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娇软。
就像是另一个人。
“呼延骓,这里是婉宁宫!”韶王怒喝。
呼延骓深深看了韶王几眼,道:“王爷,宫宴上的一应吃食用具都查过了,王爷知道,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天子宫宴出事当日,就下令彻查此事。
在宫里下毒,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针对的又是谁,都叫天子心中不安。另一方面,也许是当天的丹药未服用的关系,天子清明地命刑部调查时,不得对太子、韶王及宗亲泄露调查内容及结果。
刑部不敢拖沓,三日就查出了毒物下在何处,更是将结果瞒得严严实实。
韶王自然不知。
“甄侧妃的毒下在酒水里。可那杯酒一开始不是给侧妃的,是侧妃因与刑部侍郎夫人说了会儿话,心中高兴,见王爷手边刚斟满酒,一时淘气夺了过来。却没想到这杯酒喝下去,替王爷挡了一劫。”
当日倒酒的宫女全数被抓,只是才查出点痕迹,就死了一个。
呼延骓慢慢道:“云雀儿喝的那杯,酒无毒。毒被抹在了杯沿上,沾上嘴唇,再顺着酒水一点点喝进肚子。好在她警醒,察觉不对,就搁下了杯子。”
赵幼苓酒量寻常,她身边伺候的那个宫女交代说,前面杯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后头寿光公主正好过来,那宫女就趁机往杯沿上抹了圈毒,这才下毒成功。
只是交代完这些,再想审一审,却被狱卒突然往心口捅了一刀。那狱卒不等人抓,直接当着刑部几位大人的面,一头撞死在墙上。
韶王不蠢,当下听出问题:“不是同一个人下的毒?”
呼延骓道:“不是。下在酒里的,是想毒死王爷。下在杯沿上的,是为了毒死云雀儿。应当不是同一个,但对方过于狡猾,顺藤摸瓜的结果就是一切线索,都落在了废太子身上。”
“不可能是废太子!”韶王拧眉。
就连贵妃也摇头:“赵昱虽糊涂,可再糊涂现下都被圈禁了,这手还伸不到宫里。”
“废太子只是一块挡箭牌而已。”呼延骓道。他顿了一下,说,“哪里有用就往哪里搬。对方计谋拙劣,并不周密,刑部怎么会查不出究竟是谁,可既然最终种种指向废太子,那就是有人顺势利导的结果。”
一次无妨,两次三次,还有谁不知道真正下毒手的,其实是太子。
心知。肚明。
不过是无人能提罢了。
“那现在你为难太医做什么?”贵妃问。
呼延骓手上用劲:“贵妃,王爷,你们现在再问问他,他开的那个解药,到底能不能解毒。”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贵妃的眼眶当即红了,韶王也瞬时大怒,抬脚踹上太医的肩头。
“说!是谁?”
“从一开始就都在质疑你的药,什么叫难入口,喝了就吐,吐了再喝,说多多少少能喝进去一点。”
“可喝了三天,都第四天了,人不但没醒,看着还虚弱了不少。原来,还真是药的问题!”
太医上了年纪,被韶王一脚踹开,当即躺在地上,“哎哟”直叫。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召来侍卫,将人押下去严加审问,有小太监一路疾跑,飞奔到门口,跪下就道:“娘娘,王爷,废太子……没了!”
韶王霍然转身:“怎么突然就没了?”
