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这时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这怎么回事?”
赵幼苓见婆子捏着鹦哥往前头去了,这才走到院子里,抱起哼哼唧唧跑到脚边来的小狗崽。
“只是小事。”她说着看向刘拂,“昨夜睡得如何?”
刘拂点头:“先生和我睡得都很好。过一会人先生就要和我一道去补户籍,等补了户籍,再去街上逛逛,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的。”
他说完看了看满院子的箱笼:“本来还想说带你一道去街上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他顿了顿,有些羡慕道,“大人待你是真的好。”
“义父待我一向视如己出。”
刘拂不由看向赵幼苓。
他到了汴都,见着了胥九辞,才隐隐约约发现赵幼苓身世的不同寻常。在成为太监的义女之前,她似乎还有着其他一层身世。她说过,她行十一,所以先生喊她十一娘……
“你还记得你亲生父母吗?”
赵幼苓知道刘拂心里有疑问,以为他会询问她和胥九辞都说了些什么,没想到他最先问的,会是这个。
赵幼苓垂眸。
之前在戎迂,她无意说那些身世,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回了大胤,倒是不必再瞒着。而且只有说明白了她的身份,日后刘拂入仕,面对韶王的时候才能免得因为她出什么意外。
赵幼苓只沉默了一瞬,张口便道:“我还记得。我生母出身教坊,我生父姓……”
可惜,话没说完,她怀里的小狗崽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叫唤,在她怀里挣扎着要下地。
边上有婆子看着,忙喊赵幼苓松手:“狗崽子要撒尿了!”
婆子喊完,赵幼苓忙蹲下丢开手,小狗崽在地上打了个滚,呜呜叫着往刘拂脚边蹲下就尿。
尿完了,大约是觉察到做了错事,小狗崽呜咽一声,撒腿就跑。
刘拂还没回过神来,赵幼苓已经噗嗤笑出声。
“童子尿。”赵幼苓笑,“虽然是狗的。”
“我……我要什么童子尿啊,我自己就是……”刘拂涨红了脸,扭头见狗崽子四肢短短,跑得却快,急了就要去追。
东跨院里笑成一片,赵幼苓怕一人一狗撵着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忙喊上丫鬟,跟着一块追了上去。
胥府很大,前院是胥九辞见客的地方。因没有什么女眷,后面的东西跨院一直都空在那里,只偶尔有客留宿时,才会让人进到西跨院。东跨院则一直留着。
赵幼苓不怕找不着小狗崽,只担心刘拂追着狗,冲撞了胥九辞,惹来不快。
追着人跑了一段路,眼见着小狗前脚蹿过月洞门,后脚刘拂跟上,紧接着传来一连串小狗崽慌张的叫声。
“抓住了?”赵幼苓紧跟两步,抬头便问。
刘拂没答,只回头尴尬地看赵幼苓,手往前指了指。
她微微愣神,顺着手势看去,屋前台阶下站着一人,不停叫唤的小狗崽就在那人手里攥着。
那人脸庞年轻俊朗,一双眸子微微带着笑,颠了颠手里的小狗崽,换手捏住后颈肉拎起来问:“这是你们的狗?”
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装扮,也没有了前一日坐在马背上进城时的认真严肃的表情。赵幼苓怔忡,忘了反应。
“这是你们的狗?”那人又问了一遍。
刘拂匆忙应声:“是我们的。”
那人颔首,弯下腰,把手里拎着的狗崽放上地。手一松,得了自由的小狗崽像是认识人一般,立即蹿了出去。
它一溜烟跑到了赵幼苓脚边,哼哼唧唧地往她脚后躲,探出个小脑袋,像是得了靠山,冲着那人龇了龇牙。
那人笑弯了眼:“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东西。”
赵幼苓这时缓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狗崽。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的,狡猾得很。和呼延骓给她的那只,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既然是你们的狗,那便看好了。”那人语带笑意,“狗太小了,别哪日掉进池塘里,或者被别的大狗欺负了。”
赵幼苓抱起狗,轻轻嗯了声。
那人仍站在原地,忽的问:“你们是胥公公的家人?”
那人打量的视线毫无遮掩,眉头蹙了蹙,将两人从头到脚地看了几遍。刘拂被看得有些不安:“我……”
赵幼苓面上不变,回道:“此家主人是我义父。还不知郎君身份?”
“你便是胥公公的义子?”那人迟疑。
赵幼苓嗯一声,便听那人续道:“在下赵臻,见过……胥娘子。”
赵臻行礼,赵幼苓便只能跟着回礼,好在胥九辞这时过来,赵幼苓又抱回了狗,当下就没有留下的必要,道谢后带着刘拂便要离去。
才转身,那边就听见赵臻在问:“大人的义子怎么会成了女娇娥?”
