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端正写着郎君的名讳生辰,的的确确是先前那个闹出事来的戴家子没错了。
可是戴家……这是疯了不成?
“父王今日在宫里,是不是就因为这事才脸色难看?”
赵幼苓出来直接问道。
“戴桁那个妾……似乎还只是个通房,到底有趣,庶长子都生了还只肯给一个通房的身份。”韶王冷笑,“那女人这一胎,又是个儿子。虽然戴家有去母留子的打算,可前头已经有了个庶长子,再过几个月又要多一个庶子,汴都城中哪还有世家舍得将女儿嫁给他。就是有,愿意嫁的也不过是些末流,或是家中庶女。这些人,戴家可看不上眼。”
韶王看着赵元棠,只觉得自己这个嫡女果真是受尽委屈,想到戴家的打算,和厚着脸皮在宫门口候他却被他甩在身后不予理睬的戴桁,韶王就觉得一口气闷得慌。
崔氏却是满脸震惊。
“不如……不如让十四娘……”崔氏的话还没说完,韶王的脸又黑了几度。
“母妃,”赵幼苓哭笑不得,“十四娘才多大,那戴桁又多大,且不说他还没成亲就有了两个庶子,就算这一个去母留子了,那之后呢?等十四娘及笄,只怕他院子里庶子庶女就能组一支马球队了。”
她顿了顿,“更何况,戴家显然只想娶二姐。”
见崔氏这时候还犯糊涂,韶王越发恼怒戴家的举动:“他们不过是觉得二娘年纪大了,在汴都找不着合适的人家,这才蹬鼻子上脸,想叫本王的女儿认命嫁进戴家!”
他怒极拍桌:“本王偏要给二娘找一个比他姓戴的好上千倍的小郎君!什么纳妾蓄婢,外头安置外室,统统不许!”
虽然赵幼苓很想说,身为一个后院莺莺燕燕一大群的亲王实在没有资格叫女婿只守着妻子一人,但看着韶王一片慈爱之心全然是为了赵元棠,她到嘴边的话动了动,咽了回去。
戴家这门亲,韶王不愿接。庚帖不过只在王府里留了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就叫韶王派人扔回了戴家。
至于戴家是怎样一个反应,韶王不想知道,韶王府上下也没人想知道。十四娘为此又闹腾了几次,叫韶王大怒,将她禁足,又命她抄上二十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抄完才允许出来。
然而,不过才几日功夫,戴家又闹出事来。
这一回,却不是戴家找了谁来提亲,或是跑宫里同皇后告状,又借着亲戚关系,同贵妃表达戴家一片真心。
而是那个叫琼娘的女人。
赵幼苓站在门口,微微低头,看着挺着七个多月肚子跪在韶王府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心里只能骂一句:有病。
戴家从前不愿接纳琼娘,只许戴桁将她安置在外面,扔了几个婆子,既是照顾,也是监视她。
她生的那个孩子,因是戴桁的庶长子。戴家长辈早早就接回家,由戴母教养。去年琼娘再度怀孕,以腹中孩子为由,哭得戴桁心软,被意接回戴家中照顾。
琼娘显然是个聪明人,戴家想要去母留子的打算,根本瞒不住她。孩子要生,男人她要,命更要留下。
她哭着跪在韶王府门前,话不必说,已经先让人都聚拢过来,对着王府指指点点了。
赵元棠今日去了英国公府。
自赵婳出嫁后,英国公夫人便寂寞了许多。好在赵幼苓与呼延骓虽隔着千万里仍旧书信时有往来,赵婳嫁给阿泰尔之后的事情,呼延骓都会在信里提起。有时甚至会有赵婳的亲笔信。
赵元棠凑巧拿了赵婳的信去英国公府,避过了琼娘。
见琼娘今日穿得精致优雅,身上的衣裙虽不是御制,但也不差,一张脸孔更是精心打扮过,赵幼苓便知,这人心思不浅。
赵幼苓见她梨花带雨,柔弱可怜地哭泣,不由抿抿唇。
“你为什么来这?”
琼娘嘤嘤哭泣,声音柔弱,抬手擦了擦眼角,微微垂头:“娘子,求娘子能让妾见一见郡主。”
“我二姐不在府中。”赵幼苓道,目光落在琼娘的脸上,又看着她的肚子,叹道,“你这肚子看起来,怕是就要临盆,你跪在王府门前,是想做什么?”
“妾只是……只是想来见一见郡主。”
琼娘支支吾吾了许久,似乎是在赵幼苓漠然的表情里,鼓起了勇气。她的目光充满了水意,尽管不哭了,可仿佛雨后新荷般颤巍巍的睫毛,写满了柔弱和委屈。
“妾的夫君有意求娶郡主,只是苦于妾为夫君十月怀胎已生下一子,如今腹中还有一子……郡主不愿下嫁,可夫君真心爱慕郡主,还请郡主能看到夫君一片真心上,允了他吧!”