小太监不敢抬头:“宫宴下毒一事刑部将证据交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见一应证据全都指向废太子,于是就……赐毒酒一杯,送废太子上路了。”
小太监才说完话,婉宁宫外,又忽的来了传旨太监。
贵妃与韶王面面相觑,再回头,就见那传旨太监已经迈步走到了门内。
圣旨一展,众人跪拜。
那太监一字一句,宣读圣旨,竟是一道即刻成婚的旨意。
天子也不知是否因废太子一事昏了头,竟下了一道圣旨,命本就有婚约的呼延骓和赵幼苓即日成亲。
美其名曰,冲喜。
第125章
宫宴上的事, 这一次被遮得严严实实, 除了当时在场的众人, 无人知晓。
而后, 天子怒杀了几个在宫中议论此事的宫女太监, 狠狠将人一番恐吓,是以一连数日,宫外都还无人知晓此事。
百姓们只知道废太子突然死了。
荣安公主的婚期突然提前。
赵幼苓又吐了。
从天子命呼延骓早日完婚,为赵幼苓冲喜的圣旨颁下后, 赵幼苓就被带出宫,送回王府备嫁。
原先那位太医被韶王丢进牢里,还不等审问,就死在了里头。天子新派了一位太医,直接住进了韶王府, 只等着赵幼苓毒解了, 方能回太医院。
可这毒委实古怪了些, 明明分量不多,却偏偏叫人长长久久地睁不开眼, 时不时吐上一回。
才进可园就听到茯苓的惊呼声。
呼延骓立即迈开步子, 冲进屋子。
赵幼苓趴在床前,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沿,一手摁着床沿,一手攥着衣襟,眼睛都没睁开,只不停地往外呕。
茯苓跪坐在脚踏上, 红着眼眶,不住轻拍她的脊背。
不过才短短几日,人竟是瘦了一大圈,里衣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了深陷的锁骨。
“还是吃不下东西?”呼延骓看了眼被匆忙搁在地上的碗,稀薄的白粥分明只动了一勺。
他走过去,弯腰坐到床沿边上,伸手抱起赵幼苓,动作轻柔地将人靠在自己的身上。
茯苓擦了把眼睛,道:“比昨日好点,这已经是第二碗了。怕小娘子依旧吃不下,方才就喂了一小碗,吃完了才盛的这个,只是还没吃一口,就把前头吃的又给吐了。”
韶王府上下都知晓宫里出了事,也知道十一娘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这几日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怨着宫里那下毒的人,又担心十一娘好不了,每日尽心尽力,各个仰着脖子等可园这边的好消息。
呼延骓没说话。
怀里的人依旧有些意识不清,他抱着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依赖,更能感觉她身体上的不对。
她在发抖,全身都在打颤,前面吐的时候还能吐出一些东西,到这会儿已经只剩下干呕。
不断的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才罢休。
新来的太医说过,毒能解,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消散。对她身体上的影响,除了消瘦,其余的并不大,日后的生育也好,脏腑的健康也好,都不会受到影响。但长时间的干呕,对她的声带会有损伤,说不定到最后人好了,话却说不出来了。
太医这么说的时候,满脸庆幸。可呼延骓觉得,与其日后听不到她说话,不如两个人没有孩子。
他喜欢听她说话,哪怕是不高兴时的一声嘟囔,在现在看来,都犹如天籁。
也许是吐累了,赵幼苓就那样蜷在呼延骓的怀中沉沉睡去。
茯苓已经把屋子收拾过了,又端来水,绞干巾帕为她擦拭脸上的汗。
韶王和赵臻走进屋,就看到呼延骓抱着赵幼苓,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怀里的少女,仿佛一时不见就会失去般郑重。
“成亲的事准备得如何?”韶王轻声问。
呼延骓抬首:“宫里的绣娘已经在赶制喜服,这两日就能完工。只是委屈了她,只能暂时住到我那里。”
大胤的祖制,公主到了出嫁的年纪,都会在皇城外建公主府。这和皇子封王开府是一个道理。
只是赵幼苓的公主府压根还未建成,成婚后只能先随着呼延骓住。而呼延骓那边,还住了身为弟媳的赵婳,回头等阿泰尔再回汴都,还真是一大家子人。
赵臻摇摇头:“住哪里十一不会在意。只是等她醒过来,知道你们的婚事因为陛下的圣旨草草了事,估计心里会有些难受。”
呼延骓眉头紧拧,自然也想到了这事:“回头把我那改成公主府吧。”
他不在意自己住的地方是什么。公主府,还是别的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以及婚礼是不是热闹。
自婚约起,他就一门心思想要热热闹闹地娶他过门。汉人的礼俗也好,戎迂的礼俗也罢,用最热闹的方式娶到心爱的姑娘,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
用冲喜的方式,成为夫妻,他们谁都不愿意。
但圣旨以下,只能如此。
“我以后再补给她。”呼延骓道,“等她醒了,再认认真真补一个热热闹闹的。”
呼延骓这么说,也是这么打算的。
荣安公主出嫁了。
不久前才见天子赐婚,才过了没多久,从立下婚约直接跳到了出嫁,汴都城里人人都说,这大约是大胤自开国以来,出嫁最快的一位公主。
她嫁得突然,连及笄都是在出嫁前几日,韶王匆忙办了一场。未请太多的宾客,只将时常往来的宗亲们请来,简简单单办了一场,簪上了簪子,便算是给她办了一场及笄。
及笄过后的第二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
