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被风送来,叫人听得心头发颤。
而她的身后,是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兴奋的高呼声。
去前头打探消息的泰善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城墙,在众人的狂喜中,向着她拱手笑道:“公主,我们胜了!”
肃城已经被围十来日,城中粮草匮乏,吐浑兵们早已支撑不下。
见识过呼延骓等人一路势如破竹地夺城,饶是再骁勇的战士,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早已心灰意乱。
等到城门破,见留在城中的指挥仍旧一意孤行,非要他们拼死抵抗,违令者杀,自然就有人丢兵弃甲,选择逃跑。
溃不成军的吐浑兵,和嘶吼着奋勇杀敌的大胤将士,谁输谁赢,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但显然,呼延骓说到做到,他真的没有打算放这些人逃出大胤,回到草原。
肃城城破三日后,出逃的一万余吐浑兵被包围在关内,全军覆灭。而想要收拢残军带着人逃回草原,等待来日东山再起的人,就是叱利昆。
叱利昆被俘,呼延骓一行人率军继续西行,直击吐浑各部。半月后,有捷报自草原传来,呼延骓射伤吐浑王,赵臻与窦鸣前后夹击,攻破吐浑王都,生擒吐浑王族数十人。
一时间,大胤将士猛如虎豹的消息,传遍各地。
这日清早,晨光熹微,空气中透着冬日的寒凉。
雪下了一整夜,厚厚地积在屋檐上。还有不畏寒的鸟雀在雪地上跳跃,小小的脚印才留了个影子,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一个梅花掌印盖上小爪印,滚圆的橘猫半张脸都挤进了雪地里。
赵幼苓站在屋檐下,瞧着橘猫从雪地里抬起胖脑袋,扎呼呼的毛上全是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出声来。
茯苓呼了呼冻得发僵的手:“娘子,今日天冷,不如早些回去吧。”她探头,朝城门口看。城门外,仍旧不见大军回城的影子,却已经能见着牵着骆驼的胡商在依次进城。
因为战事了,肃城渐渐在恢复从前的样子,几近空城的肃城逐渐有逃难的百姓得到消息回到故乡,而嗅觉灵敏的胡商们已经开始带着货物往关内来。
城中如今没有管事的官员,一应事务暂时由赵幼苓负责,胡商要入关,从所带货物到各类证件,她都派了专人一一检查记录。
这繁琐的程度,比之过去,有过之无不及。最开始有胡商不喜,见主事的只是个年轻的女子,还大闹了起来。
闹事的胡商被不客气地赶出肃城,老实遵照规矩的则得了通关文牒。
从肃城收复后,赵幼苓清早眺望城门,半个时辰后回肃城府衙处理城中事务,黄昏再去城门附近。
日复一日,茯苓都忍不住说她是要做望夫石了。
“回去吧。”赵幼苓应声。
茯苓欢喜地搓了搓手:“娘子,今天咱们吃什么?”
“羊肉汤。”
“又喝羊肉汤,我好想念汴都的菜。”
“快了快了,就快回汴都了。”
主仆俩踩着满地积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往回走。城门外忽然爆发出欢呼。
有人大喊:“将军们回来了!”
边关的捷报如长着翅膀的鸟,飞遍了大胤各地。朝廷自然也得了消息,天子难得早朝,殿内喜气洋洋。
朝臣们一片歌功颂德,就连早已被偷偷记录的那些□□羽此时此刻也满脸堆笑,张口就是对呼延骓和赵臻的恭维。仿佛先前帮着太子意图谋害韶王父子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在这片欢喜的声音之外,胥九辞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将一份密折送到了天子面前。
看着天子突然阴沉下的脸,满朝的喜气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
天子打开密折,一字一行往下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密折上,详详细细记录了太子从前如何构陷韶王,又如何撺掇废太子对付韶王府。甚至还记录了太子的人和吐浑私底下的往来,何时见面,何地交谈,何时分开,连说了些什么都有记录。
这些东西都是天子命胥九辞查出来的,但根本没想到能查得这么仔细。
天子双手发颤,猛一把将手里的密折砸在了地上。
殿内顿时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所谓的内忧外患,根本就全都是赵沣所为!”
天子震怒,张口直接大喝太子的名字。这在从前从未有过,哪怕废太子出事,天子仍旧给了他一层脸面。
朝臣们一时慌乱,连连出声劝阻。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息怒?朕如何息怒!朕的江山,赵氏的江山,竟被一个荒唐的赵氏子弟葬送至此!若不是朕的将士们舍身忘死,朕!你们!还有这天下的大胤子民,全都成了吐浑的奴隶!”
