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窦鸣,这样的苦,赵世子少时也曾经历过。
窦鸣的年纪比赵臻还大一些,幼时也曾有过往来,只是后来一个从军,一个随父逃匿,再没碰过面。他的许多事,赵臻如今也说不清楚,反倒是赵元棠,竟能一样一样,将窦鸣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上一遍。
窦鸣十二岁上战场,打的第一场仗,是一伙占山为王的山匪,杀了附近几个村子,抢走村里的姑娘,□□掳掠,无恶不作。论理,这样的事该有当地府衙处置,然连着了两任知县被杀后,当地百姓不得不协同作恶,引路过的商队往那山脚下走,从而家人才能逃过一劫。
十二岁的窦鸣与人一道杀上山,而后单枪匹马追击逃匿的匪首,亲手砍下人头带回军中。自此,当地平息了匪患,窦鸣也在军中一鸣惊人。
十三岁,西南巫族侵犯大胤边境。窦鸣领兵,深入敌穴,抓获巫族皇室上至巫王,下至公主王子十余人,逼得巫族不得不臣服大胤,许诺不再与大胤为敌。就是这一次,窦鸣封侯。
之后连续几年,窦鸣始终在军中,不曾返回京城。到后来吐浑入侵大胤,大胤驻在北面的军队连连大败,仅有窦鸣所率的一支,曾数次击退过一部分吐浑兵。然究竟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败退至如今吐浑仍旧占据的几座城池之后。
一直到不久前,英国公往北面赴任,这才有以窦鸣为首的一波老将转回汴都述职。
“二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赵幼苓托腮,眨着眼冲赵元棠笑。
赵元棠顿了顿,唇角微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只是些小事,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赵幼苓“哟”了两声,上下打量赵元棠:“二姐问了许多事呢。”
赵元棠伸手要打她这阴阳怪气的,就见顾氏身边的菀容一路走到了房门外,身边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
“这是怎么了?”赵幼苓问。
小丫鬟哭的眼睛都红了,却怎么也不敢走到两位娘子跟前说话。还是菀容在边上推了推,见她只晓得哭,无奈地走上前:“是十四娘那儿出现了事。”
听说是十四娘,赵幼苓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和那丫头合不来,想到那丫头做的事,就只想丢出去抽打一顿。
赵元棠叹口气,问:“她又怎么了?闹脾气,还是又拿下人出气,伤到人了?”
崔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十分老实,十四娘却恼火起来,埋怨她畏畏缩缩,处处不敢帮着自己争取能和戴家联姻。
韶王训斥过十四娘,也把她关过几天,哭过闹过,把院子里弄得一塌糊涂。十四娘为此,甚至还颇有愤懑,嘴里也十分怨毒。赵元棠不愿再同她亲近,可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能放任不管。
“是戴郎君在酒楼被打的事,叫十四娘知道的。王爷要将戴郎君交给天子,十四娘知晓了,闹到了王爷跟前,说什么都不许。”
“莫非她还想威胁父王?”赵幼苓都气笑了,屈指敲了敲桌面说道,“她既然知道酒楼的事,难道不知道戴桁都想对二姐做什么?一个不是东西的男人,难不成比血脉相连的姐姐都重要?十四看来,真是疯了。”
她想从前看十四娘也不觉得对戴桁有多少感情,可现在竟然连平日里的规矩都忘了,为了个男人闹到了韶王的面前,连点姐妹情谊都不顾。想到甄氏虽出身不高,平日里也不时与崔氏闹腾,可再怎样,也没为了个男人,真做下什么不要脸的事来。
说到底,十四娘这性子,多半也是养在崔氏身边时出了岔子。
赵元棠叹气:“她想做什么?难道还想着要嫁戴桁?她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就一心想着要给自己谋亲事。这世上郎君这么多,除了一个戴桁,难道就谁都瞧不上了?”
那小丫鬟欲言又止,看了看赵幼苓,又看看赵元棠,红着眼眶,不知道怎么办好。
“是不是还有什么?”赵幼苓问。
“十四娘……十四娘让奴婢把这个想办法塞给戴郎君。”这丫鬟噗通跪在了姐妹俩面前道,“奴婢虽然接了但是……但是不敢。这东西塞出去,可是得坏了十四娘名声的。”
她嘤嘤地哭,手里抓着一双袜子,“奴婢原本想着,这事奴婢应下了,偷偷烧了也就是了。可没想到……没想到十四娘又将肚兜交给了芷菇姐姐。小娘子……小娘子这是想做什么呀!”
赵幼苓回头看了看默默站在身后的茯苓,不由苦笑了一声。
那个芷菇是十四娘身边的大丫鬟,是个忠心的,也不蠢,平日里时常劝着十四娘莫要闹事。可到底只是个被拿捏了身契的丫鬟,十四娘要她做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
为奴为婢,想要留着良心和善意,还真的得看主子的为人。十四娘这样,只要不犯下天理难容的事,不过也只会被责罚一顿,几个丫鬟就……说不定要丢了性命。
“看样子,十四娘的的确确是疯了。她也不必拿这些手段想救戴桁了。戴家不是愁没人肯嫁给戴桁么,那就让十四娘嫁!”赵元棠腾地站起来,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她真当我是好脾气,由着她帮戴桁踩到我头上来不成!惯着她!”
