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温满眼惊慌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相宜咬着苍白的唇,到底是沉重道,“原也是……我看错了人。”
她的泪水划过脸颊,嗓音轻颤,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我们走吧!”她扯住沈千容的袖摆。
她一早便说过,不想再回到这里。仍是沈千容说起,你不妨听听他的解释,兴许他也有难言之隐。只她不曾料到,竟是现在这般境况。
“好!”沈千容扶住她虚弱的身子,提步便要往外走。萧温原本沉浸在相宜那些话带来的巨大震撼里,这时猛地缓过神,慌忙冲门外大喊,“拦住他们!”
赶来的兵士并不多,但打斗声渐渐惊扰了更多的人。千阳同陈副将的身手自是不在话下,但拖拽着沈千容和相宜,便是愈战愈受困于人。
终了,仍是被困。
陈副将和千阳在监牢中仍被五花大绑,沈千容好些,但也深知,他们出得了这座监牢,也出不了这座城。
时间越久,陈副将愈是急躁,终是看着她大声道,“他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命吧?”
沈千容皱着眉,无心理会他,只摇了摇头。
陈副将一颗心这才安稳些,随即怕她误会,张了张嘴又解释道,“我倒是不怕死,我犯了错,本就是将死之人。我是怕你们死了,我的家眷便也保不住了。”他自认,那时确实错了。他对于南国的条件虽不动心,但也多少影响了那一战的效果。他过分轻视了眼前的女子,这两日对她的态度已大有改观。
沈千容终于转脸看向他,沉声道,“他不会杀我们,但有别人会出手!”
第13章 病发
别人?
陈副将立时瞪圆了眼睛,“谁?还有谁会杀我们?”
沈千容手脚皆被绑着,她被丢在牢房内的小床上,靠着墙,无奈道,“现在我们也只能等了。”
“等什么?”
“等相宜病发,萧温自会前来。”此时是月末,往常相宜均是月初病发。这次不同往常,往常她有人仔细料理着,这次长途奔波,只怕身子受不住,想来不出几日便会开始难捱。
“病发?”千阳望过来,眸中隐有一丝惊诧。
他方才在屋内分明看见那只盛放药丸的锦盒,怎还会病发?
“那是假的!”沈千容坐直了身子,双腿垂下来。“千阳,你可能挣开绳子?”现下,也只能盼望着这消息流走的慢一些,若是那人来了,怕是他们谁都走不掉。
“可以!”千阳点点头,随即挣开了绳索。沈千容这才道,“过来帮我解开,手脚都麻了。”
沈千容手脚舒展开,递于千阳一个眼色,他便将陈副将的绳索也解开了。陈副将甩甩手臂,走至牢门前,看了眼那铁锁,又晃了晃牢门。做了将要撞开的姿势后,到底是顿住,转过身征询沈千容的意见,“千儿姑娘,依我老陈看,这牢门根本困不住我们,你看我们要不要逃出去?”
“不!”沈千容摇头,“我们是可以出去,但是没有意义。麟州也有上千上万将士,你们带着我是逃不出去的。况且,出逃也不是我的本意。”沈千容说着,突然转脸看向一侧的千阳,随后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颇是郑重道,“千阳,你先走!去和叶阑青报信,将这里的情形详细的告诉他。”
千阳后撤一步,她的手指便落了空。
“千阳!”沈千容的神色不由得严厉起来,“我不是在与你商议,此事非同一般,你必须照办!否则,我们三个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千阳垂下头,墨色的眉眼紧盯着地面,一字一顿无比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
“千阳!”沈千容眸色愈发冷厉,“你不要逼我!”
千阳却是始终无动于衷,一旁的陈副将看着那般紧绷到要炸裂的气氛,难得收起了洪亮的嗓音,小心翼翼的轻声插了嘴,“不如我去?”
两人齐齐看来,“好!”
“不行!”
陈副将瞧着两人皆是刀子般的眼色,终是讪讪的闭上嘴,做透明人。
可他们两人对峙着,总也不是个办法。他这个焦躁的性子,忍了一会儿便又有些忍不了。随即再度开口道,“千儿姑娘,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怕我跑了就没影了。但是你想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在长安呢,我不会跑的。至于你的这位随从,我看他的身手比我好得多,留下来也好保护你。你信我,我一定会面见叶将军,如实禀告。”
沈千容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算同意了他的说辞。毕竟有关千阳这个木头人,她实在是拗不过,也懒得同他耽误时间。
“也好!”沈千容叹口气,“那你便赶紧走吧!”
