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既然来了,不如就查一查,这道观究竟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撑着,才能这些年迎来送往,与朝中官员联系不断,却没被查封。”
这事韶王自然要做。
然比起这些,他眼下更关心的是女儿的事。
“就是这两人绑了你?”韶王低头,一脚踩上地上男人的胸口,“这个男人看起来,没什么功夫,只有一身蛮力。”
赵幼苓道:“不是他俩。”
她示意少女们起身,又道:“她们都是通过不同的人被卖到这里。绑我的那两个,应该不是专门做这行的,而是有人托他们做事。”
她往前走了两步,到韶王跟前,压低声音道:“父王,你闺女我在这里值五十两黄金。”
她拿手比了比,比完了又往后退两步:“父王,我们回家吧。”
五十两黄金?
要不是看着女儿要回去,这里还有一群外人,韶王脸都要绿了。
他家闺女,才值五十两金子?
从道观回韶王府,赵臻很快得了消息回府,又往宫里递了信。天子的反应尚且不知,只胥九辞在得信后不久,就派了承恩往韶王府送了不少好东西,美其名曰压压惊。
承恩在赵幼苓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最后瞅着鼻子睡着了,还是叫韶王府的人背回胥府的。
不光是承恩哭,就是茯苓,也哭得不行。
赵幼苓哄完一个承恩,接着哄茯苓。
待两个都哭够了,自己也累得往床上一躺,先睡一觉再说。
第二天睡醒,韶王并赵臻已经找到了当时闯进马车的两个莽汉。
得知赵幼苓被绑的细节后,赵臻恨不得生啖绑匪之肉。加之他本身就在兵马司任职,人脉极广,将绑匪画像,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发现了那两人的行踪。
“找到人的时候,这两人都在妓馆里醉生梦死。不光上了最好的酒菜,还点了那里的花魁。”赵臻沉声道。
见韶王脸色铁青,赵臻续道:“人我已经审问过了。”
“怎么说?”韶王双手攥紧,“那两人可有老实交代了是受何人指使?”
“还不肯说。”赵臻道,“只交代了对方给了两人三百两黄金,要他们绑了十一后,随便找个地方卖了,为奴为婢都可以,要是能……能卖进妓馆更好。”
韶王“砰”一声拍在桌案上:“三百两!还是金子!”
韶王眯一眯眼睛:“他们还真当我们除了撬开他俩的嘴,就查不出所以然来了吗?”
赵臻笑了:“所以,儿子亲自敲碎了他们的满口牙。”
父子俩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找到那两个人,为的也只是泄愤。至于背后的人,细枝末节一分析,再派人一查一找,早已有了目标。
“这些都不重要。”
父子俩回头。
赵幼苓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那个道观的事,父王打算如何?”
昨日从道观带回来的少女们,如今都暂时安置在顾氏城郊的庄园里。那是顾氏嫁过来时带的最好的一处嫁妆,平日里夫妻俩偶尔会过去小住一二,如今全然不介意用来安置那些暂时无处落脚的少女们。
韶王府还特地派了人守在那里,并叮嘱了不准欺负她们,违令者斩。
可安置只能是一时,她们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考虑。
赵幼苓知道,韶王也知道,她们尽管是迫于无奈才失去了贞洁,可对有一些人来说,她们要么就应该去死,要么就脱离族人,不能给家人抹黑。
救她们出来,是脱离了一道火海,却还没有脱离另一道世俗的枷锁。
“这事已经交给了高知府。”韶王背过手,“那些女孩当中,有个小娘子的父亲在御史台当差。你嫂子一大早就陪着那小娘子回了家,若不出意外,不多时,这件事就要闹得满朝风雨了。”
赵幼苓心狠狠跳了一下:“那位御史大人……”
赵臻道:“虽为人古板了些,却是位慈父。前几年他已为人妻的长女遭人□□,在夫家投缳而死。他不管不顾,将女婿一家告到御前,生生护住了长女。之后对幼女十分看顾,却不料又遇上了拐子。他……这次势必不会放过那道观。”
事情果真如韶王父子所言,那位御史大人仅凭一人之力,便往御前递上了如雪花般繁多的奏疏。
每一份都事关那座野道观。凡是与此涉及的官署皆被他不管不顾点名骂了一番。
道观的事一下子如星星之火,燎了整个朝堂。
另一边的常乐公主府,也因韶王在天子跟前的稍加煽风点火,迅速陷入了混乱。
常乐公主当年和现在差不多,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暴脾气。最初她想嫁的不是如今的丈夫,实在是闹得有些难看,皇后一番训斥后,将其嫁回了戴家。
好在丈夫模样生得不差,又碍于身份对她极为照顾,家中始终没有旁的女人。常乐公主便也渐渐安下心来。等生下成佳,越发娇宠这个女儿。
这世上,人人皆喜好美色。就如常乐公主青春少艾的时候喜欢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郎,成佳也是如此。
