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她素未听他提及。“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因为他们也伤不到我。”
沈千容未曾察觉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只放下心来,连连应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罢,方才想起叶阑青这般回应与她先前的极为相似,不由得捧着脸笑得像个孩童。
几日后。
城墙外那道长路上,掀起漫天灰尘。正是一队人马大张旗鼓而来。
叶阑青一早得了消息,大开城门等候。
排头的是个矮瘦但看来还算精壮的男子,他剑眉横生,眼睛却如绿豆大小,脸上的胡子修整的还算整齐,但他宣读过圣旨,收了一本正经的神情,微微笑起时,颇有些猥琐的意味。
圣旨的内容并无意外,是要他留下两万兵力给楚元胜。余一万,带回长安复命。
叶阑青接了圣旨,才一起身,便望见楚元胜高昂着下巴,不屑地冷哼出声,“千儿姑娘呢?”
叶阑青一顿,“不知您找她何事?”
“我找她何事需要你管吗?”楚元胜立时大声嚣叫起来,但他身高上本就矮了叶阑青一头,这会儿陡然凝见他凛冽冰寒的目光,心下一滞。声音陡然小了许多,偏又强撑着那份不屑,“我告诉你叶阑青,不要以为你打了胜仗,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了?你给我等着!”
叶阑青依是巍然不动。
他只好冲着一侧的副将耍横,“傻愣着干什么?皇上命本帅备了厚礼来见千儿姑娘,还不赶紧带路?”
那一众副将听闻是皇上的旨意,慌忙头前领路。
叶阑青回转身,看那一队人浩浩荡荡而去,心下不安愈甚。
前夜,他方才收到父亲的来信。
父亲半字不提,他这一战胜了,他可有一分欣慰。言辞激烈,全是不允他同那蛊女在一起。只道,“如若你们两人在一起,我们整个叶家便都要为之陪葬。”
叶阑青燃了信件,他竟是不知,他们叶家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可还有旁人?
楚元胜抵至沈千容的院子之前,柳之祁已然抄了小路,将情形与她说了一个大概,方才又凑到那一堆人里。
楚元胜人未至,倒先一甩手命人抬了三个大箱子进去。而后一一打开,朗声与身后跟随的副将们道,“这是皇上赏赐给千儿姑娘的,一箱珠宝,一箱首饰,一箱华服。”身后的人心内虽是不屑,但也不得不低声附和着。
沈千容提步进门时,清澈的望见那楚元胜的面色顷刻黯淡下来,眸中鄙夷愈胜。
他原以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熟料,竟只是清秀之姿。
不过,总归是那叶阑青的女人,清秀之姿也可忍一忍。
他凑上前,脸上堆满了笑,“这位便是千儿姑娘吧!姑娘盛名在下早有耳闻。”
沈千容瞧一眼他那满脸的褶子,忍着恶心回应笑意,随后悠悠然在一旁坐下。楚元胜立时坐于她对面,谄媚的笑着,“不知千儿姑娘对这些可还满意?”
她眉眼勾挑,笑意愈甚。“楚公子莫不是要害我?”
“此言何意?”楚元胜说着,忙摆手将那些碍事的人出去。
沈千容一双眼瞧着他,愈发无辜。“这是皇上的赏赐,我怎敢不满?”
“哈哈哈……”他朗声笑起,心念,倒还算是个识货的女人。
“那姑娘对我呢?可算满意?”楚元胜笑得愈发猥琐,却是浑然不觉。只当他自己是那天下独一份的英俊潇洒。
沈千容腹中隔夜的饭险些兜不住,竭力忍了忍,才平静道,“叶将军总归是三军统帅,不知您……”
楚元胜听闻此言,身子坐得愈发笔直,极是得意道,“本公子的父亲乃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说着,身子猛地前倾,伸手便要去抓沈千容的手腕,“不如你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沈千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捧着茶杯,暗暗思索着,怎样回击会更爽一些?却是不知,房门外自有一人,拳头紧握,险些生了杀意。
第18章 近墨者黑
“是么?”
沈千容放下茶杯,微蹙着秀眉看向他,“怎的我所知的消息同公子所言不甚匹配?”
“你这是何意?”楚元胜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沈千容摩挲着袖口的碧色,拇指与中指隔着那层细滑轻轻触摸。她垂首时,瞧着中指上柔和的碧色,面色略有一丝犹疑。然话一出口,却是泛着冷冽的寒意,“据我所知,你父亲低调多年,才保住了这王爷之位,如今看来,却是要毁在你这庶子手上。怪不得,会将你发配到边疆守城。”
楚元胜立时恼怒的站起身,手指化作爪形,便向她袭来。
这女子看着无辜,一张嘴却是毒的很。一句话,便戳破了他所有的软肋和伤口。
父亲这一世活得尤其憋屈,偏生他还是一个庶子,承袭不了世子之位。他那位兄长是一样的窝囊,难得仅有他想为家族出口气,偏生被打发至了这荒蛮之地,不能不令人恼恨!