“妾夫君的家人,认定是妾的缘故,才令夫君不能心想事成,即便皇后允婚,韶王与郡主也不肯答应,所以……所以妾等生下这个孩子,便要被去母留子……念在妾的爱子之心,恳请郡主见妾一面,妾……妾要将两个孩子都托付给郡主。”
她哭得发颤,浑身上下俱是戏。
围观的人先前还不知她的身份,听到这里,只觉得她着实可怜,一时间竟也有人摇头感慨了起来。
赵幼苓却是笑出声来,居高临下,道:“有妾有子,却欺瞒陛下无妾无子。如此欺君之罪,陛下只是训斥,饶戴家满门难道还不够?”
“而且,”她走下台阶,笑盈盈地望向琼娘,“要去母留子的是戴家,你该求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吗?”
第93章
少女的声音尽管透着笑意, 可实则冷淡至极。
琼娘跪在地上, 惊呆了, 连眼泪都忘了再流下来。
“小娘子怎么能这么说话!”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姑娘, 鹅蛋脸, 大眼睛,生得很是可人,只是年纪要小一些,似乎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姑娘急忙跑到琼娘身边, 伸手就要扶她起来,见此刻琼娘满脸都是泪,凌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看着十分狼狈,姑娘顿时就心疼了起来:“我家娘子明明是真心实意地来求见郡主的,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她?”
赵幼苓并不意外会有人过来帮琼娘。她怀着身孕, 就算偷跑出来, 身边定然也会带着丫鬟。她宝贝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并不想在韶王府这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
果然, 一听小姑娘的话, 还真就是她带来的丫鬟。
“若是求见,为何她不言不语,来即跪在门前掉眼泪?”赵幼苓眉头微挑,面带笑意,“再者,我已经说过, 你们要见的人并不在府中。如此还不肯走,是想赖上韶王府了?”
赵幼苓先前提到戴家,围观众人便知晓,跪在韶王府跟前的这一个,就是王府的郡主先前差点被赐婚要嫁的戴家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女人。
有多少人家,因为在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对家中儿郎耳提命面,警告他们决不能为了外头的芝麻,就丢了原本到手的西瓜。
再看一个郎君们兴起了宠一宠的玩意儿,竟然还敢闹腾到人前,越发觉得微妙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不过就是小娘子你拦着不让我们娘子见一见郡主罢了!都说郡主是个善人,既然日后仍是要嫁给我们郎君,为何就不肯见一见娘子,听一听娘子的心里话。”
小丫鬟阴阳怪气道,“郡主分明就是嫉恨我家娘子,生怕日后过门,娘子若是活着,就还会得郎君宠爱,说不定连娘子留下的两位小郎君都不愿庇护,简直是铁石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幼苓漫不经心地打断了:“茯苓。”
她喊了一声,茯苓忙从后头走上前。
赵幼苓道:“对郡主无礼,该怎么处置来着?”
所有人都愣了下。底下的琼娘也吓了一跳,霍地睁大了眼。
赵幼苓瞥她一眼,笑了笑,看向茯苓。
茯苓想了想,老实道:“回郡主的话,宫里奴婢实不清楚,只是宗室里的规矩,似乎是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三十。
赵幼苓满意地抬了一下下巴:“杖责只怕不成,会打死人的,毕竟这人还怀有身子,打坏了就是一尸两命,赔不起。”
见小丫鬟正要露出喜色,赵幼苓意味不明的目光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既然不能杖责,那就改成掌嘴吧。不过只是六十下,想必你一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定然愿意代你家娘子受过。”
小丫鬟一听,脸色微变:“为什么——”
“怎么?”赵幼苓笑,“不敬郡主,杖责三十,你家娘子难道不曾说过韶王府有两位郡主,我二姐乃是御赐的新都郡主,而我也是。一人三十下,可不就是六十么。”
小丫鬟心下一惊,不等说话,赵幼苓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带着压迫感的冷意。
“你们那点心思,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先是进宫央求皇后贵妃,再是请了宗亲登门提亲,两度被拒后,连你们也跟着出来闹腾。韶王府的门楣是不是太低了一些,才叫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可以跳起来踩上一脚?”
赵幼苓并不愿用权势压人。
她在戎迂的那些年,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太清楚权势是怎样好的东西了。有朝一日自己忽然得了这些,她自然不愿用。
可有些人,得寸进尺,却是逼得人不得不用上一用。
皇宫、宗亲、外戚……一个个如狼似虎,一处处水深火热,这还未到吐浑再度侵犯大胤的时候,自己人就已经乱到了种种叫人难以启齿的地步。
等到战火再度烧起的时候,这一次,又能退步到哪里去?
