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王妃得了追捧,笑得抚了抚肚子:“世子好了,我这肚子里的小郎君才能好不是。”她说着回头,对身后的少年笑,“十郎快看看,可有喜欢的料子,回头让家里的婆子也给你做几身。”
被叫十郎的少年似乎有些胆怯,只抬眼看了下店里的情形,就垂下眼直摇头。
韶王妃随即笑开,随意指了几匹料子,把手一挥,那仆妇就要伸手连带着把刚才那块藏青色的布料一起抱走。
“且慢。”赵幼苓出声。
仆妇脸上还挂着笑,闻声笑容一僵,扭头盯着她怒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般不懂规矩,敢在王妃面前大声喧哗!”
见那仆妇嚣张得很,赵幼苓蹙眉,扭头看向掌柜:“这布铺子里可还有货?”
掌柜回道:“这料子产量低,一贯进的少,这颜色只剩下这些,够做一身衣裳……”
不等人说完话,那仆妇便大声呵斥:“既然只剩这些,理当归我们韶王府!”
赵幼苓不欲理睬她,只看向韶王妃,问道。
“先来后到四个字,王妃可知晓?”
第46章
“先来后到四个字, 王妃可知晓?”
赵幼苓话音落, 锦绣坊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那些没来得及走的女客们都诧异地望着她。
赵幼苓淡然接受每一道落在身上的视线。
本被人吹捧得洋洋得意的韶王妃愣了一愣,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幼苓,觉得这可能又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为了能招惹谁家小郎君或夫人注意,故意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
她往赵幼苓身边的妇人脸上看去, 同样诧异的神色,显然并不相识。这么想,韶王妃眉头一拧,随后舒展开,弯了弯唇角:“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不等赵幼苓回答, 韶王妃又道:“这先来后到是有说法, 可小娘子还没给钱, 这料子怎么也到不了小娘子的手里吧。”
见韶王妃的脸上没有恼怒,赵幼苓知道, 她压根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显然也早已习惯了身边的仆妇这般作风,只觉得自己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别人先看上的,也理所当然能拿到手。
“那王妃的钱,给了吗?”赵幼苓问。
韶王妃微微侧头,仆妇立马得了眼色:“小娘子是没注意么?”她拿了柜面上的钱袋, 在手里颠了颠,“这可不就是买料子的银钱。”
刘拂接了句:“掌柜的收了吗?”
仆妇一怔,脸色难看的瞪眼:“掌柜的怎么会不收,我家主子可是韶王妃。”
“韶王妃又如何?”赵幼苓让丫鬟也往柜面上摆了个钱袋子,闻声脸上一冷,淡淡问道。
“大胆!”仆妇又急又怕,眼角瞥见韶王妃难看的脸色,和铺子里众人嘲讽的神情,厉声呵斥,“哪来的小娘子,口出狂言,竟然敢藐视堂堂王妃!”
汴都自成皇都后,便日渐聚集了不少南迁的世家及朝中大臣的家眷。崔氏被指婚给韶王后,汴都崔家便赶忙将她接回本家,将不少世家谱系及女眷的身份喜好都一一与她说了一遍。
崔家怕她出身小门小户,在韶王府中闹出笑话,惹来麻烦,还将家中几个仆妇婆子送作她的陪嫁。这仆妇就是当初崔家送的陪嫁之一,自认熟知汴都各家女眷,又时常帮着崔氏出主意,因此就被崔氏带在身边,陪同进出。
她不认识的人,只怕不是什么出身富贵的。
仆妇呵斥时,口中的语气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厌恶。
“韶王在民间口碑素来不算差,如今又有了功勋,与天子手下武将修成生死之交,又素有风雅之名在文人墨客间流传。”赵幼苓敛目淡笑,“韶王的种种好名声,都是平反后日积月累而来,拼的是血是汗。王妃难道不知?若是王妃知道,怎么就有胆敢仗着韶王府的名号,耀武扬威,丢韶王的脸?”
