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国公府的门房,每月得的孝敬都不止这个数,更别说那些大管事。
族中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看不起那些“穷官儿”。
顾桓当然不会这么想,“万般皆小品,唯有读书高”,在这个时期,没有比科举更能改变命运的渠道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有科举进士,将来才能有立身之本,才能不依托国公府。
顾桓可不觉得依靠国公府庶子这个身份,就能实现阎君口中的“一世荣华”。
顾桓想了想,又在纸上写下“习武”二字。
古代科举,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如蒲松龄那样的大才子,十九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得了个“小三元”,少年英才、名震一时。以后却屡试不第,直至七十一岁时才成岁贡生。
若是时运不济,皓首穷经、蹉跎一生也不出奇,尤其顾桓又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
所以……习武也不能拉下,定国公府是武将出身,若是武艺出众,选入禁卫军也是一条出路。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顾桓拿起两张纸,随手撕碎,扔入废纸篓中。
这时,小厮点墨从学里回来了,看见顾桓写废了纸,笑嘻嘻地说:“三公子不想写字,不如出去走走?二公子的书童扫红说镇南侯府的海船回国了,咱们去奇巧居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镇南侯府世代镇守东南,如今朝廷开放海贸,市舶司也是杨家的人在管着,可谓天下奇珍,没有杨家人没见过的。
顾桓听了倒起了兴趣,想了想说:“我去请二哥一起去。”
他这二哥是杨家的外甥,奇巧居正是杨家的产业,跟着他,说不定能买到真正的好东西。
顾林此时正在房中。顾桓大病初愈不去上学,顾林也是落水受惊请了几日假。顾桓进去的时候,顾林正与几个大丫鬟玩耍,闹着要给她们画眉,丫鬟们笑着躲着,院子里一阵热闹。看见顾桓进了来,顾林扔下手指的螺子黛,洒脱地笑道:“三弟来了,快坐!寒霜,沏壶锡兰红茶。”又对顾桓说:“你也尝尝我舅妈送来的茶,看看这外国的茶与咱们的有什么不同。”
顾桓展颜一笑,点点头,左侧脸上现出一个小梨涡。
顾林看了一怔,笑道:“三弟病了这几日,却好看了些。嗯……我的意思是,神采比以往更好了。”
顾桓连忙说:“哥哥更好看。”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语气都是十分诚挚,若是外人听了,难免觉得这兄弟俩脸皮也太厚了些。
顾桓相信,他这个二哥真的是赤子之心,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的。
其实大户人家,嫡庶分明,庶子长大成婚了,不过是打发一份产业分了家,几千两银子的事,碍不着嫡子什么,若是感情好,有出息了,对嫡子来说也是个助力,因此主母也好、嫡兄也罢,都犯不着特意去打压庶子。当然,小妾庶子不识抬举,非要挑唆生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嫡子到底比庶子珍贵,所以老夫人以为是顾桓连累顾林落水,才会生气。
得知是误会后,老太太心里内疚,才赏了他,却又不愿伤了脸面,因此暂时不愿见他。
顾林又关怀了一回顾桓的身体,闲聊了一会儿,寒霜捧了茶来,小丫头接过递给顾桓。寒霜却是亲自捧了顾林那杯,送到他手上。
杯中的茶汤色橙红且透亮,汤面上有一圈金黄色的光环,在白瓷的映照下,仿佛加冕一般,正是锡兰红茶中的极品乌沃茶,前世的顾桓也是喝过的。
“果然入口甘醇,回味无穷。”顾桓品了品,又对顾林说:“我听说在西洋,那里的人喜欢用红茶兑奶,冲成奶茶,这锡兰红茶冲奶茶是最好不过的。”
顾林一听,双目一亮:“三弟你还懂这些!咱们这就试试!”又连忙吩咐丫鬟下去冲奶茶。
“用新鲜的牛乳冲,加些糖。”顾桓跟着吩咐。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了奶茶上来,手艺自然没有从前顾桓喝过的好,只是胜在材料高级新鲜,喝着别有一番风味。
顾林素来喜甜,这奶茶正对他胃口,高兴道:“还是三弟你有主意!”又吩咐丫鬟去给老太太、太太冲奶茶。
顾桓听了,心道,这个二哥挺有孝心的,不枉长辈如此疼他。
兄弟俩又品了一回奶茶,顾桓才开口邀请顾林一块去奇巧居。
“原来是这事,三弟你消息可真灵通,奇巧居新来了好些新鲜货品,明日休沐日,奇巧居要办一个奇珍展,大哥说了要带我去,你也一块儿去吧。”
“谢谢二哥。”顾桓真诚地笑着。
顾桓告辞了,带着顾林送他的锡兰红茶,脚步轻快地回了赏星阁,古代的市井街道,还有奇珍展,还真是好奇期待啊!
