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教书育人,又不是为了教出愚人。
他人害之,若是一言不发受了,岂不愚蠢。
这么想着赵幼苓一碗冷淘下肚,都不见谢先生就这件事上说一句指摘的话。
赵幼苓面上不显,心底却还是松了口气。
如今安定公主未婚先孕的消息,在整个汴都城传得沸沸扬扬。这里头,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她故意安排的人。
安定三番几次动手,归根究底她俩结的仇也只在崔四一人身上。她看不上那个崔四,安定却拿他如珠似玉。
要赵幼苓说安定是为了崔四才一直针对自己,她还真就不相信这份长情。
崔四也好,现在的琴师也罢,不过都是安定的消遣。她可以一时间投入感情,亦可以转瞬间忘掉。
东宫里有胥九辞的人,这些人深藏多年,平日里只是东宫之中身份各异的存在。宫女、太监、侍卫,甚至还有属臣和妾。
他们几乎就融在了东宫这个环境之中,谁都无法剥离,无法辨认身份的真伪。
通过这些人,赵幼苓知道了安定和琴师不仅仅只是面上亲密,更知道了安定的月事推后十数日依旧未来。
安定身边的宫女有意瞒着,等她示意向太子送上“大礼”的时候,宫女顺势揭穿了安定公主和琴师之间的关系。至于怀孕的事,也在计划之中被太子主动发现了。
那宫女与安定公主感情最好,尽管太子杖杀了安定身边的宫女太监,却是叫她活了下来。这一活,就有了宫外的热闹。
赵幼苓不觉得自己做得过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然想要太太平平的日子,只是当别人的手都伸到跟前要打她巴掌的时候,她没道理只是一味退让,还始终学不会反击。
从谢先生那儿回韶王府,赵幼苓远远便瞧见花园里,顾氏正与十五娘一起逗狗玩。
欢快的笑闹声回荡在花园中,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赵臻难得休沐,斜靠横栏,坐在廊下,注视着妻子和妹妹在花团锦簇间嬉闹。听到仆从的说话声,他这才转首看到了赵幼苓:“十一娘。”
赵幼苓颔首。
那边顾氏停了下来,接过帕子给十五娘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盈盈道:“小十一回来了。谢老先生和刘小郎君可还好?”
赵幼苓瞧着顾氏红扑扑的脸,指了指茯苓手里提着的篮子:“嫂子歇会儿罢。十五娘也一起来。我才从外头带回来的冰糕,吃着凉快凉快。”
十五娘抿嘴一笑,挽着顾氏的胳膊,挨挨蹭蹭跟到了廊下。
赵臻捏捏妻子的手:“出了那么多汗,坐下歇会儿。”
顾氏羞涩地笑了笑,与他并肩坐下。
赵幼苓瞧着,取了块冰糕就要递给顾氏。
手还未伸出,一眼瞥见桌上还摆了几盘青梅,她愣了愣,问道:“嫂子最近胃口不好?”
梅子开胃,还未吃进嘴里,就能叫人满口生津。夏日里吃上一口,的确能叫人胃口大开,但……这里也太多了点。
她数了数,桌上摆了五盘,从青梅果子,到桃干,俱是酸口的零嘴。她心底一时间有了猜测,再看顾氏和赵臻满脸的平静。
“只是最近有些喜欢吃这个。”
顾氏笑盈盈,伸手向去接冰糕,赵幼苓却把手一收:“大哥,还是先去请太医看看吧。”
赵臻不解。就连顾氏,也只当自己是苦夏。
赵幼苓哭笑不得:“你们就不担心嫂子近来吃这么多酸的,其实是怀孕了吗?”
