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他了……顾桓走了进来。搜考官示意他脱了衣服检查,里里外外都搜检过,衣服也检查过,才让他穿上。
因此时是早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顾桓足足穿了六件单衣,此时也只能迅速地穿上。思维却不由得发散了,在这样严格的搜检下,那些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姑娘要怎么办呢?
搜检过后,顾桓到了一个院子里,和四位同窗站在一起,等候主考官进场。
一时,主考官到了,做考前动员讲话,鼓励考生们好好考试、不要作弊,祝愿考生们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主考官发表完讲话,其余副考官一起向他作揖致敬,然后集合所有作保的廪生,依次向所有的考官作揖致敬,整个过程非常的繁琐,无不显示着科举的郑重。
接着由官吏们点名,考生们五人一组上前接卷,高声唱“某廪生保”,廪生确认后应唱“廪生某保”,这就是传说中的“唱保”。
如果在这个环节里,做保的廪生对考生有疑问,立马就有官吏上前质询,如果发现替考,则当场取消考试资格,并且大刑伺候。
给顾桓等人作保的廪生是求知堂中的一位师兄,自然不存在疑问,几人顺利的进入了考场。
考场里搭着一间间狭窄的考棚,全部都是坐北朝南,考生坐在考棚里,是看不到其他考生的,因此可以避免打手势、使脸色作弊。每一间考棚的陈设都一样,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卷封上有座位号码,众人到了考场后,按照座位号,找到自己的考棚坐下。
顾桓松了口气,自己的运气不错,没有分到传说中的厕号。坐下之后,顾桓将笔墨砚台一一摆好,磨好墨,静待考试开始。
很快,题目公布了出来,县试的第一场考四书文二篇、五经义二篇、试帖诗一首,题目都不是很难,类似于填空题,只要把缺失的段落补充完整即可。
对于有强大记忆力的顾桓来说,这是他最有把握的一场。尽管如此,他还是现在草稿纸上默写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誊写到答卷上。
县试分三场,每一场考试都是当天完成。顾桓交卷的时候,看到还有很多考生在奋笔疾书。
第二场考试安排在二月初九,一回生二回熟,顾桓谢绝了顾楚的送考,自己一个人去了考场。这场考的是表判,会涉及到律法知识,顾桓看着题目,松了口气。
在文华殿中,是有大理寺官员讲学的,这种程度的表判,对他来说不算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桓也熬过了最后一场考试,看到一起从考场中出来的几位同窗,几人相视一笑,就连一向和顾桓有些龌龊的魏伦都是一脸如释重负。
几人之间的关系不觉地拉近了很多。要不怎么说,男人间最坚固的友谊,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那啥啥呢……
三场考完,就是等着放榜了,闻姨娘日日烧香拜菩萨,顾桓但是淡定了。
考完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过了最好,不过来年再战就是……
到了发榜之日,点墨和高石一早到了张榜的地方等候,顾桓与联保的四位同窗一起在附近的酒楼里等候消息。
过了一会,只听到点墨的声音响起:“中了!中了!中了案首!”
顾桓猛地站起,激动地问道:“我中了案首?”
点墨气喘吁吁,扶着桌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孔公子中了案首!三公子你是第五名。”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顾桓懊恼地瞪了点墨一眼。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向孔贞明和顾桓道喜。
不多时,魏伦的书童也跑了回来,高声说道:“公子中了,第十一名。”
江淮和陈焕章同样也是榜上有名,众人相互恭贺一翻,因急着回家报喜,就赶紧回家了。
定国公府上下已经得到了顾桓县试得中的消息,杨夫人给每个下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一时府里的下人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自杨泽出事以来,定国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喜庆了。
府试在四月举行,由应天府府尹作为主考官,县试已录取的士子得以参加,同样是连考三场。
不久之后,榜单出来,顾桓几人纷纷通过了考试,只是孔贞明却没能再中案首。
他倒是没有太在意,笑着对众人说:“科举征途,如今不过是开始,何必在意一时得失。”
府试过后,顾桓又回到了文华殿读书。
“顾桓,来年我也要去就藩了,届时你可愿随我同去?”十二皇子陈易站在花丛中,看着顾桓,眼中隐隐有着期盼。
顾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中也有些犹豫。
京中乃是非之地,如今皇太子日渐权重。顾林都在广州过了两个春节了,老夫人和杨夫人日日惦记,却不见去把他接回来……
只是,随皇子就藩的话,不知道十二皇子会分封到哪里,将来山高水远,想回京就不容易了。
“殿下,我如今年幼,去或不去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回去与父亲商量。”顾桓想了想,还是推托了一下。
陈易却点点头,说道:“你愿意就好。”
也不是很愿意……顾桓满心纠结……
第32章 封藩
定国公府,正院大书房。
顾琏坐在紫檀木大书桌后, 看着端坐在窗边八仙椅子上, 局促不安的儿子,问道:“你不愿意随十二殿下就藩?”
