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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大广场。
所有准备全部就绪。
在众人瞩目之下,罗伦斯市长将那束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火把准确无误地扔进了高高的木柴堆中。人民或是呐喊或是哽咽,嘈杂而喧闹,最终一切声音都在那橘红色的火光中消失殆尽。
看着眼底的那一抹明亮,左鹤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弹幕中也同样是一片欢呼。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系统曾经这样问过她,当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现在,她更加不会后悔。
应该是赶上了。
她这么想道。
东风呼啸、火舌狂舞。
八月十五日,广场上那道明亮的篝火从此将命运的指针播向了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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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整个东亚中亚陷入Z1恐慌的时候,欧洲地区同样也因为另一件事情疯狂了起来。
研究许久的黑死病消失之谜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起因依旧是当初左鹤无意间所说的那句“也许是体质特殊才导致了瘟疫痊愈”。
当时直播播出之后,便有许多的史学家档案学家考证核对了当年伦敦大瘟疫期间的人口统计情况,并且证实了确实有一小部分人在患病之后又痊愈。
甚至还有些人明明身边全家人都患病感染死于非难,自己却大难不死地活了下来,并且没有任何的健康问题。
可档案的影响毕竟有限,报道出来没两天之后,研究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僵局。
直到半个月之前,学者们的研究终于追踪到了英格兰中部城市曼切斯顿附近一个名为亚姆的小镇。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竟然会成为英格兰历史上最具牺牲精神以及英雄气概的地方。
当黑死病藉由一批来自伦敦的布料潜入村庄之后,勇敢的村民们在神父的威廉姆的带领之下用石头将小镇与外界隔离了起来。
为了避免黑死病外传,他们对着上帝诚挚发誓永远不会越过这条边界,同时也绝不允许外来人再踏进这地狱一步。
这样的举措将整个亚姆村都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但也正是那一堵堵高墙,使得处在英格兰南北交界处的亚姆村,成功地阻挠了黑死病向北蔓延的步伐。
以此为界,英格兰北部得以幸免。
“为了确保能够得到充足的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补给,村民们只能在这些石墙上挖出一些孔洞。他们将泡过醋的硬币放在这里,而附近的商贩则会来定期收集,留下一些肉类谷物作为交换。”
某C电视台第一时间嗅到了风声,抓紧时间做起了纪录片。
年迈的教授指着那些遗迹,在镜头前说得头头是道。但很显然得到风声的不止他们,附近也有好几家新闻媒体正在拍摄,有时候便不得不中断录制。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段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但也许是触景生情的原因,老爷子一点也不觉得焦躁,反而还有些心情沉重。他伸手抚摸着粗糙的石墙,那些孔洞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之后依然存在着,里面还残留着不少后来人放进去的银币。
教授也跟着从衣袋中掏出了一枚银币放进去,以示对瘟疫死难者的尊敬和感谢。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一脸严肃地看回镜头:
“不过这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重点。我们的重点在于——”
“据统计,亚姆村曾有344个村民,其中有267人确认死于黑死病。我们都知道黑死病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尤其是在这种封闭环境下——那么问题来了。”
“剩下那将近六七十个人,很明显我们大家都清楚事实绝对不会像左在她的直播间对那些先祖们说的那样怪力乱神。”
“毕竟现代社会一切都需要用科学来讲话。那么——”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
半个月之后,一则新闻刷爆了全球网络。
第113章 疱状玫瑰十三
九月一号, 世界沸腾。
《science》:“科学家发现神秘基因,黑死病消亡之谜已解。”
这天新闻刚刚爆出来的那一天, 几乎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讲同一件事。
黑死病。
鼠疫。
特殊基因Delta32。
以及……艾滋病。
有人迫不及待就想要把这件事分享给左鹤,然而此时的左鹤已经自顾不暇。
*
时间回到八月二十二日。
恰好是公开执行火葬之后第一周。
自从火葬计划成功实行之后,左鹤就着手构思撰写起了能够适合当前时代发展需要的近现代医疗卫生体系建设计划。
只可惜由于伦敦基础条件太过落后,为了能够达到理想的条件,她不得不需要考虑包括城市规划在内的许多方面。
左鹤得到噩耗的时候, 她正在参照着伦敦城当时的布局,一边向弹幕里的城市规划者虚心学习着,一边构思着如何在伦敦原有的城市格局上解决掉地下排水排污系统。
“查——国王来信?”左鹤下意识地就要说查理二世,可一对上罗伦斯市长的脸, 她立马警醒地改了口。
查理二世来信?