她头一回,见赵幼苓脸上也带着怒气,作势要替她去找十四娘,赵元棠道:“这事十一不必管。我是姐姐,不能一直让妹妹帮忙。这事我自己去解决。”
也不必赵元棠怎么解决。
小丫鬟来琳琅院才哭完,前头就有伺候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韶王和世子在戴桁身上找到了十四娘的肚兜。也不管究竟是谁帮着十四娘那个丫鬟送进去的,只立时打死了不知劝阻的几个丫鬟,将戴桁捆起来丢回戴家,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十四娘定给了戴桁。
只是十四娘的年纪到底还小,想要嫁去戴家,还需要等上几年。韶王十分体贴未来的女婿,就做主将一个丫鬟开脸,送去戴家伺候戴桁,说是等十四娘过门就抬做姨娘。
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不得已帮着送肚兜的芷菇。
戎迂部族。
呼延骓放飞了手里的海东青,扭头看着盘腿坐在边上的阿泰尔。
“九娘又去了你那里?”
阿泰尔挠挠头:“嗯……我当时就是一时心软,答应带她走,可我没想睡她啊!她可是昆睡过的女人,我怕还来不及呢。我怎么知道她会缠上我,还闹得婳婳差点动了胎气。”
九娘原本已经被安置在了呼延骓的部族里。阿泰尔迎娶长宁公主后,携妻几次来拜访呼延骓,连带着就不时“偶遇”九娘。见九娘总是戚戚苦苦的样子,阿泰尔一时心软,就答应带她走。
这一带,就带上了麻烦。
“我家婳婳虽然不是很在意我身边的那些女人,那也是因为她们知道我不喜欢,所以不缠着我,也不招惹婳婳。可那个九娘……”
想到几次哭哭啼啼的九娘,阿泰尔头大如牛。
“那个九娘……真的是云雀儿的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把她送回汴都?”
“不能送。”呼延骓吹了声口哨,那条从前养在赵幼苓身边的狗子,撒开四腿跑了过来,缠着人直蹭。
呼延骓摸了两把狗脑袋,道:“那个九娘,不可信。叱利昆现在一心想着与吐浑联合,已经几次与大可汗的意见相左。只怕不多久,戎迂就要成了吐浑的一柄刀了。这时候送九娘回汴都,无疑是帮着叱利昆往大胤皇室里塞一枚钉子。”
阿泰尔倒吸一口气,想想九娘那张脸,莫名打了个冷颤。
第96章
谁家小娘子愿意嫁人之前, 自家人先给未来的夫君送上贴身伺候的丫鬟。
说什么丫鬟, 都贴身了, 又能丫鬟到哪里去, 开脸做了通房, 底下还有人跟着伺候。
这要是时间长了,生出点感情,再生出庶子来,哪里还有正房夫人的位置。
十四娘尽管年纪小, 可都知道给自己谋划亲事,哪里会不懂这些,自然又是一番闹腾。
然而她怎么闹都没用了,哪怕是求了甄氏,又哭倒在韶王的面前苦苦央求, 仍旧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亲事是她自己不择手段求来的, 那戴桁为了脱罪, 不至于叫天子厌弃,顺势收了她的肚兜, 算是坐实了两人私相授受。这样的事, 闹一次,也就罢,可她闹了不止一次,更何况这次是真真切切惹恼了韶王……
赵幼苓冷眼瞧着,韶王这一回是真烦了十四娘,连带着宫里的皇后想要给戴家挽回一些声誉, 都叫他在天子面前好一顿抱怨。
什么天子赐婚,没有的事。
戴家本就只是想给戴桁找一个能接纳庶子的正房妻子,戴老夫人得知戴桁闹出的那些事,尽管不喜欢十四娘,却还是不得不让同意了这门亲。
那个叫芷菇的丫鬟送到戴家的当晚,戴桁就在戴老夫人的示意下,正式收房。第二天戴家还欢天喜地地遣了人来向韶王禀报这个好消息。
谁都没拦着有丫鬟把这事告诉了崔氏。
崔氏到底养了十四娘这几年,便也转手将消息说给了她。
十四娘在院子里好一顿闹,可再怎么闹又能怎样。人是她要嫁,既然非要撞南墙,那就去撞,头破血流旁人也不会在意。
至于赵元棠处,新都郡主在得意楼差点叫戴家子轻薄的消息起初还有人传,到后面,却是被赵幼苓托了刘拂,在学子之间传言说戴家子假借旁人身份,邀新都郡主在得意楼一间,好在韶王世子及时赶到,撞上发现真相的新都郡主怒斥戴家子,顺势将其教训了一顿。
事情是真是假,传到后面自然就无人关心,只道是戴家几代忠良,又出了皇后贵妃,到如今,竟也养出了这般混账的子孙。
而对于戴家和韶王府的十四娘子订亲的事,又有人在街头巷尾说是小娘子的贴身之物被内贼交给了戴家子,为皇室名声,不得已只好结这门亲。
戴家对于这样的传言当然不肯应下,可也有人反驳质问,若都是假的,怎么偏巧就出现在得意楼,难不成真是戴桁要轻薄新都郡主?订亲的事,又为什么是和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