楚元胜的手指钳住她的脖颈时,沈千容几不可察的抬起手,指腹轻触他的手背。同一时刻,陡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男子,一剑便指了楚元胜的后背。
沈千容眼睁睁的瞧着叶阑青眸中盛怒,顿时心口暖暖的,恨不得楚元胜顷刻消失。然她的蛊已下,只得就着楚元胜强撑着还未松懈的手,勉强冲他眨眼,“我说了我能保护我自己的!”她的话音一落地,楚元胜已是不可自己的松开手,面色苍白。
叶阑青的长剑仍未收回,若非楚元胜突然松了手,只怕剑身早已没他的身体。
沈千容只好眼巴巴的瞧着他,颇是无辜道,“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先出去,好不好嘛?”她这样骄横的模样,不知为何,竟不大想让他看见。她还是喜欢在他面前乖巧一点,古灵精怪一点。
叶阑青到底是收了长剑,只离去时,眼底那抹愠色要人无法忽视。
沈千容瞧着他出了院子,才豁然松了口气。
她悠然坐回椅子上,左手臂靠着扶手,瞧着楚元胜疼痛难忍,一手死死地支撑在一侧的桌上,才没有跌在地上。
“楚公子……”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个嚣张气息骤减的男子,“你从长安来,便应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竟敢打我的主意,你是嫌日子过的太顺遂了么?”
楚元胜陡然抬眼,瞪着绿豆大的眼睛盛满了怒气。
千儿姑娘便是蛊女沈千容,这事在长安贵胄中,也算是人人知晓。来时,父亲便警告过他,切莫去招惹那样的女子。但他如何能放过,那可是叶阑青的女人。
同是弱冠之年,凭什么他叶阑青就风华无双少年成名,他在自个府中都不能抬起头、
他试图抬手袭击她,可身子稍动一动,四肢百骸便如同被千万只刀刃一齐凌迟一般,生死不能。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元胜勉力开口。
“没想怎样啊!”沈千容晃着脑袋,一脸无辜。“不过是呢!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说对吧?”
“我做错什么了?”楚元胜没心思抚掉额上不停渗出的汗水,只道,“我不过是要你跟了我,顶多算是调戏民女。”
“是么?”沈千容懒怠得看他一眼,只漠然吸了口冷气,“那……长安城内,楚公子强抢民女,且残害致死的事,便不值一提了么?”
楚元胜猛地盯住她,眼底的恐慌此时才彻底散开来。他知她是蛊女,但未曾知晓这女子的狠厉。此时看来,他怕是逃不过了。
末了,竟也只能勉强撑住一口气,阴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沈千容忍不住冷笑出声,“我何时说要杀你了?我呢!还是喜欢兵不血刃。”
楚元胜随口答,“你只道你喜好空手套白狼好了?”一面暗暗运气,既然他非死不可,也要拉着这个女人同归于尽。然而不知为何,他愈是运气,身上愈是使不出一丝力气来。末了,竟是陡然反噬,心口痛极,猛地跌在地上。
“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对!”沈千容冷眼瞧着他,“你是狼么?顶多,是秋后的蚂蚱吧?若说我死在了这麟州,皇上兴许还要给百姓和将士们一个交代,你呢?你父亲怕是都巴不得你这个惹事的儿子老实一些吧!”
楚元胜瑟缩在地上,终是没了一丝反击的能力。
沈千容瞧他一眼,倍感无趣。“楚公子啊!人呢!要学会量力而行。这么三箱东西,皇上秉着隆恩好意思赏赐,你竟也好意思显摆。便是三十箱这样的东西,也抵不过我献出来的粮草。”顿了顿,才又摆摆手,丢给他一个药丸,“罢了,这是解药,保你一年不会复发。倘或让我知晓你又为恶,可是莫怪我狠心!”
沈千容离开后,便直奔了叶阑青的院落。方才看他的情形,似乎是生气了,还须得好好哄一哄才行。
熟料,她直奔而去,竟是扑了空。问及守门的兵士,才晓得他在前厅正与副将们议事。她便静心等候。
及至傍晚,沈千容才瞧见那一抹白色缓缓而归。她忙屁颠颠的凑过去,“你忙完了?累不累啊?”
