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鹤沉默了。
后悔吗？
她只是觉得，曾经的她未免也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一场被历史记载为腺鼠疫的瘟疫本将趋于终结，如今却变成了传染性更高杀伤力更强的肺鼠疫。如果错过这一次历史的矫正的机会，下一次的转机也许就是遥遥无期。
也许她曾经颁布过的那些指令在一段时期内拯救了某些伦敦居民，然而现在却又让他们陷入了一场原本不会发生的灾难中。
拯救的、又连累的，这其中所包含的人口数据，是一笔根本无法算清的帐。
“抱歉……我很难说明我现在的心情……”左鹤有些自暴自弃地颓废道。
她想当“救世主”，却选择性地忽略了通往宝座的路上往往不仅仅有荆棘，还会有皑皑白骨。
……
不知怎么的，左鹤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弹幕们在直播间里透露出的那些研究结果。
大自然始终是公平的。瘟疫无情地带走了大批人的性命，却又让少部分人进化出了特殊的遗传基因片段——Delta32。
鼠疫杆菌之所以杀伤力大，是因为它可以潜入人体的白细胞当中，相当于直接策反了所有卫兵，那么逼宫自然变得轻而易举。
而横空出世的Delta32则是这一类病毒的克星。这种遗传几率为千分之一的突变基因可以有效抵御一切病毒的渗透。拥有该基因片段的人就像是穿了一层防弹衣一般将体内的白细胞保护地滴水不漏。
瘟疫与Delta32，恰好是印证了那句福祸相依的老话。
尽管黑死病已经被现代医学所攻克，但类似的病毒却还层出不穷。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艾滋病，根据左鹤的了解，无论是观众世界还是她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至今都没有研究出能够有效治愈艾滋病的办法。
每年都会有大量的人死于艾滋，但却有那么一批人可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高枕无忧。那便是在全球屈指可数的Delta32突变基因携带者。
说白了，这就是自然界的一场物竞天择。
【万物皆有轮回。这句话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左鹤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了决断。
“我想，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来，开始仔细地回忆起了脑海中对于那一场火灾的印象。大致写完详情之后，她又抽出了另一张纸来，绞尽脑汁地开始构思起了如何才能够尽可能地降低损失。
这一张大火，将会由她亲自点燃。
你以为这是灾难，而我却将它当作救赎。
*
九月十日下午，皮普斯家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尽管她做好了完全的伪装，但皮普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少女穿着女仆样式的麻布长裙，一头短发被藏在头巾下，她有些局促地提着花篮站在他门前，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卖花姑娘一样，整个人的气质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军人大概也不会想到，原本应该收到严格监控的人居然会以女装的模样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溜了出来。
皮普斯强装镇定地将她拉进门，刚把门合上，对方身上的气质却又立刻变回了之前那副熟悉的模样。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之前说，如果我有什么事情拜托你，你都会帮我的。这话，还作数吗？”
皮普斯一愣，心中忽然就有些淡淡的失落。原来这才是她来的目的。
“你说吧。”
左鹤此时脑海中全是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皮普斯的异样——就算她注意到了恐怕也会下意识地装作没看见。
她十分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有力，仿佛就要冲破耳膜了一般。
她极力保持情绪镇定，开口道：
“我得到暗线消息，有政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除掉我父亲，我希望你能带他出城去躲几天，这个忙你能帮吗？”
皮普斯愣了一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政治纷争永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地多。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收到的消息。”
左鹤对答如流，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弹幕里也同样紧张兮兮地，生怕被识破了这个拙劣的谎言。