第3章 功法
次日清晨,东方的启明星发出闪亮的光芒,太阳还躲在云中。启明星的光芒渐渐暗去,破晓之际,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红日从云中探出一角,天边逸出第一缕紫气。
顾桓在窗台前盘腿而坐,呼吸吐纳,按着阎君所述功法,引紫气入体。紫气于四肢百骸游走,浑身经脉一遍遍地洗涤、凝练。
这《无名诀》炼化的是初阳之紫气,功法光明正大、中正平和。
顾桓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紫芒之中。终于一缕紫芒在顾桓的上丹田一收,转瞬消失。顾桓猛地睁开了眼,双眸如繁星般明亮。
他起身站起,只觉身上发出一阵恶臭,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洗精伐髓。阎君所传的功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第一次练,就觉得神清气爽,从未有过的耳聪目明,草丛里的虫鸣声、花叶间鸟儿散动翅膀……全都在他耳边放大了一般。
顾桓听见侍女起床的声音,连忙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塞到屏风后的恭桶里,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身子,再换上一套干净的寝衣,坐在床边的小几上,只是身上到底还有些气味。
连萼一进来,就被刺鼻的气味吓到了,看到顾桓坐在那里,连忙问道:“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顾桓俊脸微红,有些羞赧:“昨晚吃坏了肚子,不小心弄脏了身上,你让人收拾一下,给我抬水进来,我要洗个澡。”
连萼连忙吩咐了下去,小丫鬟进来收拾恭桶,兰英让人提了水进来,安排顾桓沐浴洗刷。
顾桓这一次澡洗得浑身畅快,像洗去了身上一层无形的枷锁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肌肤莹润,泛着健康红润的光泽。
连萼给顾桓擦着头发,看着镜子里俊秀的少年,笑道:“三公子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待会儿老太太见了定然高兴。”
今日是休沐日,全家人都要去瑞恩堂给老太太请安。顾桓也赶紧加快了速度,收拾好心情准备会一会记忆中时而慈祥和蔼,时而声音如刀的老太太。
因为沐浴收拾了一翻,顾桓到瑞恩堂的时候已经云破日出,旭日东升,大夫人安氏、顾楚夫妻都已经到了。
顾桓连忙给他们请安。安氏点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安。你坐吧。”这些年念佛,念得她越发没有人气了,平日里只管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其余诸事不理,对几个侄儿也是不假以辞色,只有偶尔顾梅归宁时才能看到她的笑颜。
顾楚看到顾桓倒是微微一震,不过一日不见,这个三弟又精神了许多,气色红润,神采奕奕,他倒暗中松了口气。只要顾桓没事,老太太也就不必内疚了,而引出此事的顾林更没什么事了。
要知道前几天,连太医都说“尽人事、听天命”时,老太太可是吓了一跳,亲自去佛堂跪了一回经,父亲也是伤感、连连叹气,二弟顾林更是哭个不停。
全家人因他而不得安宁。
也因此,府里原来不待见顾桓的下人都收敛了许多,主子果然是主子,顾桓再是庶子,一旦出事,也是连老太太都要牵动的人,比他们下人可强得多。
顾桓如今的待遇,其实比从前小顾桓好不少,只是他自己尚且没意识到。
过了一会,顾琏夫妻带着顾林进来了,除了安氏,其他人都站了起来,也向二老爷、二太太行礼问安。
顾林进来,坐在顾桓上首,拉着顾桓的手笑道:“三弟今日可精神,是不是想快点去奇巧居?我也是一想到今日要去奇巧居就兴奋。”
顾琏扫了顾林一眼,不悦地说:“你们既然身子都大好了,就该上学去,不能只想着玩!”
顾林缩了缩头,他向来有些畏惧严肃端方的父亲。倒是顾楚解了围:“是我早与二弟约好的,还有杨家的几个表兄弟一并去。”
顾琏才点点头。
杨夫人听说顾林要出去,又吩咐了些“带齐了人,跟紧大哥,别乱跑。”“小心拍花子的。”之类的话,顾林都乖巧地一一答应了。
不多时,老太太戚氏扶着大丫鬟碧鸳走了进来。众人连忙站起,高声问安。
老太太慈和地说:“都坐吧。”目光在顾桓身上顿了顿,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无事牌,赞许地点点头:“桓儿今日气色不错,可算是好了,我老婆子也总算心安了。”
顾桓抬起头,诚挚地直视着老太太,乖巧地笑着说:“有劳老太太挂心。”
老太太原本还有些烦躁不安,不愿见顾桓,此时见他嘴角含笑、双眼清亮、面容俊秀,心中也不由得添了几丝喜爱:“好孩子,你是个有福了,如今瞧着,人也看着多了精神头儿。”
小杨氏连忙笑着接道:“可见老太太疼桓兄弟了,见天地打发人去瞧,又赏赐了一块好玉。我看着,桓兄弟如今为人处世都大有长进,果然病了一场就长大了!”