沈千容和千阳在牢房内呆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便听见急匆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来人甚至等不及手下拿钥匙开门,已是一脚踹开了牢门,而后望见牢房内的两人悠然的待着,一人在床上似乎还在睡眠中,一人在地上靠着墙,竟也是闭着眼。
萧温看此情形,心下愈发慌张。
他扑通一声就双膝跪地,脑袋重重的叩在地上,“千儿小姐,还请你救救相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千容缓缓坐起身,睨一眼他身后紧随而来的那些兵将,“让他们都退下!”
“下去!”萧温头也不抬的厉喝一声,那些人立时退身出去,瞧不见人影了。
沈千容坐于床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男子,不由得感叹,“萧温,你这时清醒了?”
“是!”萧温声音颤抖着,“我清醒了,我也想清楚了,这一整夜我找遍了城内所有的大夫,都不能救下她。我清楚了,千儿小姐,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座城池,我给你!”
“你说什么?”沈千容猛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瞧着他,“她昨夜就不行了?”
“是!”萧温的头本就重重的磕在地上,这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眉目满是悔恨。
“赶紧带我去!”
“好……好好!”萧温连连应着,他本以为这位神秘的女子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曾想,她竟也是这样惊异慌张的姿态,起身时不由得一个踉跄,不及稳住步子便慌忙给沈千容引路。
赶往相宜宿处的路上,沈千容越发恼怒,一面急急地走,一面恨恨道,“萧将军,这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你既要忠义两全,又要佳人无恙,这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尤其你那位父亲……”
沈千容说着,都不由得冷哼一声,“如若不是我刚好救下她,这一生一世你再也见不到她的人,一年后,亦见不到她的青花冢!”
萧温被她说的愈发的惭愧和慌乱,只不停地祈祷着,一切都还有救。
他错过一次又一次,再不能错第三次。
抵达后,沈千容查探了相宜的脉搏,确认她心头的那一口气还被吊着,这才喂了她药,随后掀了帘子坐于凳子上。萧温原本紧张的在屋内徘徊,这时见她神色还算淡然的走出来,慌忙凑过去问道,“相宜她……”
沈千容抿一口气,亦是长舒了口气。“你请的大夫还算有点用,好歹吊住了她那口气。不过日后,可不能耽误这么久。”
“是!”萧温重重应下,紧蹙的额头缓缓松开一些。“我记住了。”说罢,忙奔到床前,温柔的摩挲着相宜的脸颊,她的脸色苍白的几乎要透明。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生怕下一刻她就消失不见了。
沈千容揉揉额头,极不想打破这样柔情缱绻的气氛,但她委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只好略等了他一会儿后便率先开了口,“萧将军,其实……我并非要你众叛亲离。我深知,纵然所有人都不为你考量,你仍旧念着你的情义。而这座城池,你也不需光明正大的给我,只需带着相宜远走高飞便好。”
萧温放下相宜的手,大步走来,“我不是太懂。”
“彼时南国史书便会记载,萧将军遇刺身亡,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好!”萧温应下,顿了顿,终是不放心的看着她,沈千容知他所想,不等他言说,便顾自说道,“你放心,我军必会善待俘虏。”
萧温闷了闷终是不再多说。
沈千容约摸知晓他心内的不安,毕竟是千万将士,丢了城池事小,这上万条性命,却是让他心内尤其不安。沈千容只好多几句嘴劝慰,“你也不必如此纠结,战事死人本就是常事。叶阑青惯常善于以少胜多你是知晓的,他已然攻下凤城,攻到麟州也是迟早的事。再者,你们本就是侵略者。主动撤了,还能减少些伤亡。”
沈千容这话便有些夸大的成分了,毕竟,叶阑青正在经历的那一战便尤为艰难。但她无法,只得如此言说。谁让萧温偏生有相宜这个软肋呢?