顾桓纠结地点点头, 说道:“我也知道随藩也是一个好机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自小在京中长大,于外头的事都不甚了解。只是儿子如今刚过了府试,还想在接来下三年里一鼓作气考过院试,若是去了藩国, 来回考试就麻烦了,恐怕会耽误。”
“你倒是有志气, 十六岁的秀才,哪有那么容易?”顾琏摇了摇头,才说道:“如果只是这个问题,你不必担心。你若是随藩王就任,必然得有个职司, 也算是官员上任了, 届时去府衙办个借考文书, 在藩国考试亦可。”
顾桓一时无语反驳,沉默了一会儿, 才有些委屈地说:“父亲, 其实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问题,我是舍不您。”
顾琏闻言有些诧异, 看着眼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有些瘦削,却不单薄,气势暗藏,挺拔如松。心中既有些骄傲,又有些心软。
小小少年,平时表现得再勇敢,一旦要一个人远离父母亲人,也是会害怕的。
顾琏语气越发和蔼,却是换了个话题:“你二哥去了广州府快两年了,还不曾回来,你可知为何?”
顾桓不防父亲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愣了一下才轻声说:“防范于未然?”
顾琏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空无一人的院子,才沉肃地说:“都说祖锋勾结女真人图谋不轨、证据确凿……他若真的要谋反,放着几十万大军不用,派那么几十个人来刺杀?再者,他若早有反心,怎么会被陛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带着亲兵仓皇逃跑?恐怕女真人挑拨离间是真,陛下借机发难也是真!”
顾琏冷冷一笑:“永寿侯府满门抄斩,如今京中仅剩的几家世袭罔替的勋贵,谁心中没有一番思量?这两年以各种由头送自家子侄出京的不知凡几。”说着叹道:“桓儿,你能走就走吧,我和你大哥却是不能走的。”
顾桓听了心中不禁有些凄惶,问道:“父亲!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自会想办法自保。你也别慌……”顾琏安抚着小儿子:“只要镇南侯还在,我们家暂时无虞。”
顾桓听了眉头紧锁。镇南侯年轻时身先士卒,受了不少伤,如今年老,暗伤发作,本来身体就不硬朗。再加上杨泽的死令他大受打击,听说今年以来,已经病危了数次。
这两年,杨夫人和小杨氏都命人送了好几回药材去探病。
可以说,京中不少人都翘首以盼镇南侯死……
即使无冤无仇,南海军和广州港的巨大利益,也足以令人眼红心动,想着去分一杯羹!
若非如此,王家又如何会盯上广东?无非也有让十二皇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顾桓觉得一把刀悬在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让他瑟瑟发抖。
“那父亲,十二殿下会分封到哪里?”顾桓很快接受了现实,开始为今后谋划。
顾琏看顾桓转过了念头,心下满意,回答道:“是广东的韶州府。”
顾桓一愣,问道:“怎么会是广东?王家不是山东人?”
而且韶州府啊,也是个历史名城,韩愈、苏轼、杨万里……都曾贬谪至此!可以说是偏远之地,王家完全可以给陈易选个更富庶的地方……
顾琏笑道:“韶州素有“三省通衢”之称,毗邻湖南、广西、江西,是中原通往岭南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韶州离广州府不远,如今镇南侯府的形势……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对有心人来说,岂不是好地方!”
顾桓摇头叹道:“十二殿下本来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世事难料、人心无常,若是三皇子做了太子,恐怕他的确不会有这个心,只是如今嘛……”顾琏话语一顿。
顾桓有些伤感,想到了当初坐在场边悠然吃瓜,一口一个“三哥说”的小皇子,替他感到难过……
顾琏看顾桓伤感,安慰道:“你去了韶州,也可以去广州找你二哥玩,也不算举目无亲,何必伤感。”
顾桓这才展开了笑容,想了想说道:“韶州不比京城文风盛,我在那里考试,说不定也能得个案首呢!”