然而皮普斯似乎一点都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她。
他沉吟一声：“什么时候走？”
左鹤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事出反常，她反而下意识地便警惕起来。可仔细观察之后，又并未在皮普斯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他是认真的。
得出这样的结论，左鹤忽然就觉得心里莫名地就有些臊地慌。
她定了定心神，又才继续往下说道。
“……今晚就走。按照国王陛下的指示，伦敦很快就要进入全面封锁阶段了。今天晚上宵禁之前必须离开，否则就不知道下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少女直定定地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眸宛若湖水般清澈无暇，让人下意识地就移不开眼。
皮普斯顿了两秒，移开了视线。
他听见自己说：“好。”
第117章 疱状玫瑰十七
夜色如水。
国王街附近。
宵禁巡逻的卫兵刚刚走过不久, 年轻人便驾着一辆平凡无奇的马车从黑暗中驶来，最后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中停下。
入夜之后，东风越发肆虐起来。风声呜咽, 吹得人心里越发急躁不安。仿佛下一秒就要又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马匹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年轻人赶紧安抚了一阵。
没多久便又有两人匆匆赶来。他们互相搀扶着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中，让人看不清容貌。车上的人警惕地四处打量一番之后, 这才轻手轻脚地跳下马车迎了上去。
走进之后，一声“佐伊”还没喊出口, 年轻人忽然就愣住了。
“……费尔娜？”皮普斯一脸错愕。
“皮普斯先生。”费尔娜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互相验明身份后她又赶紧将兜帽戴好，重新遮住了脸庞，转头示意他帮忙扶一下另一人。
皮普斯这才看清一旁略矮的那个身影竟然是罗伦斯先生, 他闭着眼睛倒在费尔娜身上，明显是已经晕了过去。
怪不得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 这一路上竟然都是费尔娜架着他过来的。
“……罗伦斯先生已经被下药了, 我们必须赶紧走。呼，快来搭把手！”
年迈的女仆纵使力气再大，拖着这么个大胖子走了一路也有些吃不消了。
皮普斯皱眉, 压下心中一丝不安：“你们小姐呢？”
“小姐随后就到, 她让我们先走……”费尔娜头也不回道，帮着皮普斯将罗伦斯先生给抬进了马车中安顿好。
下一秒她才后知后觉地低呼出声：“小姐？！我的天！你怎么知道的？！”
“嘘！”如果把巡逻队引来了, 他们就有麻烦了。
费尔娜立马捂住了嘴, 却仍旧直直地盯着他, 那架势仿佛是假如他不好好记到交代就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皮普斯深吸一口气：“……罗伦斯先生说的。”
“她自己也承认了。”
费尔娜有些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像是在斟酌他话语中的真实性一样。漆黑的车厢内只能看得清那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
皮普斯底气十足，直接挺直了腰板任她打量。
半晌后费尔娜又才开口道：“……小姐说让我们一定要赶在十点钟宵禁之前出城。从东边出去，城外五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庄园，我的丈夫已经先去打点了。我们在那汇合。”
皮普斯眸光闪动。
“再等等吧。等她一起。”
这时候费尔娜却反而比他冷静地多。
她一脸不赞同道：“小姐既然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想法。难道先生您不相信她吗？”
相信，怎么不信？可是就是因为相信，才会觉得有些莫名地心慌。
这种感觉自从下午左鹤找过他之后就有了，时间越久，就越是强烈。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恐怕不会有那么简单。
费尔娜一点也不委婉地提醒道：“时间快来不及了。”
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保障罗伦斯市长的安全。如果是左鹤在的话，她大概也不希望因为其他因素破坏掉计划。
“……”
皮普斯叹了一口气，翻身爬上马车，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走吧。”
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随即抖动了缰绳。
黑夜中，那烟草上的点点火光与马蹄一道渐行渐远。
他一定会回来的。
＊
夜色渐深。
