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大不了胡乱诌诌好了,神棍谁不会当呢!
念及此处,溯辞重新抖擞精神,问:“时下新鲜的事不少,你想听哪一出?”
薛铖想了想,却问:“你们西境可曾有星象大乱灾祸横生的事情?”
“那可多了去了。”西境部落一直冲突不断,溯辞对此见怪不怪,问:“想听哪种的?”
“可有违逆天命天降神罚的事?”
“有。”溯辞点头,却不明其意。
“就这个,编得离奇玄乎一点。”薛铖一锤定音。
这下连魏狄都有些不解地问:“为何偏偏要编排这种事情?”
“西境附近挖出墓葬的事这一路你还听得少么?”薛铖道:“借着这个事添把柴,你猜火会往哪边烧?”
魏狄瞬间反应过来了。
星象紊乱,人间遭祸,加上那个神秘的墓葬,种种有意无意都指向了东陵王府,而薛铖恰在此时遭遇刺客,又得到了暗指皇宫的信物。若说是巧合,谁会相信?承光帝态度未明,谁敢保证他心头的刺会不会越扎越深?
与其步步试探上表忠心,不如借着这股东风,把天命鬼神的传说彻底传开。故事不指当朝,官府也没有由头勒令封堵,一旦声势铺开,且不说万年极信鬼神的承光帝会不会有所顾忌,至少上面那群人不敢令东陵王府横死。
他薛铖尚还有一身热血可以一争到底,但府中闲散了半辈子的父王和深居简出的母妃,以及上上下下多少无辜的仆人却没有这种能力。
他不仅要安稳归京,更要护住身后的东陵王府。
“将军。”魏狄满脸肃色,沉声承诺:“末将魏狄虽没有通天的本事,但就算舍这一身血肉,也必会护王爷王妃周全!”
薛铖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若见你这副样子,你爹又该哭了。”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魏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扭头继续赶车。薛铖重新将目光放回溯辞身上,又道:“除此之外,也能为你去京城造一些势。”
薛铖想了很久关于溯辞的安置问题,勋贵大户的圈子她没办法一头撞进去,以她的身份倒不如在市井百姓中争得一块高地。
“溯辞姑娘。”薛铖微笑道:“不知你是否有意争一争这京城神算的名头?”
第17章 仙姑
西境三十六部在几朝前势力最大的是博古部落,末代部落首领巴图坦沉溺美色,部落大权落至近侍木赫手中。木赫贪婪,一面把巴图坦捧得心花怒放,一面在部落中大肆揽权、清除异己,凡有不服者,杀无赦。
部落中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年迈的大祭司怒斥木赫祸乱部落会遭上苍降罪,权势滔天的木赫竟一意孤行将大祭司处以极刑!
血溅刑台,鲜红的颜色仿佛蒙受诅咒一般丝毫没有消减,不论水洗刀刮都不能除去。七日后,血色在一夜间蒸发,却在刑台上留下了一个乌黑的巨大图腾,张牙舞爪仿佛地狱恶鬼。
木赫触怒神明的流言在部落中传开。
但木赫丝毫不惧,把控巴图坦的同时,甚至大放厥词,说神明已从人间消失,所谓天命不过愚者自欺欺人的把戏。
这等言论令部落中不满的声音瞬间爆炸,同时也触怒了西境众多部落。博古部落的衰亡由此而始。
博古部落所处绿洲的底下水脉一夕间干涸,很快鸟兽遁走树木干枯,不管木赫用什么样的法子,甚至请来巫师做法,井里再也提不上一滴清水。等到水缸见底,神罚已至之说愈演愈烈,部落族人纷纷逃离。
不论木赫如何不甘心,却无法抵抗沙漠之中自然强大的力量,只能带领剩余的族人迁徙,寻找新的绿洲。
更诡异的是,就在博古部落准备出发那日,刮起了遮天蔽日的沙暴。黄沙盖住了太阳,昏暗的黄黑色笼罩在整个部落之上,再也没有散去。
……
溯辞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水润喉,扫了眼堂里头面色多有惊恐的看客,曼声继续道:“博古部落的遗迹如今是一座死城,终年被沙暴笼罩,据说当年木赫搜刮到的无数财宝全部埋藏在了城中。每年都有无数探险者想要摸进博古遗迹之中寻找珍宝,但至今无人返还。”
“据说遗迹每夜都会传出人的哀嚎声,那就是木赫的魂灵,被神明永远囚在城中,受烈日灼烤黄沙侵蚀,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瓷杯重新落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四座看客这才惊醒,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说木赫咎由自取,还害了剩余的族人,简直可恶。
有人感于上苍神罚,说回头得去山上好好烧烧香拜一拜。
还有人说天命神授,木赫强行夺取逆天而行,无怪上天降罪。
更有人把此和之前墓葬的说法掺和到一起,脑补得相当精彩,连溯辞都听得眼皮直跳。
晋人迷信,比西境有过之而无不及。不需她再多暗示些什么,这些市井小百姓也能自己传出另一种别样的话本来。
溯辞见好就收,施施然起身,谢过店家,拂袖离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宽衣广袖,步履翩然,再加上有风穿堂,顿时有些乘风而去的味道。
见她欲走,立即有人高声道:“仙姑!今日可还赐卦?”