想着也不禁有些高兴起来,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能考个案首,多好啊!
顾琏失笑地摇摇头:“你不要小瞧了天下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朝名相张九龄不就是韶州人?你什么时候做出这样的诗,再来说考案首吧!”
顾桓有些不服气:“世上的诗都让唐人做完了,我还做什么呢!”
顾琏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每次和这个小儿子说话,总能让他身心舒畅。
主意既定,顾桓也开始安心地读书、习武,休沐日前往紫藤别院训练。
顾琏已经答应他,在他离京时,带着狙杀队的十几个少年一起走。
这些人,以后将成为他的第一批部曲,与他一起出生入死。
顾桓将随十二皇子就藩的消息传出,昔日求知堂的好友和文华殿的同窗们与他相约游莫愁湖赏荷,算是提前践行。
夏日去莫愁湖赏荷一直是京城人的一大传统,这里有全金陵开放最早的荷花,虽然莫愁湖的荷花没有玄武湖那么广阔,却也有400余亩,此刻或粉或红或白,竞相争妍,蔚为壮观。
而和玄武湖相比,莫愁湖亭台楼阁相互辉映、荷花绿柳相互映照,彼此相得益彰,给人一种极其清凉舒畅的感觉。
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公子们摇着折扇,站在荷花池水榭里,看着一望无际的荷花,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荷花清香,只觉得心旷神怡,炎炎暑气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遣愁愁向莫愁湖,愁向莫愁愁遣无。”顾桓走在前面,看到赏荷亭两侧的对联,笑道:“来到莫愁湖,果然连烦恼忧愁都消散了许多。我们今日是来对了。”
韩文瑄遥望着接天莲叶、垂柳依依,也不禁感叹:“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此景当浮一大白!”
顾桓笑道:“喝酒尽有,只是别作诗!”
韩文瑄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你可真会扫兴。”
一旁的江淮笑道:“此情此情,不作诗怎么行!我们作诗,你若不愿,就给我们抄录好了!”
顾桓自嘲地笑了笑,说:“好!想来我也只有这手字见得人了!”,又对江淮说:“我听说你也要随殿下就藩,我这心里啊,既高兴又难过。”
“这可怎么说?”众人都好奇地看着顾桓。
顾桓摇头晃脑地说:“高兴嘛,自然是他乡有故知了。至于难过……我本想着,去韶州院试能大出风头,可是一听到你要去,就知道我没戏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哈哈大笑。江淮心下也舒坦,毕竟他少有才名,自视也颇高,顾桓虽是说笑,却是暗暗捧了捧他。
顾桓看着江淮面带喜意,微微笑了笑,总要和未来同僚打好关系嘛!
十二皇子的四个伴读中,孔贞明是孔圣后人,又有个在御前行走的父亲,自然前途无量;魏伦是长公主的儿子,年纪轻轻过了府试,在一众宗室勋贵中也算难得了。
只有江淮,虽是伯府公子,却是庶孙,将来他祖父一去,他父亲就是旁支了,何况他只是一个庶子,前程只能自己去挣。
说起来,处境倒和顾桓有些相似。如此一来,他对顾桓倒有些惺惺相惜了。
咏荷的诗,历来做得人多,众人引经据典,倒是热闹了一翻,只是照顾桓来看,没有一首比得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正因珠玉在前,他才兴致缺缺。
与他同样不擅作诗的,还有求知堂中的族侄顾行。
此时他走到亭边,挨着顾桓坐着,笑道:“三叔此去岭南,倒是可以和二叔团聚了。两年不见了,我倒怪想他的。”
顾桓笑道:“有机会,自当去广州府探望一二。”
顾行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一个个地走了,我却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他素来读书不行,不过为人机变,在学堂里人缘甚好、消息灵通,此时也隐隐感到定国公府风雨飘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也不禁对自己的前途迷茫了起来。
顾桓看顾行神情萧索,心中一动,说道:“你不如随我一起去韶州?”
顾行闻言也有些心动,犹豫道:“你知道的,我家里只有我和寡母,我是不能一个人走的……你待我好好想想。”
顾桓点点头,说道:“我的奶兄高石下个月就带人提前去物色房子,先安顿下来,你若去,不如就和他一起去。”
“你不是住在王府?”顾行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