赵幼苓出嫁,用的是公主出嫁的规格操办。
尽管新娘还未苏醒,但韶王府依旧忙碌地仿佛新娘下一刻就能睁开眼,浓妆艳抹,仪态万千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日影西斜的时候,韶王府的下人们从前院到后院,一声接一声地通禀,将婚车已到王府门口的消息送到了可园。
赵幼苓还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御制的喜服。上妆的婆子刚收回手,看着她眉眼清秀,满脸病容之下却难掩的漂亮,忍不住叹了口气。
茯苓急忙扶起赵幼苓,几个丫鬟也赶紧上前,想搭把手将人扶到前头。
门外,赵臻几步踏了进来,宽大的袍袖被风一吹微微扬起。
顾氏怀孕,兵马司内务繁忙,赵臻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却仍不忘不时探望妹妹。
他突然出现,叫丫鬟们都吃了一惊。
“民间女儿出嫁,都有兄长背妹妹上轿的习俗。”他顿了下,温和地笑了笑,“你们扶着出去不太妥当,不如让我背出去。”
茯苓愣了一下,哪敢拒绝。见赵臻转过身背对着蹲下,忙和丫鬟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十一娘放到世子的背上。
背稳了,赵臻起身的一瞬,笑容收了一下:“竟真的……瘦了这么多。”
他声音很轻,丫鬟们都没听见。旋即赵臻背着人,就走出了房间,穿过可园,在鞭炮声中走过前院,从韶王府正门穿过,送她上了婚车。
车帘落下时,他看着坐在车内被盖头遮住脸庞的妹妹,笑了笑。袍袖下紧握的拳头被人包裹,他回头看向走到身边的妻子,忍下眼中苦涩:“她该醒着出嫁的……”
他说完话,看着站在马旁身着喜服的男人,默默地拱了拱手。
若是论身份,赵臻真不觉得妹妹应该嫁给这个男人。可相处下来,他又不得不承认,唯独只有这人才能包容妹妹。甚至,在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还能一如既往善待妹妹。
赵臻眼圈微红,挺起胸膛:“劳烦好好照顾十一娘。”
男人颔首,翻身骑上马背。
赵臻目送着婚车远行,回头就见沉默地站在门口的韶王扭头擦了擦眼角。
婚车从韶王府出,一路向公主府去。
因是尚公主,呼延骓身上如今还多了个驸马都尉的身份。都知道赵幼苓的公主府尚未建成,驸马改了自己的府邸名,挂上公主府的匾额一时间也叫人惊叹。
可惊叹完了,路上该怎么围观还是怎么围观,该拦的车照样要拦。
等婚车终于到了地方,随车而来的人们当即被公主府外灯火通明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公主府的规格,可看得出来,宅院是经过了主人精心装饰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灯火如昼,一片喜气洋洋。
围观的百姓开始凑趣起哄,连带着跟着凑热闹的宗亲家的小郎君们也闹腾了起来。
他们多是被呼延骓打服的,如今呼延骓成亲,娶的还是韶王女,自然也跟着过来看个热闹。
呼延骓并不理睬他人,车帘一掀,不等人一探究竟,就见他打横抱着新娘下了婚车,大踏步迈进院子。
小郎君们哄笑着要跟着去,才一进门,就见着了自回汴都以来,便鲜少在外头露面的长宁公主。
哦,长宁公主在还不是公主的时候,可是堂堂英国公府的三小姐,手里的马鞭不知抽打过多少宗亲家的小郎君。
于是前头呼延骓抱着妻子一路畅通无阻的往后院走,后头的长宁公主语笑盈盈地截下了想要凑热闹的小郎君们,将众人都引到了喜宴上。
“不……不拜堂吗?”
“也不用……不用百子千孙帐?”
赵婳微微一笑:“陛下有言,不必这么繁杂。”
呼延骓自幼无父,又是戎迂人,自然不必照着汉人的规矩,拜堂成亲。
再加上就算要拜,如今赵幼苓的情况又怎么能让人瞧见。
小郎君们这头要热闹,听她这么一说,愣了愣,旋即都回忆了起来。
新娘听说还没醒……
前头的热闹与后院的沉静无关。
新房内,罗帐低垂,龙凤蜡烛将屋子点得亮堂堂的。呼延骓几步进门,站在床边动作蓦地轻柔了许多,小心将怀中的少女放到床上。
她闭着眼,烛火映照之下,眉如翠羽,肤白如雪,许是抹了胭脂,白皙的脸上晕着淡淡的嫣红。
他看着,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又吻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一路向下,再落回到她的唇上。
等到这一长串的吻结束,他撑起身,强迫自己平复下来,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她的脸。
忽然,眼皮颤动,那双闭了数日的眼,潋着水光,缓缓睁开。
第126章
眼皮很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了很久。赵幼苓眼皮颤动, 无意识地挣扎了几下。
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动作, 所有的挣扎只来自于脑海深处的反应。可这股“挣扎”的力量, 让她终于酝酿出力气, 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仍旧是迷蒙的,尚且还看不清眼前,只觉得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下一刻就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