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她就这般出现在了眼前。
蛊毒的种类确然是有千万种,可存于古书之中的,有一样是这天下有情男女都难以抗拒的存在。情花蛊。下之,便此生此世,唯此一人。这是所有爱而不得之人的解药。
沈千容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瞧着他,“柳之祁柳公子,你惯常便是这么的……不正经么?”
“咳咳!”柳之祁闻言,特意做了严肃的姿态,绷着脸一字一顿道,“哪有不正经?我正经的很!”
沈千容抿着嘴憋着笑,重重垂了垂精巧的下巴。“嗯嗯!”她凝着柳之祁那一双招惹了不知多少少女心的墨色眉眼,好一会儿才忍了笑意,眉眼弯弯道,“既是柳公子还算满意我的出现,那么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何事?”柳之祁发问,迎上沈千容的视线。他方才过于激动,这会儿才算正视眼前女子的面容。她并非十分出挑的女子,但也全然不似他先前想象的那般神秘莫测。她看来,仿佛只是一个涉世未深,偏又有些狡猾可爱的女子。
如一只……还未懂得魅惑的狐狸。
沈千容放下手,交叠着放在桌上,略坐直了些身子,“帮我引见一个人。”
柳之祁的面色真正严肃起来,“谁?”巫蛊之术重现于江湖,本就有些蹊跷。而蛊女沈千容偏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能不多想。
“叶阑青!”
柳之祁眉头一蹙,下意识便警惕的看向她,“你要做什么?”他同叶阑青打小一起长大,现时也是最好的兄弟。
沈千容看他紧绷的面容,不由得笑起,“我能做什么?给他下蛊让他爱上我么?还是他得罪了我,我想着要他的命?”
“不然呢?”柳之祁盯着她,面目已有松缓。
“我要做这两件事,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请你引见,倒不如找个杀手,夜深人静悄悄地就将事办妥了。”沈千容看向他,面色凝重。开了口,却又似是轻薄的姿态。“我看上他了,想要日久生情,一生一人。”
柳之祁嘴角抽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默默咽了口水,颇是难以置信的瞧着她,“你确定?”
沈千容到底是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柳之祁,天下间的女子,非得喜欢你一人吗?你是很好看,但也仅是好看。轻薄恣意溢于言表,有什么好骄傲的?再者,彼时你们两人,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柳之祁倒吸了口冷气,心口陡然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及至弱冠之年,最尴尬难堪的也不过此时此刻。只是……
“我如何信你?”他勉强应答。
沈千容微微侧身,看着长街一片寂静后行过的队伍,正是江家那一行人。她缓缓沉吟道,“兴许,我可以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当真?”这诱惑不能不大,他立时就眸光闪闪的紧紧盯着她。
沈千容眨眨眼,“当真!”
只是……
柳之祁后知后觉的失了会神,“不对啊!”他蹙着眉不解的看着对面这个仿佛仍是纯真少女模样的女子,他方才只觉得尴尬,竟忘了她的反讽似是哪里不对劲。
末了,柳之祁仍是忍不住低声咕哝,“我怎觉得你同我言语,似是颇为熟稔,怪哉!”然他确认两人从未相识,便收了疑问的心思,终是同她道,“也罢!我引你们相识,”说着,又是特意强调,“仅此而已!”
沈千容莞尔,“我只要相识,仅此而已。”
“那我们便走吧!”柳之祁“啪”的一声合了折扇,顾自起身。
沈千容仓促的附和着站起来,“去哪?”
这便轮到柳之祁淡然了,他回过身悠悠然笑道,“叶将军有请!”
“什么?”沈千容惊异的看着他,眼下已是不安。
“怎么?你不愿意?”柳之祁疑惑的看着她,愣了愣才了然的调笑道,“你莫不是怕了吧?还是害羞了?”
沈千容待他的笑意有所收敛,才嘟囔着嘴,甚是别扭的解释,“我……总要准备准备吧!”
“有什么好准备的?”柳之祁如一个久经情场之人,颇是语重心长偏又忍着薄唇泛起的笑意,“你既已瞧上了他,又要日久生情,那便总有个初次相见。我看今日这天色就很好。走吧!”
“不不不!”沈千容连连摆手,“明日,明日!”
“为何?”
“你今日先着人告知他,会将我引见给他。然后不论他是何姿态,明日照旧带我去见他。”
“这又是为何?”柳之祁愈发不解。
“我想要他先记住我的名字。”沈千容郑重道。
“也好!”
