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没两个黑死病人呢?谁不想被治好呢?于是大家都赶紧行动了起来。
结果教堂里有多嘴的医生不小心把他为市长治病的事情给透露了出去,那一段时间,皮普斯医生的家门槛都快被人踩破了。
那些所谓的贵族子弟,其实大部分都是一些家族旁系子弟被强迫留下来镇守伦敦,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很高的地位。甚至还有人是因为染了病才被留了下来。
一个两个还好,当人扎堆点名要他的时候就有些头疼了。再加之,皮普斯一介平民的身份也比不过对方,只能硬着头皮任他们差遣。
他心想着,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是一条人命。如果自己能救的话,牺牲一下自己的休息时间也没什么——
可惜他却再没治好过一个病人。
简直就像是命运捉弄一般,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剩下的人对他的信任也开始动摇了。
……
皮普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他还以为是自己妙手回春治好了市长先生,现在想来,完全是夜郎自大了。
反倒是左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所以罗伦斯先生能够痊愈,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他自己身上咯?」
「医生治了这么多人,都没遇见另一个特殊情况吗?」
……
“看来最近找您的人应该很多了。”左鹤会意道。
皮普斯苦笑一声,没说话。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家门上原来那道红粉笔的印记已经被人抹去了,现在左鹤也可以随意出门。
“就到这里……”皮普斯刚刚开口,左鹤却打断了他。
“您现在要出诊吗?”她抬头问道。
皮普斯点点头,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左鹤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那么,请问您需要一个免费的助手吗?”
皮普斯先生一愣,左鹤心中的算盘却打地噼里啪啦地响。
她可以肯定,跟着瘟疫医生出诊,对于她来说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第110章 疱状玫瑰十
今天是罗伦斯先生打算正式将左鹤介绍出去的日子。
为了表现出郑重, 目前还留在伦敦市的所有名流贵族都受到了邀请。
本以为会是一场瘟疫之后难得盛大的晚宴,但出乎意料的是, 罗伦斯先生将这个地点定在了皇家交易所——
顾名思义,一家商业拍卖所。
所有接到请柬的人在看清地址之后都觉得莫名其妙,可一想到此时城中市长官职最大,谁也没那个胆子去质疑,顶多私下嘀咕两句。
市长这一病, 恐怕是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
气势恢宏的石拱门下,新来的管家走马上任笑脸迎宾。工艺繁复的大理石建筑之前马车人流不断,穿戴得体的贵人们正三三两两地攀谈说笑。
男士们一概西装革履,打着样式考究的领结, 胸前的口袋中别着一朵绚烂的红玫瑰, 拄着长长的手杖,谈吐自如。女郎们则大多穿着近年欧洲最流行的长裙,头戴各式花样的礼帽, 薄纱之下巧笑嫣然。
眼前难得繁闹的场景倒是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今天天气不错。”
“是的, 话说回来罗伦斯市长真是福大命大……”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适合来个午后茶话会。听说他今日是专门为府上少爷开的宴会?”
“哪门子的少爷, 说不定是哪来的私生子呢?这老头病了一回,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可是亲生的少爷,只是被从小寄养在山庄里罢了。听说之前就回了伦敦, 看这架势, 估计是得宠了……”
“嘁, 她算哪门子太太……”
……
“也不知道市长这几日是怎么了,动作这么大……”
“我感觉那些措施都还不错,挺中用的。当时传到我手上那一刻,顿时就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以前怎么想不到呢?”
“你以为当初市长位置空缺那么久是为什么?你要是想到了,那就该换你做市长啦!”
“看样子他是下定决心想在自己死之前做出一番政绩了。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就是不一样……”
“还行吧,清理了那些垃圾之后,伦敦城里确实干净了不少。”有人这么说着,依旧满脸厌恶地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行了,快进去吧……”
……
因为是地点是皇家交易所的缘故,这里没有足以容下所有人的舞池,也没有声势浩大的乐团,有的只是一排排贵宾坐席和一个空旷的大舞台。
楼上竞拍用的大包厢目前还处于封锁状态,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大厅中。竞拍台上也被完全清空了,只留下一个空旷的大舞台,怎么看怎么别扭。
“……市长是希望我们一会去竞拍台上跳舞吗?!这也太儿戏了!”
“包厢也关闭了。难道一会还要搞一个竞选宣言吗?”
“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
尼克-布莱克是原本即将成为新一任伦敦市长又被拉下马来的那个倒霉鬼。
他捏着鼻子将那张请柬教给递给门口的管家,跟在侍者身后往大厅走去。看着沿途那些精美的浮雕和精致的装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如果不是老市长突然诈尸,那么这些东西原本可以属于很多年以后的他。
他这样愤愤不平地想道,却又在看见几个老朋友的时候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宾客们在侍者的引领下就坐,三三两两的熟人共用一张桌子,一边小声议论着不满,面上却仍是一副优雅端庄的模样。绅士们或是交头接耳,女士们则用羽扇轻轻掩面,不时露出一双笑意满盈的月牙眼。
面前小圆桌上摆了些精致的果蔬饮料,甚至还有近来刚刚流行起来的有价无市的咖啡,虽说与传统的晚宴有些偏差,但也还算招待地周到。侍者们端着银盘在场中穿梭,名流们觥筹交错,一派和谐景象。
尼克摆弄着手里精美的瓷器,看着其中荡漾的浓色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不喝?这可是特意从希腊带回来的仆人调的。”朋友询问道。
“咱们国内可没有几个会调咖啡的。自从瘟疫来了以后,爱德华兹的咖啡店也关门了。还是咱们市长先生有本事。”另一人补充道。
“少提那两个字……试试咖啡吧布莱克,你会喜欢的。”
尼克敷衍地嗯了两声,抿了一口,没有加过任何糖的咖啡喝起来苦涩极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可看着周围人都是一副很享受的模样,他不得不把那句“好难喝”给憋了回去。
咖啡师也该是属于他的,哼。
……
大厅中的人越来越多,尼克却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明明是一副热闹的景象,可偏偏让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环视几圈之后,他忽然发现客人都快到齐了,却仍然没看到罗伦斯市长的身影。
这下是真的有人挂不住脸了。
好好的晚宴完全没有一个晚宴该有的样子,客人都快到齐了,主人家也不见踪影。谁也猜不出来市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那人当即就拉沉了脸色。
“侍者呢?”
