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有座花神山,到了这一天,妇人与姑娘们有结伴踏青祈福的习俗。
赵淑婉为了抢占先机,谋得头一份福气,一大早就拉着赵宁一道去了花神山。
花神山并不高,在山半腰上建了一座花神庙,听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还能追溯到前朝开国时。
还传言这座花神庙便是前朝开国皇帝为了他心爱的已逝的女人所建。
此时,花神庙外的汉白玉露台上正立这一位身着右衽淡蓝圆领长袍的年轻公子,此人身段高挑,眉目秀丽之余,还带着一股英气,五官甚是精致,乍一看,当真是清风霁月般的秀雅。
一书童打扮的小厮靠近了一步,道:“公子,您看下面那行人可是赵家人?咱们要不要上前提醒一句?”
公孙月微微蹙眉,见百丈开外的半山腰上正走来一行人。赵淑婉出行,身后必定带着丫鬟婆子十数人,她走到哪里都是一路招摇的。
公孙月很轻易就辨别出了定北侯府的徽牌。
“先不急,咱们还不知道对方是冲着谁来的,赵家可都不是善类啊,不会让自己姑娘就这般出门,这暗处定有赵家的人。如此甚好,一会若是打起来,我就不信赵家人不会出手相助。”
小厮对此表示很忧心,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小厮便没有提及当年的事。
想当初赵家为了寻回赵二公子,那可是动用了全城兵力,谁会晓得赵二公子会被自家小姐当作哪家的小妹妹‘领’回家了?!
小厮是公孙月的贴身丫鬟假扮,也会些拳脚工夫,又道:“公子,咱们追踪了这么久了,一路跟着那伙人到了京城,奴婢怎的觉着今个儿会发生大事?”
公孙月持扇敲了小厮一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今日真的能帮了赵家这个大忙,我也算是还清了赵二的债了。”
小厮:“………”能还的清么?人家清白险些就没了?
赵宁与赵淑婉进庙后,各自写了花神签,之后又命下人将花神签绑在了花神庙内院的一株花神树上。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还是小门小户的妇道人家都会来系上花神签,保佑姻缘,祈求福泽。
刚至巳时,庙里香客已经人头攒动,按照赵淑婉的意思,她还想留下吃个斋饭。
赵宁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看着这边,她寻着视线射过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一清秀俊逸的年轻公子正看着她。
赵淑婉也察觉到了,她看了一眼公孙月,啧了一句,“好俊俏的男儿,我怎不知京城还有这号人物?小五,你莫要看呆了去,人家已束发,或许早已娶妻。”
赵淑婉正说教着,公孙月朝着二人极为友善的挥了挥手。
赵宁一愣,莫不是此人还是赵家的什么故人?她看向了赵淑婉,“三,三姐,那是……谁”
赵淑婉摇头,秀眉蹙了蹙,惋惜道:“可惜了,我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赵宁:“………”她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赵淑婉拉着赵宁往后山禅房走,“我生的太过美貌,如此招摇下去,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去歇歇,一会去烧香诵经。”
“………”赵宁所疑惑的是方才那人有些刻意的套近乎,怎晓得赵淑婉的思路又开始飘然在外了。
赵宁扭头看了一眼,那俊俏公子还在汉白玉露台站着,眼神依旧看着她们一行人,当真好生奇怪。
待二人入了禅房,便有黄袍僧人送了茶点过来,赵家乐善好施,每年都会往京城周遭的寺庙捐香油钱。故此,花神庙也给赵家备了专门的禅房。
赵淑婉见赵宁游神在外,她道:“小五,你想什么呢?方才那位公子好看归好看,可你也得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赵家的五姑娘,即便是那人还未嫁娶,你也得先问问祖母和母亲的意思。”
赵宁不知作何解释了,她做什么了?赵淑婉怎么会想到那个方面?她发现赵淑婉近日的言行都离不开婚嫁之事。
赵宁摇了摇头,“没,没有的事。”
赵淑婉笑道:“没有那是最好了,你现在又是个结巴,日后嫁人还得靠着家中关系,不过你放心,想来祖母和父亲会帮你寻一户好人家的。”
赵宁:“……”呃?好吧!
吃了几块糕点,赵宁觉着有点头晕,赵淑婉有晃了晃脑袋,“小五,你怎的在我面前晃啊?”
赵宁到底多活了一世,她当即觉着不对劲,待一起身,身子却是不受控制的又软绵绵的栽了下去,而与此同时屋内的下人也纷纷倒地不起。
她看了一眼三角麒麟的香炉,忙道:“快,快出去。”
赵淑婉已经不省人事,赵宁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
“都晕过了,赶紧把人带走!”