叶阑青紧绷着脸,不知是仍在生她的气,还是议事不顺。
沈千容跟在他身后,“我们何时回长安?”
叶阑青终于顿住步子,面色冷清的看向她,“你将楚元胜如何了?”
沈千容瞧着他的眼光,不知为何心虚的厉害,只得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下了个蛊。”
难道叶阑青因为这个生气的?沈千容不解的蹙着眉,不应该呀!那时他长剑直指,可比她厉害多了。
“你可曾给他解药?”
沈千容倏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记得那时他明明离开了。
叶阑青走至屋内坐下,方才缓缓道,“我猜你多半不会要他的性命。”
“对啊!”沈千容在他一侧坐下,“他虽是让人瞧着不大顺眼,但毕竟是皇上派来的边关守将,稍有惩戒便好,总不能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叶阑青侧过身,长久的凝视着她,末了,却是没来由的叹了口气,颇是严肃道,“沈千容,如再有此般情形发生,你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无需考虑我。”
却原来,他是知道她是为他考量的。
沈千容这一颗心立时小鹿乱撞,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星星眼望着他,“叶阑青,我好像愈发中意你了。”
叶阑青轻咳一声,侧过脸不再看她。“你且记得便好,如有下次,无需轻饶。”
沈千容乖巧的眨眨眼,“好!”顿了顿,又是凑上前歪着脑袋道,“叶阑青,若我真杀了他,你该如何自处呢?这事总会传至长安,皇上那关怕是不好过。他正愁找不到你的错失,这件事一出,只怕……”
“无事。”他悄然轻舒了口气,“楚元胜终归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且他本就有命案在身,皇上再忌惮我,也不会将此事闹大!”
“倒也是啊!那时丢的可就是皇家的脸面。”她恍然道。
“那皇上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沈千容不解的看着他的侧脸,“我还以为皇上派他来,特意惹怒我们,我们若是当真做了什么事,皇上也好拿住我们的错事来大做文章。若是不能做文章,派他来岂不是无用?”
叶阑青平复下方才心内波澜万千,“亦非半点用处没有。”
“嗯?”
“在皇上看来,这边关之地要留有信得过之人守城,长安城中现有将领,无论是谁都会让皇上不安,他日均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可普通皇亲国戚大多又吃不了这份苦。唯有楚元胜也算一个习武将才,正巧他是王爷的庶子,不比世子要承袭王位。权衡之下,也仅有他略合适些。”
“这样啊!”沈千容蹙着眉头,略明白了些。
数日后。
叶阑青同楚元胜做好了最后的交接,遂启程折返长安。
临出发时,沈千容瞧见柳之祁一脸不情愿的凑到她身边,“沈千容,楚将军托我帮他和你求个情。”
“托你?”沈千容亦是一脸惊异。转而又是神情严肃道,“不对啊!以他的脾性,怎么就轻易服软要求情了?”
柳之祁无奈的扁扁嘴,“可不是!以他那个人的脾气,不耍些手段威逼利诱让你服软才怪呢,怎么会这么自觉过来托我做说和?”
沈千容立时来了兴致,“他求你说和什么?”
柳之祁睨她一眼,愈发无奈的叹息。“求你千万莫忘了,一年到期后送下一年的解药来。”
“当真?”沈千容不禁莞尔。
“当真!”柳之祁说着,又是瞧着前方将将一跃上马的男子啧啧感叹,“果然是近墨者黑!”
“嗯?”
柳之祁收回视线,拍拍她的肩膀,颇是语重心长道,“沈千容,你猜叶阑青做了什么才让楚元胜这么听话的?”
第19章 妖女
“他做了什么?”沈千容的好奇心陡地被勾起,一双星星眼仰望着他。
“他特意跑去楚元胜那里,威胁他说,如若他胆敢再动你分毫,定要他身首异处!”
柳之祁自觉那日跟随叶阑青去时,听得他如此说,下巴都要惊掉。哪料沈千容闻言,竟只是反问一句,“然后呢?”
柳之祁惊异的睨向她,“这还不够?”
“这有什么呀!”沈千容晃着脑袋,颇是无畏。“只是威胁而已,如若威胁管用,楚元胜只怕也不会做那么多恶事了。”
柳之祁悄然咽了咽口水,果然,他的形容实在是太贴切了。近墨者黑!太黑了!
柳之祁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千儿姑娘啊!这是你,可那是叶阑青啊!他何曾做过这种事?这种略有些……”他双手挥舞着,实在不大愿用些难听的词来形容,好一会儿才道,“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