说来,她竟还是羡慕相宜的。
她仍记得最初救下相宜时,她虽是没有行为过激要寻死,却也是木木然的活着,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时她只当相宜是个寻常美貌的女子,多余的身份也不过是南国名妓罢了。仍是事后调查,才多了心思想着日后兴许用得上。
她将她安置在凤城的酒楼,不得不细细劝说,“你这一生就是如此了,你可甘愿?”
她不答。
“你爱过的那个人,也很爱你吗?”
她仍不答。
“你可是恨我救下你?”
相宜纤弱的肩膀似是动了动。
沈千容终是深吸一口气,语气也重了些。
“相宜,你的时间不多了。在这里,左右也躲不过这么一个凋残零落的命运。倒不如走出去,盛开与否,也是醉过一场!”
相宜终于有所回应,却也不过是要报答她相救的恩情。
临走时,相宜同她行了个大礼,与她道谢。
沈千容莞尔,“你不怪我当初救下你便好。”她深知,以相宜的性情,非得以死明志才是本意。她强行留了她的性命,偏又利用至此,好在,也算有个不错的结果。
萧温将一切事安置妥当后,已接近午时,然他才和相宜乔装打扮,消失于漫漫长路,沈千容立于城墙,心满意足的扬了唇角,一转身,就发觉身侧的千阳,神情尤其不对劲。
她猛地转过身,便望见那道比她还要悠然自在的身影缓缓而来。
那唇角冷峭的笑意比多年前更甚,她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
“……师兄。”
第14章 逃之夭夭
沈千容挪着小碎步上前,哆哆嗦嗦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男子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沈千容一阵恶寒,偏又不敢后撤,只好扯起嘴角僵硬的笑笑,“我能知道您忙里偷闲前来,所为何事么?”
“我一直在城内。”男子面色极是淡然,正经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沈千容悄然咽了咽口水,抿着嘴不再吱声。
男子一双狐狸眼打量着她微垂的脑袋,眼里尽是温柔缱绻,哪还去管被注视的人恨不得逃之夭夭。
他言笑晏晏,“顺带着,我还给你带了一个礼物过来。”
“什么礼物?”沈千容嘴角心下不安,嘴角怎么都扯不起来了。
“陈岩。”
“陈副将!”沈千容陡然抬起眼。
男子不可自已的笑笑,“终于肯看我了!”
沈千容这次倒是没退缩,仍旧直直的看着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子捏捏她的脸,狭长的眸子里星光闪闪着宠溺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他背叛了楚国,我送他一程而已。”
背叛楚国与你有何相干?再者,他确然是做错了事,但也并未真的背叛。
沈千容打掉他的手,心内虽是一惊,面上仍强装淡定。“他本就是应死之人,死在谁手里也没甚差别。”心里又不由得添了一句,只是落在她师兄手里,啧!委实倒霉。
沈千容此言,便是挑明了他得意的礼物并不算作礼物。男子随即抚掌,“将他的人头拿来!”
沈千容终是绷不住,紧抓住他的衣袖,嗓音沉静又附着警告,“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子偏是不恼,笑得愈发悠然,随即冲身后摆摆手,“不必了,还是派人去长安,替叶将军将他的九族灭了!”
“夏翊风!”沈千容咬牙切齿道。
夏翊风摆摆手,那些人随即撤下。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揉面团一般揉捏着,“别生气嘛!你看看你,明知道我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抽了时间来看你,我们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沈千容愈发恶寒,差点连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然她怎样都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咕哝着嘴瞪着他,“你要不要这么恶心?”
“哈哈哈……”夏翊风放开她,忍不住仰脸大笑。
沈千容后撤一步,顾自揉着酸痛的脸颊。夏翊风笑罢,仍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儿,如我记得不错,你可不是菩萨心肠,怎的现在如此柔软了?爱一个人,竟有如此魔力吗?”
沈千容极想反问一句,那你呢?背负着无数亡灵的人,不也学会柔软了?
可她面对夏翊风,实在没有这般胆色。因而也只是听着,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抬眼,望见夏翊风在城墙上负手而立的神情,竟果真有些王者风范。
打小,她是小狐狸,他是大狐狸。她一惯斗不过他,后来便也学着不与他计较。可他偏爱与她计较。沈千容看着他,忽然有种陪他君临天下的错觉。
“千儿……”他未曾转身,只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嗯?”沈千容下意识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