,没有任何温度。
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捉住垂落的手,颤颤巍巍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她在他手心呵了一口气,含泪笑道:“人家说新嫁娘是不能哭的,我不哭,不哭。”
漱墨紧抿着颤抖的红唇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如情人私语一般自顾自说着,似乎要把这辈子未说完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雨势越来越大,丹竹默默伫立良久眼泪不知不觉浸疼了脸颊,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让她恍然惊醒,缓缓走到棺木旁边还未碰到漱墨的衣角就被她一把推开。
漱墨宛若受惊的幼鸟瑟缩了一下身子戒备的瞪着她,丹竹道:“小姐,你答应过看一眼就走的,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目光呆滞恍若不认识她一般侧目笑语盈盈望向萧璟:“你看,时辰到了,要拜堂了,误了吉时不吉利。”
说完提起衣角,整理钗环,走到正堂中心,触目白绫,月光惨白,她缓缓跪地郑重的朝着庭外滂沱的大雨磕了一个头,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是下足了狠力。
一拜天地。
漱儿,我是你的未来夫君,你以后只能看我。
正殿之中披着素服的下人一言不发,总管魏延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她起身作揖行了大礼朝着正堂的方向拜去。
二拜高堂。
漱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嫁衣曳地,她缓缓起身正对棺材,默立良久,仿佛满室白绫刹那变成红绸高挂,红烛高燃,双手举至眉间重重磕了一个头。
夫妻对拜。
漱儿,你爱我吗?
最后一丝光芒在她眼中慢慢消逝她踉踉跄跄走至棺材旁边眸含笑意柔声叫了一声夫君,百转千回,她终于有了这个名分去唤他,对他诉衷情言相思,而他只是安静的躺着,阖着双目,毫无知觉,她是听不到那声娘子了。
她笑,最后抠着棺木的内壁撕心裂肺的大叫:“啊…”
凄厉的悲戚回响在空荡的灵堂,漱墨扬着脖子,没有任何焦距的瞳孔,一片死寂:“臣之,情之所系,生死不离,我去陪你好不好?”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漱毓收了伞一把抱住了漱墨:“姐姐,孙成假借太子殿下之名发起了宫廷政变,眼下禁卫军已经封锁了皇城,哥哥他只带了随侍护卫便入宫护驾了。
他让我来找你,太子府如今是是非之地,不宜多留。”
太子府的下人训练有素,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慌,魏延擦了擦眼泪上前劝慰道:“司徒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太子殿下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是太子妃。”她郑重其事的强调,掰开漱毓的手指平静的走到棺木之前柔声道,“臣之,我们拜过天地已成夫妻,我是太子妃,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你声誉。”
……
“太子殿下为国为民,殚心竭虑,霁月清风,光明磊落,他生前不曾有谋逆之心,死后便容不得宵小之辈辱他威名。
你们自言清君侧为太子殿下沉冤,我堂堂雁月太子妃携亡夫灵位便跪在朱雀门前,你们若想入宫便从本宫身上踏过去。”
萧珞、萧玦率领骁骑赶到的时候,漱墨一身红嫁衣抱着萧璟的灵牌跪在朱雀门的门口,她浑身湿透,不知道跪了多久单薄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中,她脊背挺得笔直手指紧紧攥着灵位一动不动的跪着,萧珞蹲跪在她的面前:“漱墨,我着人先行送你回府。”
漱墨微微侧头,怔怔然望着他,轻笑着问道:“王爷,你怎么不叫我大嫂呢?今日是我和臣之的成婚之日,你们都没有来喝喜酒,以后记得改口,不然臣之会不高兴的。”
“漱墨……”
她弯腰把灵位紧紧抱在怀中,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的战栗:“臣之,我的臣之,谁把臣之还给我呢……”
这一生那样长,她却仿佛已经走完了。
第19章
窗明几净,青瓷端着早膳入内望着躺在画卷上的扶疏道:“小姐,你醒了便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慢悠悠的起身,沐子澈好整以暇的扬了扬眉:“又开始睹画思人了?”
胭露蹲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卷着一幅幅画轴,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银镯空落落的套在她的手腕上,映衬着从海棠疏窗透过来的阳光玉兰花苞通透如水,懒懒道:“你把他帮我找回来我便用不着睹画思人了。”
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翡翠荷叶盘中盛着几个花卷,她端着青花瓷碗用白瓷勺舀了一勺八宝粥放入口中,甜甜糯糯,十分对她的胃口:“昨晚似乎我闹腾的不算厉害。”
沐子澈问道:“你又不记得了?”
扶疏用竹筷夹着花卷咬了一口,打量着三人怪异的表情,蹙眉想了想头疼欲裂,哪一年四月初四她不把自己折腾的病上大半个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走火入魔了,今早起来她能蹦能跳能吃的能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和你在暗室里起了争执,而后……而后就不记得了。”
青瓷以手扶额,昨晚她史无前例的惨烈壮举竟然转头就忘了,你都对苏公子霸王硬上弓了,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让苏公子怎么想?
扶疏垂下眼睫看着手腕脚腕上包裹着的层层纱布,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们把我锁在密室里了?”
青瓷点了点头。
她用手指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严重?”
青瓷复又点了点头。
“那我没伤到你们吧?有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
青瓷细细斟酌之后干笑道:“这你得去问问苏公子了。”
“苏逍?”扶疏豁然站了起来,凤眸眯了眯疑惑道,“不会吧,我把他给睡了?”
不应该啊,她怎么能鬼迷心窍到此种地步,且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她现在走火入魔不喜欢杀人了改巫山云雨度良宵了?