赵幼苓脚步一顿,怕被看出端倪,匆忙离开。
胥九辞走的很快,径直往静心堂里走。赵臻没跟几步,大约是件赵幼苓走的匆忙,又多看了两眼。
等回头的时候,便对上了胥九辞冰冷冷的眼。
“云雀儿还小,世子不必打她的主意。”
赵臻愣了愣,想到那匆匆忙走掉的小姑娘,看着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只是听胥九辞的话语,似乎是生怕他看上了人小姑娘。
赵臻忍笑:“大人多虑了。”
他和父王不同,在女色上向来谨慎,也没那么多的心思。胥九辞的义女,就是天香国色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只是……
那小姑娘眉宇之间眼熟极了。
第45章
“世子昨日回城, 今日就来见胥某, 就不怕遭人非议?”
见赵臻面露沉思, 胥九辞垂在身侧, 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微微握起。
“大人说笑了。”赵臻迎着胥九辞略带审视的目光, 拱了拱手,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笃定,“以大人的身份,这汴都上下只怕找不出想要在大人面前作妖的人。”
他容貌生得好, 是那种少年初成的英气勃勃,说一句貌若潘安并不算什么夸张的形容。
此时拱手作揖间,丝毫不见武将的硬朗,反而带了点文士的儒雅。
“是父王,昨日进宫, 父王与我见到了伯父。”
胥九辞眼角微垂, 面无二色。
“伯父似乎是被吐浑使臣送回来的, 随行的还有之前一道被掳走的大人们。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果真是受了不少难。”赵臻虽然这样说, 目中却毫无遮掩的露出了几分讥讽。
赵昱一行人比赵幼苓他们早回汴都。回来的当日就被天子召进宫里。
胥九辞那日就在宫里, 自然看到了“饱受磨难”的废太子赵昱一行人的模样——
赵昱胖了都不知几圈,那一起回来的大人们,也各个面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是被人掳走,受了折磨的。
反而更像是在花街柳巷过得好生滋润的样子。
“毕竟是龙子龙孙,怎好流落在外, 接回大胤,才能好好活着不是?”胥九辞随口解释道,见赵臻唇边带笑的看着自己,又道,“京城未破之前,那些大人或多或少在朝中也算身居要职,怎好让他们受外邦驱使。”
胥九辞这话,显然是打了官腔。他在御前侍奉,身份高,与天子亲近,自然有不少人想从他这打探到一些天子的消息。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假的也成了真,更何况天子性情不定,谁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大人可知道皇爷爷究竟打算如何?”
赵臻开门见山:“皇爷爷究竟是打算将伯父封王还是……圈禁?”
刘拂心有余悸地走回东跨院,一路上脑子都有些懵懵的。
反倒是赵幼苓虽一言不发,面上仍是一派寻常。等她把小狗崽抱给婆子,刘拂这才回神,唏嘘道:“韶王世子看着不像个武人,可是还是有点吓人。”
赵幼苓扭头:“他很吓人?”
刘拂快要哭了:“吓人。但是胥大人看着更吓人……”
他见赵臻还只是觉得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跟人隔得远远的,身上又有点上过沙场的戾气。
但胥九辞,真的是见一次就觉得紧张一次,刚才那一会儿会儿功夫,更是觉得在不断地冲着人放冷气。
刘拂说完,抬眼见赵幼苓要往屋里走,忙跟了上去。走到台阶前,被丫鬟拦下,丫鬟瞪圆了眼睛,语气很是恼怒:“这是小娘子的闺房,郎君怎可以踏入?”
刘拂“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有些习惯了。”
知道他是下意识跟着自己走,赵幼苓并未恼怒。
从前在戎迂的时候,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刘拂习惯了进出她的毡包,就如她习惯了进呼延骓的。
“你不是说要和先生上街么?”赵幼苓看了看天。汴都天气暖和,哪怕是入了冬,也是湿润的,并不干燥。日头一出,便觉得周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我想了想,还是想带你一道上街。”刘拂道,“你不想去看看么?”