其实她不在意崔氏怎么丢韶王的脸,可她在意崔氏脏了韶王妃这个名号。韶王的妻子,她的嫡母,理该是当初那位温柔持重的女人。
“一块料子,王妃若是看中也就看中了,真心想要,只需好好说道几声,民女自然会让出来。但是难听的话既然已经先说出口了,民女不想让,难道王妃真要强取豪夺?”赵幼苓冷笑了一声,斜睨仆妇一眼。
她少时在王府,也遇见过像这般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的仆妇,自然知道从前的韶王府对这样的货色一贯是怎样处置的。
“汴都崔家素有善名,王妃既然出自崔家,自也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想来是受了底下人的蛊惑,不然怎就做出这般叫人吃惊的事来。”妇人掩唇,在一旁低声插了几句话,“这叫御史台的人知晓了,韶王怕是刚回城没多久,就要被御史弹劾了。”
“我怎么记得,御史台早就弹劾过韶王了。”有女眷在旁轻道,“听说韶王剿匪前,有对夫妇在韶王府前哭求,据说是女儿和韶王府签了生契,结果人却死在了王府里。”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一人提及,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锦绣坊里的女客们原本因考虑到韶王妃的身份,面上并不好与人起冲突。可此番看到有人敢冲着韶王妃说那些旁人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便接二连三有了想要跟着说上几句的心思。
韶王府就算怪罪,有那陌生的小娘子在前头,她们也不怕得罪人。
说的人多了,韶王妃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她嫁作王妃,得的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韶王尽管有过正妃,但正妃已死,过去那些宠爱过的姬妾也都没了,就算回汴都后身边带了两个妾,那也不过只是妾而已。
她成了续弦,可也是正妃,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嫡子,那些妾和妾生子就拿捏在她的手里。
她自以为除了天子,她已经可以俯视任何人……
“你到底是哪家小娘子?”韶王妃沉默片刻,贴在肚子上的手微微握紧,笑容有些阴郁地说道,“想必是自小得人娇宠,不然怎么养出你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
仆妇张嘴就要再呵斥两声,被韶王妃怒目一瞪,当即把话憋回嘴里。反倒是一旁的掌柜,左右看了看,拱手叹气道:“王妃,这位小娘子应该是胥公公的家眷。”
掌柜的不认识赵幼苓,可认得载着她来的那辆马车。
胥九辞的马车好认得很,悬在车上的铜牌上刻的就是他的姓氏。而这个姓氏,整个汴都都找不出第二人。
正满腔怒意的韶王妃听了这个,手一抖,蓦地睁大了眼。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少女,竟然会是胥九辞的家眷。
“你是胥公公的……什么人?”韶王妃问。
“王妃希望我是什么人。”赵幼苓狡猾一笑,随即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义父曾说前王妃生性和善,从不为难旁人。民女未曾有幸见到那位王妃,今日倒是见识了继王妃。”
赵幼苓骂人不带脏字,却是一字一句,将崔氏钉在了耻辱柱上,生生让人将她的丑陋摆在了已故王妃许氏的脚底下。
什么王妃,算来算去,不过头顶上还有个继字。真要说起来,那也得在前王妃的牌位前行妾礼。
一个温柔和善,得了名声的前王妃,一个嚣张跋扈,纵容仆妇的继妃……这样的对比,比任何折辱都要更刺痛人心。
看到韶王妃气得胸脯快速起伏,身后跟着的几个女眷急忙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却一个个不敢对赵幼苓说几句难听的话。
谁不知道天子近前如今最得恩宠的掌印太监胥九辞,满汴都都是想要巴结他的人。为了他之前说失踪的义子,多少人家送了人上门,有的连亲儿子都敢巴巴地送过去。
虽不知他怎么就多了个家眷,可谁也不敢这时候得罪了胥九辞。
便是刚才的仆妇,这会儿也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韶王妃显然没料到身边的人都这么没用,有些生气:“小娘子当真是胥公公的家眷?怎么记得,胥公公从前从未提过自己还有一个义女,只说早年曾认过一子,吐浑攻入京城时,那小郎君已经在京城失了踪影?”
赵幼苓抬起眼睛,俏丽的脸上露出笑容:“是啊。”
是啊。
这就是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了。
韶王妃的脸一下子明亮起来:“你果然……”
赵幼苓让丫鬟抱走布料,眼角微微挑起,笑道:“王妃想说我果然是个骗子吗?”
韶王妃一愣,赵幼苓笑得越发明媚:“可民女的的确确是胥公公的义女。就连王妃横刀夺爱的这料子,也是民女为义父挑选的。王妃若是不信,不如派了这位大娘去胥府打探打探。”
她手一指,被指到的仆妇腿脚当即一软,差点跌倒。
众人嗤笑,韶王妃的脸色越发不好起来。
这事如何打探?
就算人是假的,可他们的人去了胥府,万一触了霉头又该怎么办?
