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仍旧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来求亲。可看着那些歪瓜裂枣,韶王恨不得把这帮人都捅了,省得闹心。
就连太子,都开始为了他东宫属臣里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来和韶王提过亲。
闹到后来,韶王就把目光放到了窦鸣的身上。
不是从前没考虑过窦鸣。只是窦鸣一个武将,这次回来也只是暂时听候调令,不日就要往别处去,将赵元棠嫁给他,别说韶王,就是赵臻赵誉也舍不得。
唯独赵幼苓让父子三人分别问问赵元棠和窦鸣,再做别的打算。
这一问,就问出了姻缘来。
“父王怎么也没想到,二姐和窦大哥竟互相都藏了心思,这些日子天天觉得自己绕了好大一圈,白费了许多力气。”
想到韶王又气又恼的样子,赵幼苓忍不住笑,“听说父王最近天天进宫缠着皇爷爷,要让钦天监给看个黄道吉日出来。皇爷爷被缠得头疼,只怕心里头恨不能揪了父王好好打一顿这个不孝子。”
窦鸣的调令刚刚下来,天子要将他调往瑞王的封地。那地儿离汴都远得很,若是让窦鸣先去了那,回头再来成亲,还不知这一来一回会生出什么事来,急得韶王天天王宫里跑,嘴角都燎了一圈泡。
赵幼苓说的有趣,赵元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父王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她的婚事,东奔西跑的忙碌,赵元棠全都看在眼里。想到早年去世的生母,再想到如今身边虽然女人不断,却一人担起两个角色的父王,赵元棠到底心下叹息。
“你现在……还怨着他吗?”赵元棠问。
赵幼苓顿了顿:“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
韶王的存在,对她来说,十分奇怪。
她幼年时韶王就像远山,总是在远方,能见着,但是碰不到。后来,父亲成了胥九辞,他并不健全,但他更像是一个父亲,教导她许多,抚养她长大。再后来,她回到韶王府,父亲又成了韶王,但远山似乎便得容易接近了,她站在山脚下,可以看到这个人竭尽全力护着阖府的样子。
赵元棠叹口气,还想再问。
赵幼苓却嘻嘻一笑,转了话题:“二姐,待你成亲,我给你送嫁如何?”
第97章
四月一过, 赵元棠出嫁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琳琅院里各处都挂起了红绸, 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连檐下台阶旁摆着的花盆也换上了大红的花儿, 红艳艳的,竟是从里红到了外。
琳琅院内,但凡是风吹日晒掉了色的柱子,都叫工匠重新刷了一层红漆, 里里外外好一番修整,就仿佛这里的主人不是嫁出去,而是倒插门迎回来一个男主人。
从前赵臻成亲,崔氏已经以王妃的身份忙过一回。这回论理也该是她操持,可韶王就像是空闲了一般, 竟是从头到尾将赵元棠的婚事操办了下来。连着嫁妆, 也没叫崔氏碰上一碰, 反而让赵幼苓领着几个随嫁的婆子反复清点了几遍。
一直到出嫁当天,崔氏才被允许随韶王出现在人前。她倒是想阴阳怪气, 可韶王早就警告过, 但凡赵元棠出嫁当天出了什么差错,一并都要算在她的头上。如此,她哪里还敢对着来。
一大早琳琅院里丫头婆子就穿行不休,赵元棠天未亮就被丫鬟唤醒,扶到梳妆台前,拢起头发, 由着全福人给她绞面。
这能做全福人的,必须家中儿女双全公婆爹娘俱在。这样的妇人倒是好寻,只是要找个既善绞面,又出身不低的,却不是那么容易。
韶王哪里懂得这些,还是赵幼苓四处托人,才请来靖国公夫人做这个全福人。
靖国公夫人天不亮就由作为王妃代表的崔嬷嬷,从靖国公府请了过来,到琳琅院吃过茶后,就着手为赵元棠绞面。
赵幼苓起得也早,只是到了琳琅院,靖国公夫人已经绞好面,正笑吟吟看着丫鬟们在梳头婆子的差遣下,一把一把递着桌上的梳子抿子篦子。
“二姐这模样,窦大哥见了只怕要挪不动腿。”赵幼苓说了一句,见她唇上还没点口脂,忙倒了杯水给赵元棠润润。
伺候的丫鬟捧着杯子送到赵元棠嘴边,小心侍奉她喝了一口,不敢再给:“喝多了,回头不方便。”
知道是什么不方便,赵元棠果真不再多喝,见赵幼苓站在身边,冲她抿嘴一笑,招了招手。
赵幼苓却笑嘻嘻地站着不动:“等二姐装扮好了我再过去,省得坏了妆,回头挨姐夫的拳头。”
她前头还喊的“窦大哥”,转了一瞬就改口叫“姐夫”了,赵元棠脸一红,嗔道:“他若是敢对你动拳头,我就休了他。”
赵幼苓笑:“二姐舍得?”见她红着脸,赵幼苓又是一笑,“他要是敢动拳头,二姐只管与我说,回头我找殿下打他一顿,帮二姐教训教训他。”
知她说的殿下是远在戎迂的呼延骓,想到如今自己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十一却还要再等上几年,赵元棠不由惋惜起来。
“你要送嫁,父王允了。可也不知,等回头你出嫁的时候,我能不能赶回来看你一眼。”