当然想看。
赵幼苓只迟疑了一瞬,想到家里还有个她不想见的赵臻,索性让婆子去静心堂传了话,自个儿带着丫鬟,就跟上刘拂往外头去了。
已经在前头等着的谢先生,见了跟来的赵幼苓,只皱了皱眉,到底没赶她回去。
小娘子要出门,胥府的仆从们自然不会让人抛头露面,走着上街。
马车备好,三人上了车,赶车的把式就成了向导,车轮滚滚一路沿着胡同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离西大街的石头胡同最近的是药行街,因着街两边都是医馆药铺得名。
再往前是广济街,这里最有名的是汴都城内的相国寺。寺从前朝时起就建成,一直香火鼎盛到今朝。
有趣的是,离相国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延宁宫,是座前朝公主留下的道观,如今在里头住的都是些女冠子。佛道两家在汴都这,倒是丝毫不起冲突,相安无事。
延宁宫往东,过两条街便是御街,宽约二百余步。和京城不许百姓商贩来往买卖不同,汴都的御街两旁林立着各色商铺,是汴都最热闹的一条街。韶王回城,废太子赵昱回宫,走的都是这条道。
陈家金银铺、蜀州漆器什物铺、杨家果子行……还有珠宝首饰,时下流行的纸画、花果之类的店铺。甚至还能看到买卖银碳、蒸饼蒸肉、卖香丸的各色铺子。
谢先生与刘拂将身上带的画作放在书画行寄卖,又找了份抄书的活计挣钱。等去府衙处补了户籍,马车便载着人停在了一家布行前。
“小娘子,主子爷交代了,娘子刚回城主子爷也不清楚娘子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让娘子自己挑,喜欢什么料子就往府里带。”把式笑道,“这是城里最好的一家布行,城里的大家娘子们都爱在这买料子制衣裳。娘子进去看看吧。”
赵幼苓原本还想问怎么停在了这儿,听把式这么说,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当即就带上刘拂下车往布行里走。
谢先生年纪大了,不喜频繁上下车,只叮嘱两人慢点下车,便闭目养神起来。
布行名叫锦绣坊,店内的料子也的确如店名一团锦绣。料子都很不错,颜色也染得极好,随手摸过一小块料子,就觉得触感极好,亲肌得很。
店里生意不错,即便瞧见赵幼苓眼生,仍旧有人过来招呼。赵幼苓给自己挑了两匹缝制冬衣布料,又给谢先生和刘拂挑了几匹,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店里一匹藏青色的绸缎上。
她已经挑了匹浅色的吴罗,想着带回去给义父做身贴身的里衣。
胥九辞在穿着上从不挑剔,只是除了吴罗外的料子穿着总容易磨红了皮肤。赵幼苓回来头一晚,就在对弈的时候瞧见他领口的脖子一片红。
那匹藏青色的绸缎,她倒是想买了回头再做一身春衣,连里衣一道给义父送去。
赵幼苓仔细看了一会儿,又与掌柜的细细询问这料子适宜做什么样式的男装,说的差不多了,便指了那匹藏青的绸缎要人取下来。
正逢此时,身旁突然来了几人,一个钱袋子扔到了柜面上,最前头的仆妇膀大腰圆,几步过来就撞上赵幼苓,对着锦绣坊的掌柜趾高气昂道:“这匹布,我家娘子要了!”
赵幼苓在边上人的呼声中,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脚。有看不过去的妇人在一旁呵斥:“哪里来的莽撞妇人!”
那仆妇斜睨了一眼,回头冲着后来的几人谄媚笑道:“王妃。”
仆妇一声喊,赵幼苓随之看去。店外进了一行数人,俱是衣着华贵的女眷,瞧着都很面生,偏偏跟在女眷身后慢吞吞走来的一个少年,有一两分面熟。
“她们是谁?”刘拂警惕地看了眼耀武扬威的仆妇。
赵幼苓不作回答,倒是边上方才为她出声的妇人拧了眉头,低声解释:“是韶王妃。”
韶王……妃?
听着耳畔刘拂的低呼,赵幼苓看向那缓缓走来的女人,有些恍惚。
前韶王妃那样一个温柔持重的人,从不纵容手下的仆妇肆意妄为,仗势欺人。尽管韶王府后院的女人们为了韶王,并不太平,可没人不敬重王妃。
对比眼前这一位。
容貌不过中等,家世听闻也不好,唯一的倚仗还在肚子里揣着。赵幼苓有些不明白,单凭这些,这位韶王妃怎么就敢放纵仆妇肆意欺人?
哪怕她与韶王并无多少感情,只想到韶王妃这个名号如今冠在此人头上,便觉得不悦的很。
“这料子果真不错。”韶王妃伸手,只捻了捻布匹一角,“我远远瞧着觉得挺好的,这一摸果真好。带回去给咱们世子做一身衣裳。”
身边跟着的女眷闻声掩唇笑道:“王妃待世子这么好,果真是一片慈母心。”
“是啊,王妃待世子是真的好。连世子妃都选的是世子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