“妈.的,上回咱们的人死伤无数,这次定让赵家也尝尝这滋味!”
“还啰嗦什么?还不快走,外面保不成就有赵家的人!这次定要为老大报仇!”
后来赵宁再也没了意识,她在昏迷之前唯一想到的人就是赵慎。她甚至于丝毫不害怕,总觉着四哥会踏着祥云来救她回去。她的四哥是无人能及,这天底下没人任何一件事能难得住他的。
这厢,公孙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发现赵家的婆子小厮都被人打晕在了门外。遂连忙吩咐自己人上前阻挡歹人行凶,“住手!放下那两位姑娘!”
为首的歹人退下身上的黄色僧袍,唾了一口,愤恨道:“又是你!你.他.娘.的一路跟来,你累不累!”
公孙月耸肩,“我累啊,尔等若是归案自首,本公子倒是可以歇歇了。”
“你!”匪首对公孙月显然痛心疾首,这一路上损失的兄弟足以让他对公孙月恨之入骨,奈何他却拿公孙月一点办法都无,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家的公子,精通奇门遁甲,身手也了得,身边更是高手如云。
匪首复仇心切,现下无心与公孙月纠缠不清,喝道:“来人,挡住那臭小子!”
匪徒自是有备而来,而公孙月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父亲又是辽东都司金州卫总兵,她自己会些拳脚工夫,隐藏在她身边的人也个个都是高手。
一时间,后山打成一团,香客大乱,整个花神庙一片惊叫喊啥之声。
公孙月担心赵家两位姑娘的安危,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落入歹人之手,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么!
公孙月的人手有限,她发现赵家的暗卫也出现了,但对方百人之多,敌我力量存在一定的悬殊。眼看着赵淑婉与赵宁被人掳走,她只好当即吩咐了身边的人,“你们几人速速跟上,切不可把人跟丢了,本公子且去赵家搬救兵!”
*
公孙月不晓得带着怎样的心情下山的,她还在打着腹稿,但竟然就在山脚下便看见了一个高大俊挺,眉目如画的男子。
这男子鬓若刀裁,眸若星辰,还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唇.瓣呈现粉红色,俊美的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只不过他如今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魄,也不知道近日是不是忧思过度,下巴处竟还冒出了青色胡渣。
公孙月笑了笑,双眸一亮,“这么巧啊,我正要去寻你。”
其实,赵家早就有人隐在暗处,在赵淑婉与赵宁在禅房吃糕点时,外面已经有人去侯府报信。
赵家的姑娘出了事,绝对不会轮到旁人来报信,赵家人出门,暗中定有人跟着,只是这一次歹人数量颇多,这才至暗卫兵分两路行动,一拨人与歹人抗衡,另有人回府通报。
赵夔与赵慎在宫中当值,今日也只能赵翼出面,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到公孙月此人!
人的相貌是会变得,可赵翼怎么都忘不了这张脸,他冷哼了一声,持剑快步上山,无视了公孙月的存在。
公孙月提步跟上,她也不提及当年事,几年前她也回京过几次,那回在宫宴偶遇,赵翼也对她视作无睹。
毕竟,那件事………的确因她而起,赵翼至今不近.女色,她也是有责任的。
“赵二,你不可小瞧了那伙人,我一路从金州卫跟过来,察觉对方数百人之多,这次就是冲着复仇来的。”
“你们赵家是不是弄死了四川流寇之首黄十八?”
“这伙人被官府一路追杀至金州卫,若非我爹爹的探子事先查明他们身份,我也不会一路跟过来,没想到真是冲着你们赵家来的。”
“喂!我跟你说话呢,赵二!”
赵翼人高腿长,随手拂开四处逃窜的香客,他似乎心性不定,那个温文尔雅的赵家二公子此刻隐露暴戾之态。
作者有话要说:
【赠文】
赵慎收到线人消息时,帝王正在殿中午歇。
赵慎对赵夔道:“大哥,我要出宫一趟。”
赵夔突然蹙眉,“现在?老四出什么事了?你这是御前擅离职守,若是被皇上知晓,你是担罪的!”
赵慎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便离开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若宫内今日一切太平,皇帝不会因为赵慎突然离宫而迁怒于他,但赵慎一贯是谨慎镇定,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
赵慎急步行至千步廊,一小黄门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赵侍卫,我家公主有情,还望赵侍卫行个方便,莫奴才为难。”
赵慎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亦没有稍缓半分,宛若没有听到这小黄门所言。
七公主交待下来的事,小黄门自然是不敢待慢了,忙一路狂跑上前,“赵侍卫!我家公主有请。”
赵慎脸上已露不悦之色,他步子依旧往前,一个侧眸冷视了小黄门一眼,“无空!”