“管家呢?”
“请各位稍安勿躁……我家先生按理说已经到了……”新来的管家也很惶恐。他只不过是前两日才被聘用的新人,对于家主的情况他也不敢说百分百了解。
尼克皱眉,潜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人气笑了,“看来我今晚是等不到我们尊贵的市长大人了。家里还有些急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他说着便冲身边几位好友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壁柱上的几十根蜡烛忽然齐齐跳跃了一下,整个大厅一明一灭,那过分诡异的光影顿时就让人屏住了呼吸。
什么东西?
众人都愣了,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什么——”
那人皱眉正要询问,整个大厅忽然又暗了下来,蜡烛的火焰被压得极低,眼看着就要熄灭了。那一阵不知道从来进来的凉风吹过,阴冷地就像是毒蛇吐信一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跳了起来。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下一秒,烛火忽然又一跃而起,大厅又明亮了起来。场面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市长先生呢?罗伦斯先生?怎么还不出来?”
尼克抿唇,越发觉得不对劲,拉起自己的好友就要朝着出口走去——
“我们走——”
就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忽然就掉下了一个东西,正中央精致的的吊烛架随之落下,噼里啪啦碎成一片,跟着那东西一起直接砸在了舞台中央!
“啊——”
坐在前排的女眷们控制不住地大叫一声,人群顿时就骚动起来。等到看清那东西之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是病尸!”
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人们顿时就慌了!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外跑,原本举止端庄的贵人顿时就乱了阵脚,裙子被踩了帽子被打歪了,谁被谁踩了一脚、谁又被谁趁机报复。壁柱上的烛光不断闪烁,大厅内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撞门的重响,场面一度混乱。
“他们把门关上了!”
“该死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疯了吗?!”
“是谁踩了我一脚——”
就在这时,场中忽然又传来一声高呼——
“我的天呐,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下意识地就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高台之上,原本黑不溜秋的病尸之上忽然就蹿起了一股淡蓝色的火焰!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景象,过分诡异的颜色几乎让众人快忘记了应该怎么呼吸。他们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近乎半人高的火舌在风中肆意张扬,下一秒就将那台上的整个人都给吞了进去!
“鬼……鬼火……?”
妖艳的蓝色火焰在空中肆意燃烧,后面一群慌张逃命的人此时都像是丢了神一般,空气中安静地只能听到火焰中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
起初闹事那人也跟着僵硬了两秒,可见那鬼火安安分分地,他顿时又有了底气。
“大、大家不要怕,我们——”
话没说完,那火势忽然猛地往上蹿出好几米,耳边顿时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噗通声。
尼克抬起头,恰好对上刚才讲话那人的目光。
……你怎么跪下了?
……你不也跪着么……
“……”
一群人僵硬地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仿佛记忆断片了一样。只觉得浑身发颤、手脚无力。
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火焰,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那里面走出来一样。
看着那异火跃动的景象,不知为何莫名的眼睛有些发涩,心头慢慢地就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恶魔……吗?
直到那淡蓝色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熄灭了下去,众人也没缓过神。方才叫嚣着要走的,这会一个都不做声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大厅中蓦地就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第111章 疱状玫瑰十一
“跑什么?”
“大家不是都很好奇罗伦斯市长是怎么痊愈的吗?”
那声音起伏不大, 却足以让全场所有人都听清。从天而降,宛若醍醐灌顶一般让人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其实……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那人这么说着, 舞台中央的红色幕布被缓缓拉开,黑暗中慢慢走出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西服,头戴一顶黑色的直筒礼帽。白色衬衫的领口处点缀着花纹繁复的领结,黑色西裤包裹下的一双腿笔直而修长。那人略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只露出大半白皙的面孔。
如同在场所有男士一样,在他胸前的口袋中,也别着一束绚烂的红玫瑰,鲜艳地宛若鲜血浸染出的一般。
一时间, 不知道是因为舞台混响还是心理作用, 全场都只能听到他的沉稳的脚步声。
嗒、嗒、嗒。
他在台前站定。
白色手套取下头顶的黑帽放在胸口处,微微俯身鞠了一躬又戴好。他再抬起头来时,众人都留意到了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以及那一双蓝色的眼眸。
如同方才那火焰一般的蓝。
“这么压抑做什么?”
左鹤笑道, 抬眼看向之前异火燃烧的地方。那火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是眨眼的时间地上便只剩了一堆灰烬。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 不知又从哪飘了一阵风来, 灰烬顿时随风而散, 落了一地。
靠前的几人急忙往后爬了几步,生怕那灰沾上他们衣角似的。
上帝的旨意?他在开什么玩笑!
所以人都在内心咆哮着, 有人正要上前呛声, 只见那陌生的男子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这道神谕作为开场礼, 你们喜欢吗?”
*
“就不怕产生极端效果吗?”
这样的问题,一开始就有人问过左鹤。
而此时,提问的皮普斯医生正坐在台后,从角落里默默地打量着那个看似游刃有余的少年。拳头紧攥又松开,掌心里全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