但凡是模样周正的清秀少年,成佳几乎都会看上眼。
碰上常乐公主挑挑拣拣,不愿让女儿委屈嫁个世家、模样都寻常的男人,成佳如今尚未出嫁,但追过的男人已无数。
不久之前,她才追着魏家二房的小郎君跑了大半个汴都城。
成佳这一回似乎是当真看中了魏映,先是缠着常乐公主恳求下嫁,再是闹着要去求天子赐婚。总之就是瞄上了魏映,非君不嫁了。
等到正和府上的琴师打得火热的安定公主,状若随意地提起韶王府有意与魏家二房结亲的事,成佳登时就炸了。
找了两个莽汉,给了三百两金子,指派他们绑了赵幼苓随便找个地方卖了,为奴为婢为妓都行,叫人生不如死最好。
等道观的事发生,成佳还一无所知,正得意地想要出门去找魏映。朝廷派来的人上门了。
常乐公主得知成佳背地里都做了什么,当即傻眼。等查出那两个莽汉还是驸马手底下几个跑腿的下人,连带着驸马被罚了众多家财。饶是忍了常乐公主多年的驸马也怒了。
戴家的男人大多在江南,驸马身为戴家人,却难得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如今这一怒,拍着桌子要常乐公主选择,究竟是和离还是让他把养在外面已经给生了儿子的外室抬回家。
如此,常乐公主再顾不上已经被抓走的女儿,与驸马从公主府内打到府外,打得不可开交,堵了一条街不少看热闹的人。
成佳到底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娘子,不必刑讯逼问,只在牢里关了几个时辰,再去审问的时候,除了不知道观的事,绑架赵幼苓的事情她全部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出来。
紧接着,与道观常来常往的朝中官员也被揪了出来。
其中最大的一位,竟是当今太子。
第117章
御书房内人仰马翻。
赵幼苓提着裙子, 疾步登上台阶。
哒哒的脚步声引得殿外回廊里的几位内阁大臣纷纷回头。众人原本正在回廊内议论纷纷, 不时看向大殿, 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停下讨论, 转头看向她。
“公主怎么来了?”有大臣问。
韶王就跟在她身后, 浓眉微微拧起,目光沉沉地望着大殿。
赵幼苓警惕地瞥一眼不远处的东宫属臣,回身问:“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已经进去多久了?”
朝廷内外皆知, 天子对荣安公主极为疼爱。荣安公主所获盛宠,并不逊色于宫里的其他公主。
像之前的青都贪墨一案、青都金矿,还有不久前的道观拐骗良家少女的案子,都有这位公主参与的身影。
大臣道:“有一会儿了。陛下近日身子多有不适,太子进去这般久, 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他顿了一下, “连太医都已经请来了, 就怕陛下受了气。”
内阁大臣们摇摇头,忧心忡忡。天子的身子也不知究竟是除了什么问题, 一日比一日差了些, 虽还有精力上朝,可看着面色总归不大好,只用丹药后才见的几分血色。
大臣们劝也劝过了,可是不顶用,只盼着太子能好一些。
可惜,却与废太子并无太大差别。不过只是废太子愚蠢自大, 太子心狠手辣,如今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离不了东宫,离不了太子。
天子未应,大臣们只能站在殿外。
如今太子接二连三牵涉到那些麻烦当中,内阁虽不愿这时候恳求天子废太子,可也不愿让太子置身事外,被轻易放过。
有一就有二,谁知下一次这位太子,及他的东宫属臣们又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他们来,为的就是恳请天子一定要下令彻查,并惩戒太子。
几位大人你一眼我一语,与韶王说起话来,就见殿外的东宫属臣远远看见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奔下台阶,一脸如释重负。
“道长总算是来了。”
赵幼苓回头,台阶下,一个身着道袍的牛鼻子老道直直印入眼帘。东宫那几个就仿佛是瞧见了神仙一般,急急道:“殿下进去已经许久,还请道长……”
后头的话压低了声音,赵幼苓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道长不卑不亢,似乎有些本事。可一想到天子如今的模样,便明白,所谓的丹药到底还是耗的人命,这道士也不过就是个被太子送到御前的骗子。
见道长来了,门口的太监忙不迭进殿内通禀,不多会儿,将道士请进御书房。
内阁大臣们有意阻拦,东宫那几个却一个个胆大包天,直接拦住了几位老大人。
眼看着两方似乎就要争执起来,门外候着的太医和太监们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劝了几句。