太医很快就被请了过来。
号了号脉,双手一拱便是贺喜。
顾氏脸上腾地红透。
赵臻成亲也有两三年的功夫了,顾氏始终未孕,这才令崔氏甄氏时不时闹出点幺蛾子来,盼着赵臻能出点事,回头世子之位就好落在自己儿子头上。
如今,顾氏怀孕,不光是对赵臻而言,是添丁的喜事,更是整个韶王府的大事。
赵臻激动地拉着太医,仔细记下许多妇人孕期的注意事项,又派人快马前去韶王处禀告这个好消息。
赵幼苓盯着顾氏看了又看,再看喜上眉梢,握着妻子的手有些语无伦次的兄长,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个记忆深处,曾一箭射中她的男人又多了一份属于他的责任。她忍不住想,前世吐浑退兵后,他可有回到王府,顾氏还有他的孩子是不是殷切地期盼着他凯旋归来。
如果是,那真好。
家国大义,他都担在肩头。
她看着,有些想念如今仍在安庆的呼延骓。
如果未来,她与他有了孩子,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汴都近日一片热闹。
先是安定公主未婚先孕,传言太子原先打算杖杀了那个与公主有了私情的琴师,却不料公主怀孕,太医甚至诊断说如果打了这一胎公主此后必不能再孕有子嗣。
太子无奈,即便公主已经后悔,还是给了琴师一个勉强过得去的身份,并做主让两人几日完婚,好生下腹中孩子。
紧接着韶王府传讯世子妃怀孕的喜讯。
这前头一个是无媒苟合,后面这却是正正经经的夫妻。
都知道世子妃出身不显,但世子十分珍爱妻子,夫妻恩爱,如今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自然高兴的不行。
韶王府附近几条街,据说在世子妃查出身孕的翌日,所有街坊邻居甚至是路过的货郎,人人都分到了一小提莲蓬。
这样的喜事传回到宫里,天子自然免不了往韶王府送了一堆的赏赐。
对比起安定公主那边天子不声不响的反应,顾氏得到了人人艳羡的恩赏,一时间,韶王府门前车马不断,不时有人登门想要拜访世子妃,沾一沾喜气。
与怀了身孕的妇人接触,沾沾喜气,这在大胤算是一个从宫里的贵人到民间的百姓都知道的一个风俗。
这喜气自然指的是孕气。因而往韶王府跑的也大多是与韶王本就来往密切的各家大人的女眷,有的是还想生儿子的妇人,有的则是带了出嫁女或儿媳。
赵婳也来了,带着潼哥儿过来,却是想着叫顾氏抱抱儿子,争取回头先给赵臻生个嫡长子。
已经过了满月的潼哥儿还被包裹在襁褓中,赵婳奶水不多,因此身边总跟着奶娘。但除此之外,潼哥儿的事,大多由她亲自过手。
赵幼苓见她抱得有模有样,时不时在潼哥儿的脑门上亲一口,忍不住笑:“你从前策马扬鞭的英姿,便是那些儿郎都比不上。现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全心照料起孩子来。”
赵婳哼了一声:“这是孩子他爹不在,要是他爹回来了,可不就丢给他带。我照旧能策马扬鞭,还能跟你再比上几场。”
见顾氏坐在一旁,十分欢喜地看着潼哥儿,赵婳索性把孩子递了递:“嫂子你抱抱他。沉是沉了些,抱不动就让奶娘在边上扶着。”
顾氏闻言笑着弯了弯眉眼,伸手抱过潼哥儿。
三人坐在院子里逗弄孩子,门外响起说话声。
赵幼苓回头,菀容几步走到跟前,行礼道:“是魏侧妃。侧妃想见十一娘。”
魏氏?
赵幼苓抬起头,有些不解。
文氏温和,与谁都处得不错,如今不怎么得韶王的宠,便安分守己地教养十二郎,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她与文氏常来常往,有些熟络。
甄氏跋扈,和王妃总闹得鸡飞狗跳。那位脾气不好,赵幼苓从来都是避得远远的,不想莫名闹上一闹。
至于魏氏,却是个不邀宠的性子,平日里更多地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来找自己,赵幼苓多多少少有些吃惊。
她起身,走到院门口,魏氏就站在那儿。
“魏侧妃。”赵幼苓道,“侧妃要见我?”
魏氏抿抿唇:“王爷不在府中,王妃又和人去礼佛了,我只能来找公主了。”
“是何事?”