“你……赵侍卫,这可是公主请您!”小黄门追不上赵慎,站在半路急喘了几口气。
果然传闻无误,赵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硬石头。这位赵四公子不过是个私生子,他怎的还敢这般冒犯公主!
这厢,七公主获知此事,她咬了咬唇,眸中隐露愤恨,“找人跟过去看看他到底做什么去了?还有!给本宫查清楚,赵侍卫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是!”小黄门连连应下。
【小剧场】
赵宁:四哥说等我长好了,便用十里红妆将我嫁了……
赵淑婉:我生的如此美貌,走到哪里都会招来祸害,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着我的美貌而来。
公孙月:我至今未嫁,就是为了来还赵二清白的,天地良心呐!
赵翼:心情沸腾,请作者君不要揭开往事!
第81章 山洞情迷(上)
赵翼之所以被称为定北侯府的“诸葛”,不仅因着他谋划过人, 还因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自幼记忆力惊人。他在外游历那几年,沿途走过一遭的地方, 回来便能绘成一本地理志。
过人的记忆也是赵翼这些年痛苦的源头。
数年前的一天,赵翼才三岁,那年赵凌的第一任夫人刚好过世周年, 赵老太君又给赵凌物色了娘家的一个内侄女, 婚事就定在了年后。赵夔是长子,很多事已经可以看的很透彻,但是赵翼不同,他小小年纪,尚未从丧母的悲彻中彻底走出来。
这一日长公主府设宴, 赵凌难得待在京城, 就带着两个儿子一道赴宴。
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还是当今皇帝的嫡姐, 几年前招了武状元公孙衍为驸马,皇帝念其有赵云之才, 几年之内接连提拔, 从北镇抚司千户一路官拜金州卫总兵, 这一场酒馈便是为了给长公主与公孙衍一家送行。
赵凌忙着与官员应酬, 赵夔虽然还未至舞勺之年, 但已经渐渐学会了人情达练的本事,他安静的跟在父亲身后, 必要的时候,会与朝中的官员长者打声招呼,这算是初步的结交权贵。
赵翼说话还不算利索,他虚岁三岁,因着是年底出生,实则也才两周多了几个月。
身后跟着小厮和婆子伺候着,这些人近日时常告诉他,“二公子,侯爷就要娶妻了,您很快就有母亲了。”
这个时候的赵翼还不晓得自己与众不同,即便母亲已逝,他脑子里依旧存着她的音容笑貌,可父亲要娶新妻子了,他怎的就不甚高兴呢?
身边的下人婆子从他记事时便告诉他,他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可以流血,但不可流泪。
小小的人儿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周遭的压抑。
身边的人无时不刻的紧跟左右,他连个偷偷哭的机会都没有。
昨个儿刚下过一场暴雨,青砖铺制成的地面还有些湿度,赵翼迈开步子在酒馈处绕了几圈,身后的下人怎么唤他,他都不肯理睬。
终于,赵翼寻到了机会,他还小,个头矮小,在桌洞地下钻来钻去之后,当真得了一时的自由。
眼下正值暮春,天色渐晚时,晚霞呈现浅橘色,煞是好看。
赵翼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知道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有小厮把守,他便寻思着往后院走,路过小径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入了坑洼之地,溅了一身的水渍。
赵翼没有当回事,这样一场大汗淋漓的跑下来,反而觉着心情舒畅了不少,他想着过几日也跟着兄长一道去校场练武,他知道终有一日,他也将成为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角门处传来一阵躁动声,赵翼警觉的往那边瞧了过去,就见一肤色如雪,浓眉大眼的小哥哥贼兮兮的钻入了门洞,‘他’还给了守门的小厮一些碎银子,利诱之后,又威逼了一句,“若是让爹爹和娘亲知晓了,我一定让你们好看!”
那两名小厮甚是为难,却还是连连点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赵翼瞧着那小哥哥着实气势骇人,有点像自家的兄长,不过却比兄长生的好看,不像男孩儿,倒像个姑娘家。
公孙月一眼就看到从泥潭里爬起来的小团子。
这小团子也是一身男装,但眼眸晶亮,似乎还哭过,鼻头红彤彤的,唇.瓣艳红,脸颊上虽沾染了污渍,但依旧可见粉白的肤色,如同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公孙月性子活泼,加之又是长公主与驸马爷唯一的女儿,自幼便是上天入地,蛮横不讲理,别看着只有六岁,阖府上下对她敬重有加,谁人也不敢待慢这位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