接下来,柳之祁便邀请沈千容住在了柳宅,所用的说辞便是,这是一个朋友,来家里小住几日。
沈千容一路随着柳之祁进了一个僻静的院落,才抬起脸绽开笑意,“看来你的家人很是习惯你带人回来,竟也不多问一句。”
柳之祁的脸色再度有些僵硬,轻咳了两声才道,“看破不挑破!”
沈千容抿嘴笑笑,“好。”
晚间,柳之祁备了酒菜,以示欢迎。
他兴之所至聊了许多他同叶阑青幼时之事,他幼时比现在还要目中无人,仰仗着柳家是这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一惯瞧不上别人。那时的叶阑青也未一战成名,不过是个五品武将家的小小少年郎。
“那你们两个是如何相识的?”沈千容微笑着看着他。
柳之祁一顿,默默咽了口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温婉的笑着,偏又如狐狸般狡黠,句句都能戳中他难以启齿的曾经。
柳之祁别开眼,艰难道,“幼时目中无人,在街上耍狠的时候,被他揍了一顿。后来慢慢的就成了生死之交。”他顿了顿,执起手边玉盏迎了迎,“浅酌两杯?”
沈千容举了玉盏,轻抿了口醇香的佳酿,凝见他探究的神情,“最后一个疑问。”
沈千容莞尔,“请说!”
“你怎的……看上他了?”并非他多心,实是叶阑青的性子惯常不大招惹姑娘喜欢,眼前这位偏又如此费尽心思,实在令人好奇。
沈千容单手托腮,一手把玩着这极为精致的玉盏,目光沉静悠远,“我倾慕一个跃马扬鞭、风姿无双的少年将军,不正常么?”
正常!只是,你倾慕的那人却不大乐意见到你。
柳之祁此般想,却没这般说。想来,他亦是好奇明日相见的情形。
三更时。
夜色静谧,一道墨色的影子在微凉月光下消无声息的落在柳宅别院。
沈千容衣着整齐的打开门,“何事?”
千阳垂下头,姿态一如既往的恭敬,“江小姐请您着人照拂她,时日久了,她恐性命不保。”
沈千容蹙了蹙眉,很久没有回应。直至千阳将要抬眼看一看沈千容的神态,她才陡地冷冷道,“去着人看着!”
“是!”
顿了顿,沈千容又是忍不住嘱咐,“记得,仅保她性命无忧。”
千阳怔了怔,仍未有任何疑问,果决开口,“是!”
次日。
沈千容以柳之祁婢女的身份,径直便进了将军府。将军府全不似柳宅数进数出的奢华,但仍需有人指引。柳之祁一路带她穿过庭院幽深凄冷,最后二人于后院亭中等候。
沈千容听到脚步声时,慌乱的转过头,只见长廊尽头走来一个俊雅清朗的男子,身影颀长,袍服雪白。他的少年气仿佛刚刚褪尽,赤子心已然沉静。玉簪束起一头乌发,额前散落的发丝随风轻扬。
待他走近了,沈千容才看清那坚毅分明的五官和冷硬的线条,以及那眼底的冷傲孤清。
“你便是蛊女沈千容?”他深邃的眉眼仅瞧了她一眼便错开,嗓音清冷,未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沈千容满心欢喜的点头,仿佛突然间得了最爱胭脂的少女。
她站在原地激动地无以复加,侧过身却望见那两人坐于亭中的石凳上稳如泰山。柳之祁眼巴巴的瞧着她等好戏,而叶阑青却是目光沉静的盯着那一池莲荷。
沈千容深吸一口,咬了咬下唇,再是顾不得仍有旁人在场,径自站到叶阑青跟前竭力镇静道,“叶阑青,我真的很不喜欢长安,我不喜欢这里苍白的天,这里的热闹、浮华,不喜欢这里长街铺满的干涸,但我喜欢你,叶阑青。”
柳之祁瞬时目瞪口呆。仅余的理智深知,此情此景,唯有麻溜的隐遁才是正经。可又是此情此景,不看好戏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于是,迅速决定屏息以待。
叶阑青听她所言,目光终于层层叠叠的望来,细致打量眼前这个身着碧色衣裳的女子。
她的精灵撩人皆在表面,但……似是哪里不对劲。
沈千容却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可她心跳如雷,唯有纤细的手指瑟缩在袖口里一点点收紧,然而面上却是下颌微扬,攒了所有的魄力,一字一顿目光灼灼道,“叶阑青,总有一日,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第3章 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女子的声音在她离去后,仍在耳边顽固的响彻。附和着耳畔的风声,悠然回响。若非那一丝乱掉的气息和他警醒的别过眼,看见一抹褐色衣袂,他仍还留着目送那两人离去的姿态。
“叶牧!”他冷喝。
褐色衣裳的主人陡然从一侧闪出,飞身到他眼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将军!”