大约又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御书房的门开了。
胥九辞从中走出,一时间就被内阁大臣们围住。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老大人们的脸上当即露出了失望之色。
而后,胥九辞行礼道:“王爷,公主,殿内请。”
这是只打算见韶王和荣安公主的意思。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到底不能硬闯进御书房,只得叹着气告退。
御书房内。
几个太监宫女都老实地站在两侧,不敢抬头。太子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而天子却满色红润,心满意足地同那道士说着话。
“陛下服了仙药,自然是长乐无极,又何必为这凡尘事,损自身福运。”那道士看着不卑不亢,言语间却分明溜须拍马样样精通。
天子这会儿似是福至心灵,只觉得长乐无极四个字,听得人通体舒畅,大笑点头:“道长说得对。这些凡尘俗事,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赵幼苓看了眼太子。太子鬓发散乱,眼圈微微发青,显然提心吊胆了一段日子,且最开始进殿时被天子好一顿训斥。
却不知那道士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天子态度大变,似乎已经不在意那些事情了。
道士继续道:“天子是真龙,太子是真龙之子。然龙翔九天,总有些魑魅魍魉趁机作乱,迷太子的眼,令太子见不到污秽,却又背负污秽。”
他说完,又道:“再者,太子一心在老道这儿替天子求仙药,又怎会派人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来。必然是太子心善,着了道。”
“好!道长说的没错。”天子面露欣喜,见道士又送上新药,当即就要指了人试一试。但这会儿兴许是脑子里忽然间多了几分清明,伸手指了指太子:“太子为朕试试这丹药。”
“父……父皇,这是道长给父皇……准……准备的新药,儿臣……儿臣……”
赵幼苓看着,见太子蓦地怔愣,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应着话,还偷偷看向道长满脸阴鸷,她低头抿抿唇看向韶王。
韶王也瞧见了这些,“乖巧”地并未应声。
御书房内,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似乎都在恭敬地等着太子为天子试药。
从前这事都是叫天子身边专门试毒的太监试的。等到丹药的药效越发猛烈起来,太监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住,改成了护卫。
这次,连护卫都不用,天子直接点名了太子。
太子无法,只得委屈服下。
这牛鼻子老道在炼丹方面的确有些本事,丹药服下不多久,太子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
天子眯着眼看,似乎也觉得不错,当即让太子和道士退下,打算同韶王说完话,就立即服药回寝宫休息。
赵幼苓瞧着太子脸色红润,眉目间透着心满意足,一时间竟也不知这究竟是丹药的效果,还是太子真的达到了什么目的。
等到太子退出御书房,天子缓步走到韶王前,扫一眼父女俩。
“太子是无辜受了牵连。”天子道,“你们只管惩戒那些人,就不要再让太子被人拖累了。”
天子虽还未服药,但看着精神却比方才好些,思路清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些年来,太子是个孝顺孩子,从不做恶,这事一定是被人故意拖下水的。杀鸡儆猴即可,别牵连了太子。”
赵幼苓很想反问一句,韶王却双手一拱,应下了此事。
她转念一想,心知韶王到底是亲王,如果太子出事,那太子之位极有可能未来是由韶王继承。
他在避嫌。
天子似乎急着要回寝宫服药,没说多少话,便把父女俩都赶出了御书房,也不问外头的太监内阁的老大人们都说了什么,自己就往寝宫去。
赵幼苓眼眸微垂,随韶王走下台阶。
一双皂靴停在了跟前。
她抬起脸,太子一手背在身后,只看她一眼,便转向韶王:“三弟,近日事情众多,劳烦三弟为东宫费心了。”
赵幼苓低下头,看着地上爬过的蚁虫,就听得太子又道:“几次事情都牵连到三弟和荣安,仔细想想确实是为兄的错。为兄想请三弟明日带着妻女来东宫共饮一杯,就当是为兄向你们赔罪。”
太子设宴相邀,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翌日,东宫设宴。天刚亮,东宫便已做好了准备,等待韶王一家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