顾桓看着小杨氏,这可真是个会讨巧的孙媳妇……却见她言笑晏晏,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老太太笑着向小杨氏招了招说:“你到我这里来,我也疼你!”
“孙媳这就来伺候老太太。”小杨氏夸张地福了福身,逗得老太太笑得更欢了。
老太太又对顾琏说:“我知你忙,且下去吧。”
顾琏尴尬地笑了笑,知道自己在这里孩子们都放不开,又给老太太行了礼,才走了出去。
众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波折都没有发生过,顾桓低下头,心里有点疲惫。顾林悄悄拉起他的手,粲然一笑,顾桓的心一暖。
难得的,老太太也留了顾桓用早膳。老太太这里的早膳自然丰盛,顾桓自己的案前,就有八品菜,还有四品粥,四品点心。
顾桓放下心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练了功,他的肚子其实早就饿了,因此胃口好得很,比其他人吃得都多。
一时饭毕,顾林又凑到老太太跟前,逗起趣来,又问起昨日的奶茶味道可好,还说是顾桓的主意。
老太太搂着顾林,一样样地说着,又笑道:“可见你们兄弟和睦了,知道你们今日要出玩,这就去吧,省得你惦记,去晚了人也多。”老太太是知道每次奇巧居办奇珍展都是人山人海的。
“不妨,杨家表兄早就安排好了座位。”顾楚听着,笑着说。
老太太慈和地对顾楚说:“你向来妥当,照顾好弟弟们。”
顾楚笑着答应。
兄弟三人这才带着小厮长随们出了门。
顾楚今日穿着一身绣竹纹月白衣茧袍,头上戴着白玉冠,风流俊逸、清雅出尘,顾林仍是一身红衣。寻常人穿大红衣裳要么太俗,要么张扬,顾林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大红色称得他颜色无双、富贵华丽,如年画上的童子一般精致可爱。
顾桓则是宝蓝色茧袍,配着青玉佩,虽然身形瘦削,但身姿挺拔,一张小脸精神气俱全,眼睛明亮,也有几分清隽。
顾家兄弟论相貌,都是极好的。
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国公府的马车自然华丽宽敞,里面有暗阁,不仅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在长凳下藏了一把锋利的宝剑,以备不时之需。
小厮侍从们骑着马,围侍着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一看就是显贵人家出行。
周朝的都城是金陵,都城由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构成。
宫城位于城北,皇城在宫城正中。王公贵族主要住在皇城周边的坊,宫城内设有中央衙署,是真正的天子脚下。平民百姓主要住在南边的郭城。郭城内十六条南北向的大街,十一条东西向的大街。这些垂直交叉的街道成一个个“井”字,将郭城分成若干个豆腐块状的里坊。
而宫城内有十字街,店铺林立,形成了“市”。整个宫城共有一百多个坊,十多个“市”,其中最繁华的“市”就是皇城南门的“柳市”,因街道两旁的垂柳而得名,柳市中的商铺,多是各府的产业,信誉上是可靠的。
定国公府所在的坊紧贴皇城西侧,名叫“长乐坊”。由于这里紧贴皇城,多为朝中勋贵高官,百姓俗称为“三品坊”,意思是住在这里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长乐坊的外端,是坊内几家共设的“求知堂”,请了学识渊博的老先生讲学,坊内子弟多在此学堂上学,顾楚中进士前也是在此上学。
顾楚中进士后,“求知堂”更是声名大噪。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仍是童生,年方弱冠就中进士的顾楚,不说在勋贵家,就是文官家,也是极少见的。
换句话说,顾楚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比你出身好、容貌好、家境好、天赋好的人还比你努力。
简直不给人活路。
顾桓知道,如果说顾林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肝宝贝,那么顾楚就是整个国公府的未来和希望,是国公府从一个逐渐没落的勋贵家族重新走向巅峰的希望。
因此,作为一个庶子,顾桓理智地认为,庶子逆袭,盖过嫡子锋芒什么的,不适合他,能够抱住大哥的金大腿,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让闻氏能够安享晚年,才是正确的选择。
当然,他也知道,顾楚这样的人,是极难讨好的,重生以来所见几次,顾楚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看不出心中想什么。
如今在马车上,只有他们兄弟三人。顾桓灿烂一笑,回忆着自己的学习进度,礼貌地向顾楚请教了几个问题。
顾楚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耐心地一一解答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讲解深入浅出,连向来不爱学习的顾林都耐着性子认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