溯辞墩住脚,正站在门槛处,也不侧目,反而抬头望向高阔的天空,装模作样地伸手一掐指,摇头而叹:“未到时辰。”言罢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一堂看客盯着她的背影望眼欲穿,却无一人敢再多言。
从并州边境至此,白衣仙姑的美名已在市井间流传开来。且不说仙姑游历四方故事有趣,她的卦更是奇准无比,只可惜仙姑算卦看时辰看心情,时辰对了心情好了,哪怕只用一把枯草也能就地给你卜出个所以然来,可若时辰不对,万金求不得一卦。
尤其在前一个镇子上,当地恶痞非纠缠着仙姑算卦,被仙姑的两个侍从打得吐了血后,再无人敢造次。
感受着路人殷切期盼的眼神,溯辞面具下的表情十分复杂,却偏偏还得端着架子稳稳地走。
天知道她多想拔腿跑回客栈把出主意的薛铖拖出来打一顿!
老天诶,她好歹是堂堂云浮宫的圣女,卜天下时运问人间命途,掌握着云浮宫至高的秘术,以血为媒、铺石成阵,将浩瀚星象命数呈于掌中方寸之地。多带劲!
现在呢?她这一手占星术不能轻易使用,反而揣上了蓍草、铜钱、竹签,推算演化,测字问签,观面相手相,就差烧龟甲了!简直把那些或古朴或蒙人的法子用了个遍!要被嬷嬷知道,还不得抽死她?!
溯辞心里苦。
想想还是把薛铖打晕扛回西境省事。
可是……打不过他怎么破?
溯辞撇撇嘴,心里更苦了。
***
大约是知道她辛苦,薛铖早在客栈备下了吃食,特意买了溯辞眼馋好些天的大闸蟹。
香醋浸着姜末,白瓷碟子里垒着好几只橙红的螃蟹,每一只个头都有巴掌大小。薛铖卷着袖子坐在桌边给她剥螃蟹,一个碟子里堆着白嫩的蟹肉,一个碟子里盛着黄澄澄的蟹黄。
溯辞闻着味儿进门,眼睛都直了,径直扑到桌边,直盯着薛铖手里那只蟹钳看。
她自幼长在西境,别说螃蟹,鱼虾都难得吃,如今骤然闻到这股鲜美的气味,哪里按捺得住。
“给你的。”薛铖瞥了她一眼,将两个碟子推到她面前,继续专心致志地扒蟹肉。
溯辞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夹了一筷子蟹肉送到嘴里,舌尖鲜嫩的口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一口下肚又迫不及待地去夹第二口。
“蘸这个吃。”薛铖又把醋碟往她面前推了推,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得低眸笑了笑。
二人坐在桌边,一个闷头吃一个闷头剥,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堆空壳。薛铖洗完手回来顺带冲了壶姜茶,满斟一杯放在溯辞手边。
她面前的碟子空了一只,还剩下一小撮蟹肉。姜茶浓郁的味道把她从螃蟹鲜美的味觉中拉出,抬头正对上薛铖深邃的眉眼,眼角瞥见这一桌狼藉,她才恍然发觉这些螃蟹似乎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薛铖一口没动。
溯辞低眸瞅了眼盘子里那一小撮蟹肉,挣扎了片刻,伸筷子夹起,抬手往薛铖面前一送,道:“喏,你尝尝?”
显然没料到她会临了给自己分一口,薛铖往后缩了缩脖子,有些惊讶。然而溯辞又把手往前送了送,还努努嘴示意他快吃。
薛铖僵了片刻,目光微闪,最终还是低下头含住那一口蟹肉。
“爷,我找……”门在那瞬被推开,魏狄一只脚踏入屋内,抬眼正看见这幕。
抬起的后脚停在半空,还不等薛铖溯辞的目光转向自己,魏狄蓦然后退,砰的一下关上门:“你们继续。”
溯辞刷的一下收回筷子,薛铖嚼也不嚼地把那口肉咽下肚,轻咳一声,沉声道:“进来!”
门外正准备溜走避一避的魏狄被叫住,只好硬着头皮摸了回去,眨巴着眼顶着一张无比真诚的表情看向薛铖。
将军,我真不是故意的!