赵幼苓淡然地望着面前众人的神情,身边刘拂满脸钦佩,连小丫鬟的脸上都写满了崇拜。
其实她初来乍到,就这么得罪韶王妃,并不是件好事。可她敢这么做,也是因为背后有胥九辞。
她的这位义父大人早已不再是从前,需要小心谨慎,怕她崭露锋芒,被人发现针对的胥公公了。人人都喊他一声“大人”,他甚至说万事有他,不需要再担心害怕,被人欺负得步步退后。
“母妃这是怎么了?”有男人的声音从外传来。
赵幼苓抬眼望向店铺外。来人走进门,一截青色衣衫飘在空中。他走得不快,不慌不忙地踏进满是女眷的锦绣坊。
女眷们纷纷向两旁退后,一齐福了福身。
“世子来了!”
仆妇见人便喊。
赵幼苓绷紧唇角。
有些意外,赵臻居然会在这时候来锦绣坊。
“胥小娘子。”
目光对上,赵臻含笑行礼:“门外的马车,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原来小娘子真的在此。”
“锦绣坊是布行,做的是大家的生意,”赵幼苓回礼,眉宇中闪过一丝嘲讽,“还是说这汴都的各家铺子里,只要王妃或世子在,旁人就该退下,免得打扰了贵人?”
她说话如此,赵臻微微有些吃惊,余光瞥了眼韶王妃,心下当即了解了几分。
他赔礼道:“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若是惹得小娘子不快,还请小娘子见谅。”
堂堂世子,朝着一个太监的义女好生说话,任凭韶王妃怎么瞪圆了眼睛,都没想到会这样。
看到赵臻来,还以为是得了依仗,结果……
韶王妃越想,越觉得下腹坠坠发疼,身边的人吵吵闹闹的,更令她难受地发作了起来。
“王妃!王妃!”
“快!快送王妃回府!”
“走走走!”
人来的突然,去的也同样突然。
赵幼苓始终站在原地,直到护送韶王妃走出锦绣坊的赵臻回头看来,她这才别过脸,避开了莫名探究的视线。
被送回王府的韶王妃很快临盆。王府上下顿时手忙脚乱起来。韶王还在宫中,赵臻只得派了人去宫里报信,自己则避嫌等在房门外,身边跟着一路老实沉默的十郎。
“十郎。”看着跟着甄氏过来的十四娘,赵臻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十一娘?”
他好像……有些不记得了。
第47章
胥九辞毕竟是掌印太监, 离宫回府住了没两日, 就又进宫当差去了。
临走前, 胥九辞往府里又添了几个模样平平的仆从, 专供赵幼苓驱使。
这些人看着普通, 实际个个身怀绝技,武功也不差,正适合留在赵幼苓身边护卫。
刘拂的户籍也已经补好了,胥九辞就在府里辟了一处书斋给他们师徒俩。赵幼苓上午照旧和刘拂一道跟着谢先生上学, 午时和师徒俩用膳,午后稍稍小憩一会儿,下午则在东跨院里抄书练字。
每日的生活过得非常规律,只少了草原上有过的骑射。
闲下来的时候,赵幼苓忍不住会想到呼延骓。
戎迂的今年冬天也不知过的如何了?
莎琳娜她们还好吗?
没有了帮忙打探消息的人, 赵幼苓无从得知戎迂的事情。
而她到汴都不过三日, 就听说了天子圈禁废太子的事。一起被圈禁的, 还有赵昱带回的子女,以及那些向着吐浑伏低做小的官员。
天子子嗣不丰, 赵昱被废圈禁, 五皇子被吐浑教养成纨绔,余下的只有如今的太子赵沣、韶王以及年少封王去了封地的瑞王赵藩。
是以,天子在早朝上下旨圈禁废太子的消息,不过片刻,便趁风而起,传遍了整座汴都, 隐隐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这个消息对百姓来说,实在震惊。赵幼苓清楚,对朝堂上的那些人来说,从一开始准备接回赵昱一行人,他们就已经和天子一样,做好了这个准备。
一个和吐浑人来往过密的废太子,留一条命已是皇恩浩荡了。
更何况,这个废太子还曾构陷自己的兄弟,污蔑韶王谋反,令韶王府上下差点灭门。
入冬之后的汴都,湿冷得让人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适应了下来。
赵幼苓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是刘拂,却在这个冬天生出了一手的冻疮。
他在汴都待的时间越长,越发现自己不够努力,为了来年的科举,他也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谢先生却不光光让他待在书斋里死读书,还三不五时将人踹出门去,让他转一转汴都的各大酒家,与那些文人墨客,读书求学的书生们来往畅谈。
这样一来一往,还真就给刘拂结识了不少人。
“我从前偶尔会听说,家里的兄长们会携伎出游。好像风气就是如此。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碰到这种事。”换掉一身衣裳,清清爽爽出来的刘拂想起回胥府之前在酒楼碰见的事,纠结的总觉得鼻尖还能闻到刺鼻的胭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