随着宵禁的最后一声钟声响起。本就稀疏的灯火彻底湮灭，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唯独惨淡的月光还散发着些微的光芒。
空中扑棱棱地掠过几只聒噪的乌鸦，显得气氛越发地压抑。
此时在遥远时空的另一端，成千上万的观众们正不约而同地守在移动设备前，紧张地打量着这一切。
京城某军区医院，一整个病房的孩子们都在死死地盯着墙上那一面钟。
十二点的钟声刚一敲响，护士便无可奈何地推开了门，顿时便接受到了一堆炙热的目光。饶是她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
“……”这群熊孩子。
护士轻咳一声：“新的一天已经到了，今天的辐射产品接触时间依旧只有一个小时累计时间。”
！！！
他们就专门在这等着这句话呢，病房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看直播看直播！”
余川川立刻麻溜地撑着身子从护士手中拿过了平板，周围病床的几个小孩子忍不住都围到了他床边。
听到他们毫不掩饰地惊呼出声，就连一旁的余父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削到一半的苹果探过头去。
*
实验室。
敲门三声无人应答之后，叶泽直接从兜里掏出备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将手里拎着外卖放在他办公桌上，毫不意外地便看见自家好友还在手术台上忙活。
“宵夜。”
何松阳头也不抬：“你吃吧。”
叶泽叹了口气，何松阳这人一遇上课题便停不下来的坏毛病他算是再清楚不过了。
更何况自从国内发现Z1的踪迹，这已经是一周以来，他们大学内发现的第六具离奇死亡的动物尸体了。何松阳这两天几乎就没怎么从手术台上下来过。
说是“离奇死亡”，是因为每一只动物的临床表现都不一样，让人很难将它们联系到一起，然而最终检测结果中所显示出来的东西却都和Z1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当时不是何松阳发现了异常并坚持解剖，学校里的环卫工人恐怕就要将这些猫狗的尸体给当作普通垃圾给处理掉了。
事实证明，这种细菌的基因重组性非常强，在不同生物体内可以融合宿主特例进行伪装甚至变异。
如果真的将那些尸体随意处理，细菌借此广泛传播开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好在这两日何松阳已经将此事给报告了上去，国家也开始重视起了动物传染的严重性。
叶泽都感觉最近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能听见关于宠物防疫的事情。甚至于微博上爱动物人士和抓狗/猫大队似乎也难得达成了共识。
而这一切，却都只是因为某一次听叶泽念叨了一些直播间里的事情，何松阳才对动物感染源变得如此敏感起来。
“今天直播副本大结局哦～”
叶泽不信他不会感兴趣。
“……”
何松阳顿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收起了手术刀。
“过来帮我整理实验报告。”
*
普丁巷。
“就是那家店是吧？”
左鹤静静地倚在墙边，在她对面的赫然是一堆商铺。
尽管此早就过了城中宵禁的时间，但仍旧有不少偷偷在工作的店铺，门窗的缝隙间偶尔可以看到一丝火光，空气中很快便传来了一阵独属于面包的芳香。
淡淡的甜味倒是和这满街的尸臭来了个中和。
左鹤又朝着巷口走了几步，看清不远处的皇家交易所时，她的面部表情终于又有了些变化。
“这地方……倒是与火有缘。”她哭笑不得道。
她当初宣扬火葬的地方是在这里，没想到命定的起火点也在这附近。
她正准备朝着街道对面走去，忽然就顿了一下，像是侧耳倾听了一番，十分利落地转身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弹幕里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左鹤却一直保持着警惕地盯着狭窄的巷子外，一个都没理会。
几分钟后，一队巡逻的士兵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之前引起左鹤警惕的响动正是来源于他们身上金属的摩擦与碰撞。
五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成列行走着。为首的人高昂着头颅，一举一动都带着着军人的气魄。
眼看着几人就要走出街角，结果下一秒，就听见又在最后的那个小队员忽然就嗷嗷地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别过来！”
队友们下意识地就要回来检查，小队员却拼命地朝他们摆手。
“玫瑰……玫瑰的味道……”
众人忽然就有了预感，两两对视一眼，顿时十分熟练地捂住口鼻、拔腿就跑。空旷的街道上，转瞬就只剩下了小队员一人。
只见那小队员费力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装备扔到一边，掀开衣服一看，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苦笑。
紧接着左鹤便看见他拖着身子缓慢地朝着她自己这边的街道挪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