赵幼苓看着几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揉着睡眼也过来了,正捏着糕点往十五娘手里送,听到这话倒笑了笑。
“若是见不着,那二姐等我过去见你就成。”
哪有嫁了人的姑娘还能到处走动的。赵元棠只当她是在说笑,摇了摇头。
等到外头催妆赵幼苓便领着几个妹妹堵上了房门。几个关系亲近的宗亲女眷也都过来帮忙,虽只是装模作样闹一闹,可也玩得热闹。
待赵元棠被搀扶着要拜别父母,赵幼苓便见崔氏虽与韶王坐在一道,却凳子早早被人往侧边挪了挪,稍稍有些落后,与韶王平行处的桌上则摆着先王妃许氏的牌位。
先前备嫁的时候,赵幼苓记得,赵臻和赵誉都提出能否请出母亲的牌位,就当是母亲送妹妹出嫁。
韶王那时一言不发,他们只当他这是不允,万没想到到了出嫁当天,韶王竟不声不响请出了牌位,还让崔氏坐在了下手。
窦鸣长年在外,窦家的人没用了一些,当年京城破,城内乱成一团,没逃出来的人大多死在了里头,南逃的路上又死了几个撑不住的,到最后在汴都落脚的只剩下几个旁支。
如今窦鸣大婚,娶的还是韶王府的郡主,窦家人自然热热闹闹地帮着来迎亲,又帮着在窦府给小夫妻俩拜堂成亲。
赵幼苓虽说是要送嫁,可她本就是未嫁女,不适合陪着到窦府。等到三朝回门,她这才又与赵元棠见了一面。
想来是夫妻和睦,见赵元棠脸色红润,那高高壮壮的窦鸣虽看着笑容不多,可对上妻子,却处处体贴谨慎,赵幼苓到嘴的那些玩笑话便统统咽了回去,只拱了手说要送二姐去燕地,劳烦二姐夫多多照顾。
这燕地在大胤疆域的西南,是天子第四子,瑞王赵藩的封地。赵藩的生母原也是京城中世族之女,也曾得过天子宠爱,只是野心大了一些。赵藩当时不过四岁,生母一家便闹着想让天子废太子,立年幼的四皇子为新太子。
天子如今都鲜少犯糊涂,更何况当年,因此赵藩生母满门被塞了个罪名,流放千里,至今不知生死。年幼的四皇子则因贵妃的好言相劝,没有被废皇子身份,留在贵妃身边教养。
等到赵藩十四岁,因性子略显的古怪,被天子随意挑了个祥瑞的字,封瑞王,丢去了给他划定好的封地上——燕地。
这燕地,离从前闹事的巫族领地远些,从前离关外也远,几年前吐浑入侵一路北上,许是凑巧,燕地躲过一劫。命大的瑞王也不求着回宫,只照旧留在封地上过自己的日子,过年、天子大寿,这才风尘仆仆地回汴都住上几天,又欢天喜地地回封地。
窦鸣这一回,带着他自己手底下的亲兵,被调去燕地,为的不是保护瑞王,而是为了燕地刚刚发现的几座矿山。
赵元棠三朝回门后不久,窦鸣启程,前往燕地。赵幼苓以送嫁的身份随行。只叫人意外的是,她在随行的队伍中,见到了小谢先生。
往燕地去的路途不是那么太平。因前几年的战事,沿途时常有些落草为寇的百姓会突然出现,为了一口饭食,一些银钱,打劫过往商队或是行人。小谢先生就是在一次遇险时受了伤,这才叫赵幼苓见到了人。
随行的大夫在往他手臂上抹药,一边摸,一边嫌弃他一个大老爷们还疼得叫出声来。
大夫有些恼了,挖了一块药膏,重重摁在小谢先生的手臂上,结果人这时候却突然没了声音,只是闷哼。
“哟,怎么不叫唤了?”大夫问,抬眼瞥见随行的荣安郡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边上,忙要行礼。
赵幼苓摆摆手,让大夫先忙着,自个儿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小谢先生。
似乎是碍着她在边上,小谢先生眉心紧皱,闷哼了几声,终于被抹好了药。
“先生为什么会在这?”大夫离开,赵幼苓开门见山问道。
小谢先生皱眉不语。
赵幼苓丝毫不介意地等着,反倒是小谢先生的夫人有些为难地催了催。
“汴都有谢……有谢老先生在,我留在那又有何用。”小谢先生眼神微微一黯,一把年纪的人了,看起来似有些委屈。
赵幼苓呆了呆,想到因为刘拂那样的活例子在,致使那些得闻谢先生大名,不断求见,想要拜师的人,她多少有些理解了小谢先生的委屈。
听说……青山书院都有学子打算出来向谢老先生求学来着。
小谢先生眼皮垂着。
他人到中年,盛名已久,虽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可见着那些曾慕名而来的学子为了能向谢柳求学,纷纷打算离开青山书院,他便觉得汴都大约是待不下去了。
更何况,如今的谢家还不时有人想让他劝谢柳归家……他烦闷地很,听闻燕地的瑞王向天子上书,求几位教书育人的先生,他索性辞了青山书院的院长身份,带着妻儿,包袱款款,入了冠军侯的队伍。
“先生其实不必如此。”赵幼苓想了想,“谢老先生虽说不出山,可未尝不愿意指点学子。先生若是聘他每七日到书院讲学一日,兴许谢老先生会愿意的。”
前有在戎迂部族教孩子汉字汉话,后又允许高贺兄弟俩登门求学,谢先生显然还是愿意教书育人的。
小谢先生垂眸不语。
赵幼苓既然已经问来了想问的事,便没再久留,转身回了马车。她与赵元棠同坐一车,车帘垂着,马车外窦鸣的座骑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啃着车轮边上的草,显然窦鸣也在车里。
赵幼苓索性在外头待了会儿,捏捏马耳朵,又揉揉马嘴,惹得被人牵着跟在队伍里的大黑马又气又恼,马蹄子连刨了几下地,呼哧呼哧地喷着响鼻。
她乐得不行,帘子掀开,窦鸣走了出来:“说完话了?”