因着赵幼苓的反应,王府内一时间涌出不少下人。
他们人多势众,连围观的众人都开始纷纷退后,生怕冲上来就打。毕竟那韶王可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若是早前吩咐过下人,碰上碍事的直接动手打,可不叫人担心。
“郡主!郡主!妾只是想要临死之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新都郡主!难道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郡主都不能满足妾吗……”琼娘回过神后急忙哭喊。
她捧着肚子,的的确确是一副弱不禁风,委屈柔弱的模样。哪怕明知她与戴家与韶王府的纠葛,仍旧叫旁人看着心疼不已。
“谁要嫁给戴桁,你就去求谁。”赵幼苓一顿,有些不耐烦道,“你跪在这里,是想让全汴都的人都以为,韶王府冷酷无情,连一个将死之人的恳求都不肯听?”
琼娘不敢这时候顶嘴,只能哭着磕头:“求郡主劝新都郡主应了这门亲事吧。郡主心善,若愿意留妾一条命,妾必定好好服侍郎君和郡主,若真要去母留子,恳请郡主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还不赶出去!”赵幼苓大喊,“放着这么个祸害在这里污蔑二姐的名声,可是想叫王爷知晓后,一个个责罚你们!”
下人们得令,当即齐声高喊,跑下台阶,也不管男的女的,伸手就要把地上的琼娘和小丫鬟都拉扯起来,赶紧从韶王府门前扔出去。
前头有人拉人,后头就有几个仆妇丫鬟提着水桶和扫把,见人被拉起来,忙往那地上洒水,紧接着刷刷几下扫了起来。
琼娘脸色发白,没敢再动。
赵幼苓对着琼娘露出满满的警惕与厌恶,冷冷说道:“把她送回戴家,亲自交代戴家如今掌事的几位夫人手里。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将刚才发生的事,同戴家说一说,问问他们,和韶王府的这个仇是不是真的打算结下来了。”
戴家哪会愿意和韶王府结下这个仇。
得知琼娘竟然敢背着她跑去韶王府胡闹,且这里头,又有戴桁母亲还戴家几位女眷的手笔,戴老夫人一时怒火攻心,竟是直接气得厥了过去。
戴家一时兵荒马乱,戴桁不得已进宫求请太医,这才知戴老夫人这一气竟是直接气得中风了。
如此,戴家就算再还有心思,想为戴桁拼一拼赵元棠,也不敢再有动作。上上下下只一心扑在中风的戴老夫人身上,生怕病得再重一些,戴家在外的那些儿郎们就必须丁忧回府。
可戴家不敢了,戴桁却还生着这么一副胆子。
他对琼娘的确有些心思,毕竟是他长子的生母,如今又怀着次子。可他见过新都郡主,便觉得佳人不外乎如此,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对琼娘的心软实在是不应该。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忍不住还是往韶王府递了消息。
消息自然是递到了赵元棠的手上,也等同有递到了赵幼苓的面前。
“他好大的胆子。”赵幼苓皱眉。
琼娘被丢回戴家,戴家人的反应显而易见。得知琼娘上门的韶王,还气冲冲不管不顾进宫告了一番状。
以为戴家这一次总是能安分一些,不再去闹腾事情,可戴桁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这么大的胆子,这要是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他。”赵元棠托腮,笑看院子里正追着自己尾巴咬的狗子,“得意楼么,过去订过他家的桌席,味道不错,只是价偏高了些。就当是吃次大户了。”
见赵元棠已经决定应邀,明日就去得意楼和戴桁谈一谈,赵幼苓便不去劝,反倒是拉了正巧沐休的赵臻,又拐上闲来无事的赵誉,第二天一早便先去了得意楼。
“那传消息的人已经审出来了。是从前皇后赏给父王的宫女,父王没收用,只让她在后院里服侍。竟一开始就是戴家的人。”赵臻低头看着身边的妹妹。
赵幼苓穿了一身石青色男装,如果不是生得眉目秀丽,胸前微鼓,倒还真是一个清秀俊逸的少年郎。“父王想必是踩到这人身份,所以才一直没收用。过去没出什么事,现在也不过就是帮着戴桁传了个消息,就暴露了身份,显然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专业的探子。”
赵誉跟在后头,已经打听到了戴桁订了哪间阁子,二话不说掏钱订下隔壁。“人还没来,咱们先等等。”他说着走到楼梯口,就有店小二赔笑引人往楼上去。
他们兄弟俩模样生得虽相似,可性格千差万别。赵臻稳重,赵誉淘气,只是对于自己的姐妹,兄弟俩却是一样的护短。知道戴桁邀赵元棠在得意楼见面,兄弟俩二话不说,就应了赵幼苓的话,准备过来偷听,顺便防备着戴桁有什么不好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