“陛下……”
“朕竟然不知,朕的儿子何时成了这天下的硕鼠。朕只当是他是性子急,做事手段过激,却不想他能为了自己犯下滔天大错!”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天子抬手一指,点着殿中瑟瑟发抖的几人,喝道:“来人!将这几人押下去严查,朕要看看,太子的羽翼究竟有多丰满!竟然胆敢联合吐浑,以大胤疆土为酬,构陷手足!”
朝臣大惊,那被天子点出的几人口中惊呼求饶,然而根本无用,被殿外侍卫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大殿。
龙椅上,望着被带走的□□羽,天子忍下暴怒,长舒一口气。
“九辞。”
“陛下。”
“朕果然还是老了。”
胥九辞不语。
天子看他,笑了一声,再看满朝文武,敛去了最后一丝笑容。
“朕老了,这个天下,得交给该交的人了。”
半月后,大军凯旋。
汴都城上下无关身份,男女老少都涌到了街头,扶老携幼,无一不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
天子年迈,太子幽禁,韶王率领群臣宗亲,代替天子于城门外迎候大军。
大军出现前,百姓们远远地看着韶王和群臣,笑语盈盈,评头论足。说韶王英俊风流,评某某大臣满肚肥肉。
这些人,之前还因穷凶极恶的吐浑兵吓得不知所措,而今捷报连连,过去失去的疆土城池逐一被收回,他们的恐惧担忧已然随风飘散了。
“来了,来了!”
“往后退,都往后退!”
“哎呀,别挤了!”
站在前头的人最早看到人影过来。呼啦一声喊,哪还管挤不挤的问题。
维持秩序的官兵被连推带搡,急了也不敢在这时候抽出棍棒教训百姓,只能苦着脸费心费力地劝,好不容易这才把中间的道给清了出来。
马蹄声渐渐近了,整齐有立的脚步声,如同齐整的鼓点,一下一下,捶在人的心头。
而后,迎风招展的旗帜出现在了眼前,后面跟着几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将领。再往后看,还能看到一个女子模样,同样骑着马,英姿飒爽,叫人挪不开眼。
将领们到城门前,翻身下马,恭敬地向着韶王行礼。
领头一人身姿修长挺拔,神情肃穆,行礼后微微侧身,将身后的女子轻轻推到人前。
距离远了,听不清前头都说了些什么。
只见得后面的人越走越近,白茫茫一片,似是雪一般苍白。等到远处的白渐渐近了,人们才看清后面究竟都是什么人。
是凯旋而归的战士们身穿白衣,扶棺而来。
白色的衣,黑色的棺,白茫茫,乌压压,沉重得令人窒息。
吵闹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用哀恸的眼神,注视着这些无声归来的英雄。
一车,两车,三车……
渐渐地,人群中响起了低泣声。
再不见欢喜。
第138章
东宫。
如今已成了禁军镇守的重地。太子被幽禁在其间, 便是连太监宫女, 也不得迈出东宫地界一步。
身着甲胄的侍卫们一言不发地屹立在东宫外各处, 几处宫门被严严实实的看守起来。
兴许是因入了冬, 汴都难得落起大雪, 东宫里早已没有了花红柳绿的意境,只看得见白皑皑一片。东宫的那些莺莺燕燕也只肯躲在各自屋内取暖,不再往外头走动。
来送炭火的小太监给侍卫验过后进了东宫,前脚才进殿, 后脚躺在罗汉床上沉着脸的男人猛地坐了起来。
那小太监左右看了一眼,飞快道:“殿下,韶王世子和呼延驸马回来了。陛下似有下诏废立……的打算,可是要立即?”他没把话说完,只拿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太子眼瞳微微收缩。
半晌, 咬牙道:“立刻!”