叶阑青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他薄唇微抿,目光飘荡了一下,仍是什么都没问,仅嘱咐道,“下去吧!方才你听见的,不可告诉旁人!”
“是!”叶牧应下,随即离开。
柳之祁带沈千容出了将军府,瞧见她一路上都是粉面桃花笑盈盈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问她,“你应有许多法子靠近他,为何偏偏来找我?依本少爷看来,你倒不如直接进了他的府邸,哪怕也这般佯作婢女,也比现在好些。日久生情,也要有个时日相处。”
沈千容脸上的笑意还是怎样都收不住,索性咧开嘴,一双星星眼闪啊闪的,“那怎么行?我做了他的婢女,就得仰视他。”
近水楼台,她不是不曾考量过,只是将军府形势复杂,她不想将时间耽误在多余的事件上。
柳之祁愣了愣神,才体会出沈千容的用意来,这才摇了折扇颇是赞赏的笑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沈千容应着,及至到了地方才知道,目的地并非这条窄巷,而是巷口那个极不起眼的包子摊。
沈千容同柳之祁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坐下,她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这便是你的心上人?”距离略有些远,看不真切,只瞧得见那一身素色衣裳很是简朴,不大像柳之祁这样的风流少爷喜欢的类型。
柳之祁确认在他身后沈千容注视的那个方向,默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纳了三房妾侍,却还留着当家主母的位子?”沈千容托着腮感慨。
柳之祁径自倒了一盏茶,却又没兴致饮。只好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你呢?以后每日都和我一起去将军府?”
沈千容了然的摇摇头,“不会太久。”
“何意?”柳之祁不解。
沈千容晃着手指敲打着脸上柔嫩的肌肤,无畏道,“我在等。”只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不远处柳之祁的心上人身上。
柳之祁不得不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沈千容这才收回视线,“说说吧,你和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原先,她对柳之祁的事便没有上心,得来的消息也不过是他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多余的便没去探究。
“还是你先说,”柳之祁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紧握,面上有些难掩的慌乱,“你在等什么?为什么说……不会太久?”说着,便端了茶盏抵在唇边做掩饰。
沈千容也懒得计较谁先后,身子略往前凑了些,压低了嗓音便道,“我在等一道圣旨。”
柳之祁将将咽下一口茶水,顷刻又惊异的呛咳了出来,略喘匀了气息才小心问她,“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圣旨啊!”沈千容一双眼圆滚滚的瞧着他,尤其无辜。“有什么不妥吗?”
柳之祁倒吸了口冷气,他知道她并非寻常女子,但从未将她考量到那样的一个高度上。
“你想做什么?”柳之祁无比紧张的盯着她。
“我能做什么?”沈千容愈发无辜,轻飘飘道,“不过是这天下不太平,南征北战是迟早的事。我等一道圣旨,责令叶阑青出征,我便陪他征战沙场。彼时远离了长安,才好撩人嘛!”
柳之祁一顿,搁在心内好好消化了,随即双手握拳冲她一敬,“佩服!不过,你对这天下局势倒是看得透彻。”原本,他是不大关心这些的。往年随叶阑青出征,多的也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近来也算是偶尔听他提及,他才算知晓一些。
“这有什么?”沈千容随口答着,目光却是又转向了那个唤做“梧秋”的女子。
“走吧,陪我去买两个包子。”她说着已是站起身,径自往那个方向走。
柳之祁慌乱的伸手就去拦,手指触及到她碧色的袖摆时,猛然听到沈千容忍着笑意压低声音的警告,“朋友妻不可戏哦!”
柳之祁闻言忙收回手,如此,竟是眼睁睁的瞧着沈千容走过去。而他呢,竟是在走至包子摊时,望见沈千容狡黠的面容才陡然回过味来,朋友妻?沈千容何时是朋友妻了?
然他面对着眼前的女子,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哪还有冲沈千容生气的心情?
“我要两个包子,一个肉的给我朋友,我要素的。”沈千容眨眨眼,笑得很是良善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