半月之后,韶王府上下连带着十四娘都背上了受害者的身份,戴家连连被御史参上一本,满朝文武竟也没人愿意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你呀,做什么叫刘小郎君在外说那些事。”赵元棠点点赵幼苓的鼻尖,刚染好的蔻丹一不留神沾上她的鼻尖,惹得一旁茯苓忙忍笑上前给擦了几下。
赵幼苓摸摸鼻子:“不过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他听说了二姐你的事,义愤填膺,说什么都要帮忙,就往外头说了几句话。谁知道那些书生也这般碎嘴,竟传得沸沸扬扬。”
“难不成你心里不清楚?”赵幼苓嗔怪道,“二姐不怪你,只是别耽误了刘小郎君读书,不是该省试了。”
科举本分解试和省试,去年解试,靠着谢老先生的教导,刘拂悬梁刺股,熬了很久,终于踩着尾巴过了解试。到今年,的的确确该是省试了。
“小郎君是个有大造化的,我看父王的意思,是高知府十分看好他。”赵元棠道。
赵幼苓忍笑:“只怕高知府看中的是谢老先生。”
高贺兄弟俩跟刘拂走得近,有时也能得到谢老先生一两句提点,竟发现果真比那位谢先生要厉害许多,稍一点拨,兄弟俩就恍然大悟。为此,高知府已经几次找到胥府,想请谢老先生往高家去教授兄弟俩。
谢老先生自然没有应允,只答应高贺兄弟二人可时常来见他,若有不明,问他便是。
那位谢先生也曾去找过谢老先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只自那日之后再见刘拂,说话都客气了许多。
“那也是因谢老先生有真本事。”赵元棠和声道。
她说完,又捏了捏赵幼苓的耳朵:“你如今与父王都在忙些什么,竟是连兵部都随着去了?”
戎迂使臣一行离开后,赵幼苓便寻了韶王,似乎是说了些什么。第二日又得宫里的召见,再回来,赏赐一车一车地往回拉。之后便时常出府,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前不久,还去了趟兵部,若非正巧在那儿被窦鸣撞见,赵元棠还真不知自家妹妹连六部都进去了。
“窦大哥是二姐的耳报神不成,怎么净将事儿都与二姐说了?”赵幼苓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说的兵部。
除了那日在兵部碰见的窦鸣,还会是哪一个。
“你窦大哥是为你好。兵部是重地,你进出哪里,岂不是容易被东宫那边给盯上。”赵元棠柔声道,略有些担忧。
“二姐放心,我乔装打扮后才去的,除了窦大哥,只怕没人认得出是我。”
“你与父王他们一起做的,想必不是什么小事。然而你到底是女孩儿,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叫我们如何是好。”赵元棠叹道,“父王也是,可拿你当个女孩看过,竟是做什么都要你一道。”
赵幼苓不好说韶王如今这样,是因为她应呼延骓的意思,将戎迂寻矿冶金的方法同韶王与天子说了。
天子如今虽在服食丹药,但还未糊涂,听闻之后便寻了个理由,赏赐了她无数珍宝,实则是让她将那些方法书写下来。
东宫那边还不知道此事,这若是知道了,她也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往兵部去了。
“那些事到底我能帮的也不多,只处理好了眼下这一波,就再没我的事情。”赵幼苓说着,凑到跟前问,“二姐和窦大哥的亲事可定下了日子?”
她话音才落,就见方才还满心都在为她担忧的赵元棠腾地烧红了脸。
韶王为赵元棠挑了夫君。
赵元棠的年纪放在汴都,确实不大好挑人家。和她年纪相仿的郎君大多已经成家,即便还未成家的则多数有了未婚妻,即便有未婚妻还未过门就出意外没的,房中也有了通房。
剩下的挑挑拣拣,刨去那些有通房有庶子的,就只剩一些家世不好,人品不佳的。
甚至还有丧妻的鳏夫及停妻打算再娶的,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几次托了媒人上韶王府说亲。
韶王若是在府上,遇见这种人,便是二话不说打出去。若是不在,顾氏负责拦住崔氏,赵幼苓则负责拿箭将人轰出去。
初时还有赖子不信邪,叫她一箭从裆下穿过,当即吓得尿了一地。至此之后,只要她拿着弓箭轰人,便没有轰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