左鹤第一反应便是她早上整理信件的时候似乎并没看到这种东西。但转念一想, 既然是国王来信,那很有可能是有什么另外的特殊渠道。
“嗯。刚到的。”
罗伦斯市长敷衍地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长叹了口气。
家里的书房很大, 所以左鹤插手政务之后也只是在角落里重新给她收拾出了一块地方。父女共用一个书房,也方便她帮忙处理公务。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以往这个时候罗伦斯先生都会直接开始处理政务, 但这会他却窝在座椅中一动不动地, 看起来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左鹤索性将手中的鹅毛笔放回了墨水瓶中。
“发生了什么事吗?”
罗伦斯市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权量这事应不应该告诉她一样。自从他和左鹤达成共识、开始让左鹤接受政务之后, 左鹤倒是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了。
左鹤愣了一下, 顿时了然:“如果您不放心我的话, 还是算了吧。”
“倒不是这个问题。”市长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你自己看看吧。”
左鹤伸手接过,弹幕里立马叫嚣着要观摩观摩。
褐黄的牛皮纸信封上盖着一枚暗红色的火漆,这是近年流行起来的密封手段。罗伦斯市长在拆信的时候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刀将接口给刮开了,所以上面图案并未收到任何损害。
微光:「核对了一下图例,火漆图案正确。」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信从信封中拿了出来,展开之后便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花体英文。最下方的署名上则盖了一枚皇室私章。
明篁锦瑟:「做了简单的笔迹鉴定和印章鉴定,应该是真迹。」
“好,谢谢。”
这倒不是左鹤和弹幕多疑,越是动荡的年代中对于所谓的上级命令就更要小心。更何况之前市政府在罗伦斯病重期间给国王传去的信函还没有得到回复,上面的指令迟迟下不来,谁也无法保证现在手上这封有没有可能是误传。
左鹤将信纸在桌上摊开,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实则是打开了系统的文字整理功能。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在她的视野中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花体英文便变成了她能看懂的汉字。
扫过几眼之后,她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信中查理二世对于市政府所做出的火葬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措辞严厉地对一众相干人员进行了斥责,尤其是身为市长的罗伦斯先生本人。
查理二世作为一名信仰坚定的清教徒,他排斥一切违反教义的行为,并强烈要求其及时终止此项行为。
言语之中愤怒溢于言表,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些“既然你大病初愈,那不如就告老还乡回去好好养伤吧!”一类的意思。
信中末尾甚至提及,如若处理不当,查理二世将不日返回伦敦,亲自着手大权。
……
左鹤一字一句地将内容浏览完毕,面无表情地将信件重新叠好塞回信封中,稍微停顿了两秒整理心情,这又才将信件返还到了罗伦斯先生手中。
罗伦斯先生瞥了她一眼,半晌才问道:“……你怎么看?”
怎么看?
“没什么可说的。”左鹤轻笑一声,面上依旧是风光霁月。
如果不是碍于罗伦斯先生还在场,她恐怕早就嗤之以鼻了。
信中大道理说得冠冕堂皇,可细看之下其实也就是一只纸老虎。
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图的便是后几个世纪的安宁。在这样的大局之下,计划其实随随便便一句话说停下就能停下的?