(缺)
呼延骓等人回到汴都, 只匆忙见了天子一面, 便各自回府。
公主府还是原先的样子,阿泰尔虽是个莽撞性子, 可有赵婳在, 还是将整个公主府打理得有条不紊。
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公主府门前冷落,等捷报连连传来,登门拜访的人便逐日增多。阿泰尔不耐烦与人虚与委蛇,可为了不给兄长添麻烦,还是耐着性子, 与人来往。
赵幼苓回府头件事,就是抱了抱被喂成胖球的潼哥儿。
潼哥儿是个好脾气的小娃娃,跟着玩了一会儿,就赖着不肯让她走。赵幼苓索性拐了小胖球回屋,一大一小在床榻上咿咿呀呀玩闹,倒也乐在其中。
等呼延骓同阿泰尔说完戎迂的近况回屋,瞧着床上已经卷着被褥睡着的两人,失笑地给掖了掖被角。
他不得已让茯苓帮着找了另一床被子,在屋内一侧的小榻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满地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临到黄昏,贵妃忽然遣了人来召赵幼苓进宫。
赵幼苓多了个心眼,见那来请的宫女的的确确曾在婉宁宫里见过,这才放下心来。
呼延骓却仍不放心,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口。一名太监迎上前:“殿下,娘娘吩咐了,特地给殿下准备了轿辇,殿下只管坐着,奴才们保管稳稳当当地送殿下过去。”
说着,那小太监往边上侧了侧身,露出宫门内的一张轿辇来。
呼延骓看着人坐上,再看着人被太监们抬着走远,这才伸手掏出一块令牌,径直走进宫门,往另一处去了。
赵幼苓坐着轿辇一路往婉宁宫的方向去。路上遇见正在修缮的地方,一时不能通行,不得已只好拐了个弯,往另一处绕。
这一绕却绕出了不对劲。
方才还语笑盈盈的小太监已然变了脸色。
一柄匕首就握在他的手上,递在了她的腰侧。
“殿下。”小太监道,“继续走吧,皇后娘娘要见你。”
赵幼苓不语,扭头看向一侧跟着轿辇走的宫女。
那宫女神色微变,却是什么都不说,只低头福了福身。
赵幼苓嗤笑:“倒也的确该去拜见拜见皇后娘娘。”
那小太监见她识趣,跟着笑了笑。
到了坤明宫,轿辇才落下,迎面便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笑着走了过来:“娘娘已候了许久,公主可算是到了。”
东宫的消息递到皇后手上,明白了计划之后,当即就派人假借贵妃的名义去请赵幼苓进宫。只是人一时未到,皇后及身边人的心底总是多少有些不安。这会儿见人来了,脸上的笑怎么也敛不去。
赵幼苓不语,脸上作出不喜,手一甩道:“皇后要见我,何必假作贵妃的名义。”
看到她脸上的愠怒和不喜,大宫女笑得越发温和。
赵幼苓甩开贴上前来要扶的宫女,冷笑道:“说起来,这个人,我可能惩戒一二?”
那宫女噗通跪地。大宫女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不过只是个低等的宫女,若是惹恼了公主,要生要死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她说着,看也不看那宫女,仿佛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赵幼苓眯了眯眼,指了一旁的小太监,道:“既然这样,那你狠狠地打她几个巴掌。”
小太监不敢不应,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落下。
“用力打。”赵幼苓轻笑一声,“虽说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可一条背弃了主子,跟着别人跑,为别人卖命的狗,打死了只怕也不碍事。”
宫女一哆嗦,半边脸已经被打肿。
赵幼苓把身一转:“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久了。”
大宫女笑了笑,的确没将旁人的性命放在心底。
等引了赵幼苓入内,大门才缓缓合上,就有十余个太监手捧托盘,低着头走进坤明宫。
不待宫内太监宫女发问,就见这几人突然从盘底抽出短剑,手起刀落,割破他们的喉咙,将人全部放倒。
那还在打人巴掌的小太监腿一软,刚要张嘴,一柄短剑已经划过喉咙。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整个人就已经无力地砸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只模糊地看到面前的宫女被捂住了嘴。
有雪飘落,眨眼功夫便如鹅毛般飞扬。风拂过宫内院子,树叶沙沙,渐渐被雪覆盖。
满地的血被轻松掩盖,收起刀的太监们再度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接过死去人的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进了内殿,赵幼苓见到了坐在主位,正低头品茗的皇后。
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前线的战事,宫外的人心惶惶,天子抱病,太子幽禁,所有的事好像都影响不到她。
只是过于严肃的神情,叫宫女太监们不敢高声谈笑,一个个如木头人一般侍立在侧。
赵幼苓行礼,久久不见皇后喊起,便也不再客气,起身就要自己找座。
“砰”一声,她低头,看着碎在脚边的茶盏,唇角一弯,将碎瓷片踢开,抬起头转身看向皇后。
“荣安,你的规矩呢?本宫没有叫你起,你竟敢起身!”
“你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连点宫里的规矩都不遵照,你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皇后张口说话,赵幼苓方才从她脸上看到了越发张扬的老态。
皇后的年纪放在从前,只怕已经是太后的身份。可天子尚未退位,她自然就还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