沐子澈淡淡道:“你还真得好好问问了尘大师,昨晚他在石室中陪了你一夜,今早安然无恙的把你送了回来,不知是他那张脸对你比较管用,还是他这个人深藏不露。”
此言一出,扶疏亦有些怔愣,这两年她体内的魔根越来越不受控制,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与苏逍朝夕共处三月之久,为的就是以毒攻毒,用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拔出她心中的魔障。
一旦她走火入魔六亲不认,身为剑阁护法的沐子澈尚不能制衡住她,只能用千年玄铁打造的锁链把她锁住限制她的行动,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逍何以独善其身?纵然那张脸再如何相像这三个月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不是他。
“深藏不露?你也太抬举他了。”她强迫苏逍还俗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他皆敢怒不敢言顺从的臣服于她的淫威之下,身手还比不上阿顾,一点也试探不出有什么武功,“名扬四海的了尘大师武功在你我之上,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沐子澈揉了揉额头,这话听起来确实没什么可信度:“择日你便派人送了尘大师回去吧。”
扶疏坐在梳妆台前胭露用紫檀木梳顺着她的乌发,她嚷道:“怎么能送他回去?他已经还俗了,能破的戒都破了,名声也被我败坏的差不多了,怎么着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回寺庙受罚我会心疼的。
再说了,你管他用了什么方法,既然他能制衡住我,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他不是萧璟。”
扶疏身子一僵,芊芊玉手摩挲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臣之,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带回月华宫。
魔音谷这招恰如其分的欲擒故纵明显是针对我而来的,怎就忽然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呢?”
清音功法反噬极大,四月初四是她的命门,悄无声息的留下有关宣和五年的线索请君入瓮不过就是等着今日反戈一击,如此风平浪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婢女躬身一礼回道:“小姐,几位小公子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温清等人见到沐子澈恭恭敬敬抱拳一礼:“沐护法。”
他淡淡嗯了一声,瞥了扶疏一眼负手离开,有时候他还真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清道:“前辈,青山派的掌门印信应该已经落入魔音谷的手中,他们欲盖弥彰引我们入局针对的不知是不是月华宫?”
胭露给她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扶疏并未更衣身上穿着白色亵衣披了一件月白披风,一清如水的装扮让她整个人柔和了不少:“昨晚我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温文正义感忽然爆棚,心中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她清清淡淡一个眼神扫过来,他抿了抿嘴唇立马焉了:“前辈,苏公子是个好人,你既然不喜欢他,便放他走吧,你都不知道苏公子都气的吐血了……”
“你说什么?”
温文自知失言,捂着嘴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扶疏挑了挑眉,她发起疯来口不择言,约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苏逍知晓了其中内情,他对她本就无情无欲,她心里有什么人能影响到心如止水的他?她嗤笑,许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屈辱、不甘多一些吧。
“男宠就该有男宠的本分。”罢了,如此也好,她低三下四围着他这么长时间都快假戏真做了,蓦然心口有些钝钝的疼,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的难受,不耐的扬了扬手道:“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今晚我带你们去会会魔音谷的人。”
“可是……”
温文还欲说什么,温清应了一声是拉着他便往外走,他像一只愤怒的小狼狗对着温清龇牙咧嘴道:“前辈她太过分了!”
温清神色不改:“她与苏公子的事外人不便插手。”
话音刚落,便听到扶疏懒懒的对青瓷道:“把云笙叫过来陪陪我,不必更衣了,碍事。”
温文攥着拳头咯咯作响:“你听听……”
温念道:“月华宫……男宠很多。”
……
过午之后,苏逍拿着配制好的草药往雁字回的方向而行,他穿着一件素衣白袍,面色苍白,脖颈处有五道已经结疤的印痕,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她所宿的院落。
雁字回房门紧闭,院内植着一棵亭亭如盖的玉兰花树,整朵整朵的玉兰花掉落,铺了满院,他伸手接住一朵怔怔然有些出神。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苏逍抬眸正对上一双风情迷离的凤眸,白云笙满头乌发垂至脚踝,披着一件白袍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拢了拢前襟漫不经心系着衣带道:“苏公子既来了我便走了。”
他耳垂旁有明显的胭脂红印,胸口影影绰绰有暧昧不明的青紫斑痕,下巴有道浅浅的血痕似乎是被谁咬的,苏逍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惨白了几分,手中的玉兰花掉在了地上尤不自知。
白云笙环臂依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睡眼惺忪的眨了眨眼睛:“苏公子?”
苏逍缓步上前把手中的药包递给他道:“放在枕下可安神静心,你帮我交给她吧。”
白云笙放在鼻间嗅了嗅,清淡的草药味让人很是舒服:“你不进去了?”
“不必了。”
第20章
白云笙望着苏逍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扯了一片树叶吹了几个旋律,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在了他的肩头,信笺上只有寥寥两个字“速归。”
耳听室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掌心的宣纸瞬时化为粉末随风而散,他推门走了进去拂开层层胭脂红纱幔,扶疏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薄一床红绫被,乌发散了满枕,揉了揉额心闭着眼睛问道:“谁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半搂着她起身,扶疏顺势靠在他的怀中,白云笙看着柔媚动人脱了衣服身材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瘦弱,蜂腰窄臀,肌肤紧绷,反而苏逍……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他伤痕交错的后背忙不迭的摇了摇头,她真是魔怔了,怎么动不动就想起他呢?
白云笙挑着药囊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魅惑:“苏公子送的,安神静心。”
扶疏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怎么说话这么酸?”
“吃醋。”他撩起她耳边的发顺到一旁,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有些酥麻,“还未得宠便已失宠,你说我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呢?”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碰触到他的薄唇,他微微张口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扶疏缩了缩手,勾唇道:“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