“估计是有教徒去告状了。”
左鹤沉思两秒,思绪在先前所见过的几位神父中快速过滤了一遍。想了想最后又放弃了,这时候再去计较告状人什么的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
“要我看,您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噢?”
罗伦斯先生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左鹤昂起了头,从容不迫道:
“一来他不可能撤掉您的职位——毕竟事实证明短时间内几乎没有人能够替代您,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没收了您的部分权利,但大部分情况下他还是需要您的智慧,所以最多也就只是削权而已。”
“二来,本月初荷兰舰队进入泰晤士河攻打伦敦,如果不是您反应迅速,调动英国岸炮联合海军进行打击,恐怕他的王宫早就夷为平地了。”
“这会国会里应该正忙着处理英荷之间的麻烦事,根本没空来管这些事情。”
荷兰入侵的那段时间左鹤正忙着调查病情,并未帮上太多忙,罗伦斯市长虽然并未打算让她插手军事机密,但凭借她敏锐的军事嗅觉和弹幕的帮忙,盲打了几个建议,也算知道些大致情况。
这些年英格兰和荷兰之间为了争夺海上霸主的地位,大大小小战争不断,查理二世还有一屁股债没收拾呢,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真的放弃罗伦斯市长这样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三来……”想到这一点,左鹤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些讥讽的神色。
“我们的国王陛下绝对不会做那种以身犯险的事。”
她轻笑一声,言语中有些不屑。
“瘟疫不除,他多半都是不会回来的。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们的措施也都走上了正轨。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工作应该都作出了成效。除非他真的是一个愚昧至极的——”
“佐伊!”罗伦斯先生忽然出声打断她。
左鹤从善如流地闭嘴。
有那么一瞬间,书房里前所未有地寂静。
市长先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谨言慎行。”
“……嗯。”
左鹤低下了头,有些大意了。
「总归还是在旧时代呢,主播你的言论太刺激啦!」
「不过市长是属于新贵族一派,应该还好吧?」
……
可偏偏这回,市长似乎不打算放过她。
中年人郑重其事地将头上那顶灰色假发摘下来放到一边,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地,在安静的书房中听起来格外有压迫感。
他闭上眼倚在椅背上,像是在整理思绪一样:“……我之前总以为是错觉,但是现在我却越来越觉得,你似乎……不怎么敬畏皇室?”
“……”
左鹤心底漠然,她当然不。
好歹是接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自然对这所谓的封建王权没什么敬畏之心。
更何况这一届国王是出了名的窝囊,再等个二十多年英格兰也快要面临光荣革命了。封建王权什么的……
她几乎冷笑出声。
左鹤给了个折中的答案:“……我只敬畏英雄。”
市长却摇了摇头:“年轻气盛。”
左鹤反驳道:“那么您呢?从一个新贵族的立场来讲……您甘心敬畏那些权贵吗?”
“即便那些所谓的旧贵族整体无所事事花天酒地,却依然可以享受世袭的爵位、封地、甚至无数自愿送上门玩弄的情fu?”
“这些放在以前可是好多人可是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因为他们出身卑微,根本无法拥有这样的机会。直到你们的出现……新贵族,不是吗?”
左鹤轻笑道,笑意却未达眼底。作为历史的先驱,她自然有她的独到见解。
「这么说来马上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了啊……」
左鹤垂下眼眸:“话再说得直白一些。从一个新贵族的角度出发,父亲您真的打心眼里敬畏王权吗?”
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佐伊-罗伦斯。”罗伦斯先生眯起了眼睛,眼神冷得宛若数九寒冬。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顿时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左鹤却笑了,她在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互不相让。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市长他并没有否认。
「哎呀妈呀主播你冷静一下。」
“您应该很清楚,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父亲。”
左鹤的目光朝着他桌上那一叠文件扫去。
这时候还没有统计学一类的研究,那些数据全是左鹤亲手整理出来的,她自然比谁都知道那东西是有多么大的说服力。
罗伦斯先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又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