“找到了?”薛铖直接忽略掉他的表情,单刀直入。
“嗯!”说到正事,魏狄瞬间收敛情绪,低声道:“找到孙展留下的记号了,他已经去了丰州城。”
薛铖点点头。
看来这些杀手的目标十分明确,并没有转道去追孙展,他们的首要目的恐怕还是自己的性命罢。
“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去丰州城。”薛铖看向溯辞,“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到丰州城与孙展汇合,你也能松快两日。”
“不妨事。”溯辞摆摆手。
她的伤势自从前几日找郎中换药之后便好了不少,伤口愈合速度很快,到如今已经结痂,连薛铖都十分惊奇。溯辞对此见怪不怪,只说自己这副身子从小天材地宝地养着,区区小伤算不得什么,反而忧愁起后背的伤疤。
薛铖与魏狄商量起汇合后的事宜,溯辞倚在桌边小口啜着姜茶,突然问道:“丰州城可有什么大户人家信卜卦算命的?”
“怎么了?”薛铖狐疑。
溯辞捧着茶碗道:“你不是想让我凭借这个在京城站住脚么,单单靠这一路的小打小闹恐怕入不了京城贵人的眼吧?既然要造势,何不造个大的?”
“我看你前几日老不情愿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想呢。”薛铖道。
“这不是吃人嘴软么。”溯辞又啜了口茶,只觉浑身上下舒坦极了,眯起眼道:“我总得努把力吧。”
薛铖笑道:“你愿意自然好。”
然而他对这种事却不大精通,倒是魏狄思索片刻,眼前一亮,一拍手道:“有!丰州城里还真有这么一家,逢年过节得把附近的寺庙道观拜个遍,迷信得不得了!”
溯辞顿时来了兴致,忙问:“哪一家?”
“丰州城赵府!”
***
丰州城赵家,世代皇商,专做玉石生意,富贵泼天,与京中不少勋贵交好。
然而赵家一直以来子息单薄,到了赵问石这一代,只得了赵大公子一个独苗。然而赵大公子自幼体弱,药就没断过,天材地宝将养着却越养越弱。眼看要活不成了,却遇上了一个云游老道,老道给赵大公子批了命,说他是仙人座下金童托生,散去了前世修为,却为不凡命格所累,易染人间污秽。后又做了一场法,给赵大公子留了一块血玉,告诉赵家人必需多行善事供奉神明为赵大公子积福泽,方可保他一生平安。
说来也奇,自此之后,孱弱的赵大公子竟慢慢康复起来。赵家人感恩戴德,便依老道之言在丰州地界做起善事,顺带供奉了周围大大小小所有寺庙道观,成了丰州出了名的大善人。
这日赵夫人正准备带着丫鬟出门置办进香的东西,一出门却见自家门口站了个脸戴面具一身白衣手持拂尘的道姑,那双眼清透明亮,仿佛沉着九天星辰,正直直看向赵夫人。
正可谓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赵夫人眼睛瞬间一亮。
“赵夫人。”那白衣道姑向她行以一礼,曼声道:“我观贵府有金光笼罩,想是有贵人相护,但这金光中却生一缕黑气,敢问贵府近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神棍已上线。
第18章 批命
赵夫人近日确实遇上了怪事,有关赵大公子的。
自从多年前那位云游老道给赵大公子赵承泽批命做法之后,赵承泽此后身体康健,赵家更是顺风顺水,玉石生意越做越大,前两月还得了京里贵人青眼拿到一笔大单子,怎么看都是更上一层楼的势头。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大公子出事了。
头疼脑热的小病若放在别人身上恐怕也就是一帖药的事,但搁在赵承泽身上就引起了阖府上下的关注。赵老爷请来了丰州城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用的全是最好的药材,可几帖药下去病情却反复起来,明明一个小风寒愣是养了大半个月都不见好。
赵承泽终日精神恹恹食不知味,转眼瘦了一大圈,赵老爷赵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不论请什么大夫来瞧都只说是风寒,瞧不出旁的毛病。赵夫人又往寺庙道观走了一趟,请了大师回来,谁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赵老爷便差人去京里请高人,而赵夫人连日来四处进香祈求上苍庇佑。
如今这些事被眼前的白衣道姑一语道破,赵夫人又惊又喜,想到当初给儿子批命的老道也是这种架势,立即快步上前道:“仙姑真乃神人!”
溯辞嘴角微微一瞅,突然由衷佩服起魏狄搜罗八卦的能力,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唬过去了?
她面上不显,云淡风轻道:“夫人过誉,不过恰巧看到,不忍贵府金光蒙尘出言提醒罢了。”
做派洒脱不拿乔,赵夫人心下更信了几分,又问:“不知仙姑是何方高士?”
“高士不敢当,在下虚辞,师承渭呈子门下,不过一云游散修。”溯辞一本正经地胡诌。
“原来是虚辞仙姑。”赵夫人向她行了个道家的礼,道:“既然仙姑已看出端倪,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仙姑能入府一观、解一解府中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