“我爹娘来了,我……想让爹娘去院子里坐坐。只是我爹毕竟是外男,所以特地来问问公主,是否可以破例。”
这事赵幼苓还真不知要如何。
她回头看了眼还在逗弄潼哥儿的顾氏,想了想,便点头应允。
等赵婳要走,赵幼苓陪她往门口去。
走在半途,赵幼苓抬眼,便见一旁廊下站了一位拢了个堕马髻的妇人。看年纪,当有四十来岁。
她只看了一眼,见那妇人与魏氏长了有七分相像,便知多半就是魏氏的生母了。
她正要收回视线,余光一瞥,就见魏氏随一蓄着胡子的男人从廊道那头往妇人身边走去。
那男人,与妇人年岁相当,应当就是如今的鸿胪寺卿,魏泓韬魏大人。
只是那张脸。
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意外看到说这本坏人好多,主角很辛苦。_(:з」∠)_众好人:嚎啕大哭。
我争取下本,多写点温暖的好人。
第120章
魏家的人自那日登门之后, 再没出现在眼前, 赵幼苓虽心有怀疑, 却也没直接冲到人前, 张嘴就问“你是不是认识呼延多兰公主”。
尽管……
赵幼苓心里明白, 呼延骓的生父,多半就出自魏家了。
她犹豫要不要往安庆送信,告知呼延骓自己的怀疑,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得过, 到放榜那天,赵幼苓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呼延骓回来,再处理这一桩陈年旧事。
刘拂不敢去看榜,谢先生拿戒尺抽他, 他都不敢。赵幼苓索性让人去看, 许是看榜的人太多, 去的下人直到晌午这才满头是汗的回来禀报——
小郎君榜上有名,考上了。
这省试过了, 就该殿试。
刘拂过了省试, 再看殿试,就没了之前的紧张。
赵幼苓也未托人在宫中帮衬,只在王府等着他的消息。反倒是她身边几个常与刘拂有些来往的仆从有些坐不住,见她不拦着,便告假去外头等着看热闹。
这一看,的确看出了不少热闹。
茯苓也跟着人一起去了, 去了半天,回来时兴高采烈,张口便道喜:“刘小郎君中了榜眼,皇上钦点的榜眼!”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皇榜刚一贴出来,我就想着要回来告诉小娘子。也不知小郎君游街会是个什么模样。”
赵幼苓手里的笔往前一转,笔杆敲了敲茯苓的脑袋。
“这么想看热闹?连你家小娘子都不要了?”
茯苓嘿嘿一笑:“哪能呀,这不是就回来陪小娘子了吗。”
“是啊是啊。”
主仆二人说笑间,有婆子来传话,说是有位大人求见公主。
赵幼苓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不断有人登门,来见韶王的,来见顾氏的,还是头次有人指名道姓是来见她的。
她往前头去,一眼就见到了与魏氏站在一处的男人。
来人一身锦衣,神情略显疲惫,竟是她如今还心存怀疑的魏泓韬。
赵幼苓站定,飞快敛去面上的诧异,看了看魏氏,这才不慌不忙行礼:“魏大人。”
魏泓韬回礼,礼罢他的目光仍旧还在赵幼苓的脸上打转。
“公主,我爹是……只是来……”
魏氏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似乎不知该如何言语。犹犹豫豫,她只能赔礼。
“我爹有个不情之请,想劳烦公主帮个忙……”
赵幼苓笑了笑,看向魏泓韬,道:“魏大人?”
她没和这人有过接触,只听说是位刚正不阿的人物,又精通各国语言。是鸿胪寺必不可少的人物。
魏泓韬未开口。
魏氏咬唇:“公主,这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
魏氏的话还没说完,赵幼苓脸上已经挂不住笑了。
“难以启齿?”赵幼苓漠然,“既然是难以启齿的事,魏侧妃和魏大人何必到我面前来说。”
魏氏愣住。
不等魏氏给出什么回应,赵幼苓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殿下是已经猜到了是不是?”魏泓韬问。
“猜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丫鬟斟茶,赵幼苓喝了口,问道。
魏泓韬答:“确实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赵幼苓唔了一声。
算是承认自己的确猜到了一些。
魏氏有些不甘看到她这样的态度,朝魏泓韬看了过去。
见魏泓韬摇头,她又不得不咽下气,抓着茶杯盖子的手有些用力,“嗒”一声,磕在了杯盏上。
“前朝的越窑杯盏,王爷费了不少功夫才淘到的,不舍得藏起来就拿出来用顺带显摆,磕碎了就不好了。”
赵幼苓不轻不重一句话,叫魏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不精彩。
她也难得抬起眼皮,仔细将魏氏打量了一番。
她不止一次觉得,她爹韶王赵檀是个眼光不大好的人。韶王府的后院,从过去到现在,天姿国色有,小家碧玉有,相貌平平者也有,颇有些来者不拒,似乎压根不会精挑细选。
三个侧妃,由天子赐婚的魏氏算是长相最好的一个,余下的文氏和甄氏就显得寻常了些。
只是现下看来,魏氏不如呼延骓生得好。
同父异母的兄妹,到底生母的容貌有不同。她爹韶王的眼光,不如她。
赵幼苓没将魏氏的反应放在眼里,魏泓韬知晓原因,只能叹息。
“那位……呼延郎君的生母……可是戎迂的公主?”
“如果魏大人说的是那位乌仑大可汗的爱女,后来迫于无奈嫁给叱利大可汗,几年后过世的呼延多兰公主。那么,是的。”
赵幼苓将杯盏放下,说道。
呼延骓的身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生母的也同样。
“公主是何时……去世的?”魏泓韬看了看赵幼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紧张地追问,“她……去世之前,过得好吗?”
赵幼苓抿唇,直视他道:“过的好与不好,大人很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