“说完了。看样子的的确确只是跟着去燕地当先生的。姐夫在怀疑什么?”赵幼苓问。
窦鸣看着她:“东宫有人混在那些人里。是去当先生,还是想去燕地做什么,现在都不好说,只能人人都有嫌疑。”
太子的动作最近有些大了。又是向天子推荐道士,又是献上了位什么九天玄女,甚至还从南边带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打着各种名义,用着各种方法,往不少大臣家送去。
胥九辞也得了一个,只是叫他转手用了个什么罪名,打得半死,送到了太子妃跟前。
“瑞王是个可信的,只是这次去燕地,人多眼杂,你还是多陪陪你二姐。矿上的事,你不许插手。”知道妻子十分疼爱这个妹妹,窦鸣皱眉叮嘱道。
赵幼苓点了点头:“姐夫放心。”
她说完上车,窦鸣也没再停留,下令整队,立即启程。
第98章
燕地整一个面积并不小, 下辖一府多县。瑞王的王府在东渠府, 若非一行人到达时已近黄昏, 窦鸣合该带着妻子先去拜会瑞王及东渠知府。
跑在最前头的两个亲卫已经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 订好了房间。这一路风尘仆仆, 不说窦鸣等人,即便是底下风餐露宿从军多年的儿郎们也都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赵幼苓简单洗漱后,趁着天色还早,便穿着男装, 带上茯苓,出了客栈。
有过之前从戎迂到汴都的经验,再从汴都到东渠,赵幼苓丝毫不觉得吃不消。
这一路,小谢先生上吐下泻了好几回, 这才颠簸地到了地方。赵元棠也脸色难看, 不时头疼脑热, 吃了几副药这才转好。更别说其他跟着来的随行,都是不怎么远行的人, 一时间适应不了。
赵幼苓不觉得难受, 只是与呼延骓那边的联系,再最后一次放飞海东青之后,就再没接上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离了汴都,找不到人的关系。
想着燕地的饮食赵元棠一时间不一定吃得惯,赵幼苓出了客栈, 便往集市去。
她方才问过掌柜,这东渠的集市,从早到晚都有人挑着担在那儿买卖东西。若是运气好,也能见着卖新鲜蔬菜的。
只是到底赶巧不如赶早,去晚了说不定最后一个卖菜的也要走了。
东渠此地,地势得天独厚,四季如春,鲜少会遇上什么灾害。因着气候的原因,处处都能看到花木,长得极其旺盛,叫人目不暇接。
一路闻着各色花香走到集市,就见集市内,槐柳成荫,更有榕树傍着河道,生得粗壮高达,盘根错节。树底下,果真还有不少商贩蹲坐在那里,喝着茶,吃着街头卖的凉粉,等着生意上门。
见有陌生人,路边一小贩叫住赵幼苓道:“小郎是打哪儿来的,可要买点什么东西?”
这东渠也就这么些人,虽是个府,只是到底不如汴都人口众多,因此城中都有哪些人这些小贩最是清楚不过。
赵幼苓一眼扫过去,正找不到卖菜的,索性问道:“我打南边来,才到此地落脚,想买些新鲜的菜回去。小哥能说说,哪里还能卖到菜么?”
小贩闻声,伸手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槐树底下:“这个时辰正经卖菜的,都差不多收摊回去了,只剩那一家可以过去瞧瞧。”
他说完,见赵幼苓果真迈腿要走,忙又喊住她:“你过去买无事,可说话恭敬一些。”
赵幼苓挑眉。
小贩压低声音道:“那是瑞王。”
赵幼苓愣了愣。
视线所及,那棵大槐树下有个蹲坐在那儿的青年,正是先前曾在同天宴上见过一面的瑞王赵藩。只见这人摸摸这根莴苣,捏捏那把菇子,也不叫喊,就这么待着,一副愿者上钩的样子,等着人上门做这只值几文钱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