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守寡——素楹
时间:2018-09-28 09:24:28

  薛铖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阵图,避重就轻地回:“这不是有你这道保命符么。”
  溯辞深深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再怎么会保命,也架不住人作死。”
  “你是说我在作死?”薛铖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我怕你作死。”溯辞丢开扇子站起身,直视薛铖的双眼,认真说道:“薛将军,老实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回京调令还是这次的刺杀,你都表现得太过平静、太逆来顺受。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拦不住缺心眼的人啊。”
  “缺心眼”的薛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耳垂,只道:“王命不可违。”
  “若王命要你死呢?”溯辞冷声发问。
  薛铖心头一跳,抬眸对上她的双眼。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让他不忍令其蒙尘。
  见他不语,溯辞上前一步,继续逼问:“我说过,你死后晋国必将亡于北魏之手,天下从此陷入血火,即便如此,只要一句王命,你也会心甘情愿引颈就死么?”
  “你僭越了。”薛铖叹了口气,道:“这句话若被旁人听去,明日你就会被腰斩于弃市!”
  溯辞一噎,目光突然变得幽怨起来:“薛将军,我可是赌上性命来保你的,你总得和我通个气吧?”
  “如今京城局势未明,过早下论断不是什么好事。”薛铖弯腰捡起扇子,走到炉子前看火,想了想还是给她吃了粒定心丸:“放心,忠君是臣子本分,但我也不是愚忠之人。”
  心知无法再从他口中挖出什么来,溯辞垮下肩靠在门边架子上,目光不露痕迹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嘟囔道:“罢了,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敲晕抗走。”
  薛铖没听清,狐疑地转头问:“你说什么?”
  溯辞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岔开话题:“药熬好了么?”
  “没这么快。”薛铖慢慢扇着风,看着水汽蒸腾而上。溯辞歪着脑袋俯视他,目光从他的发冠溜到侧脸,又转到衣领脖颈,最后重新溜回那根细细的铜簪上。
  有点手痒。
  溯辞捻了捻手指。
  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薛铖头也不抬地警告道:“别动我的簪子,想放血剑借你。”
  溯辞闻言有些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哼了一声。
  等到熬好药,魏狄也恰好赶回来,有些为难地对薛铖道:“将军,村子里没有马,只买到一辆驴车。”
  “噗。”溯辞一口药汤呛在喉管,差点摔了碗。
  薛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摆摆手,道:“罢了……凑活用吧。”
  溯辞好不容易缓过气,把碗往灶台上一搁,笑得直不起腰:“有生之年能看到镇北将军赶驴车,这一箭挡得不亏,哈哈哈。”
  而慑于薛铖充满警告的眼神,魏狄还是把那句“我们将军连牛都骑过,何惧区区驴车”给默默咽了回去。
  ***
  薛铖并不欲在此多做停留,待一切收拾妥当,三人便准备向老村长辞行。
  买来的那匹驴十分乖顺,脑袋上顶着个红彤彤的绒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在溯辞忍不住伸手摸它脑袋的时候还乖觉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相比溯辞的满脸惊喜,薛铖和魏狄的表情就十分微妙了。
  坐着驴车去丰州,若是遇上认识的人……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然而,还不等三人把驴车牵出院子,院墙外有数枚□□破空而来,几个黑衣人随之跃起,手中刀剑锃亮,袭向三人!
  薛铖和魏狄反应极快,长剑出鞘,斩落射来的□□,同时大步向前,拦住黑衣人。
  那匹驴受了惊,一声长嘶,撒腿就跑去了墙根,瑟瑟发抖。溯辞身上有伤不能正面应敌,也追随着驴子的脚步躲去了一边。
  “驴兄,借个地儿。”溯辞搂着驴的脖子猫在墙角,左手拢住几个小石子,眼睛紧紧盯着黑衣人的动作,准备来个偷袭。
  但很快她便发觉,这回似乎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这次来袭的黑衣人不过四五人,手上招式虽然狠辣,却也不过三流武功,与之前的黑衣人天差地别,薛铖与魏狄游刃有余,甚至并没有下死手,大有活捉的意思。
  院内刀剑声梆梆作响,不免惊动了周围的村民,穿过院门看去,便能见到一张张惊恐的脸远远缩着,胆大的伸长了脖子向里头张望,还不忘给身边人描述院中战况。
  溯辞有些无聊地撇撇嘴,把石子收回怀中,拍了拍驴的脖子,又慢慢挪了出去。
  就这点功夫,薛铖一剑刺入黑衣人的肩头,魏狄又踹飞几个,回身将剑横在一个黑衣人脖上。胜负已定,离得远的那几个黑衣人想也想地调头就跑,惊得外头村民纷纷尖叫着窜远了。而薛铖魏狄手底下那两个双颊一动,不等他们卸了下巴便服毒身亡。
  薛铖皱了皱眉,收剑归鞘。倒是魏狄踢了踢脚边尸首,冷笑道:“打起架来不利索,这会儿死得倒是半点不拖泥带水。”
  溯辞三两步赶上前,探头问:“前几天那些黑衣人?”
  “不是一批。”薛铖嘴边浮起一丝嘲弄的笑,蹲下身仔细在尸体上摸索起来,“这回恐怕是专门来给我们送消息的。”
  魏狄有些一头雾水,倒是溯辞看见了他嘴角讽刺的笑容,心道:这货果然还是没跟我说实话!小气鬼!亏我掏心掏肺要保你的命!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来气,索性双臂一抱,后退两步作壁上观。
  薛铖注意不到她的小情绪,一门心思扑在了眼前这两个黑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服夹层里翻出了一块小小的牌子。
  牌子通体乌金,刻着一片柳叶的纹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正准备暂放一旁时,微风拂面,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
  薛铖的手一顿,有些惊疑不定地将那个牌子凑到鼻尖嗅了嗅,面色陡变。
  “魏狄!”他霍然起身,扭头将牌子递给魏狄,道:“你闻闻。”
  魏狄不明所以,但见他一脸肃色,还是接过牌子置于鼻尖仔细闻了闻。那股味道并不十分浓烈,却也足以令他勃然色变。
  “这是?!”魏狄蓦然抬头,双目圆瞪。
  见他面色惊恐,薛铖心底的那点惊疑也慢慢沉落,缓缓点了点头。
  那只牌子上染着一种熏香的味道,一种只有那红墙琉璃瓦下瑞兽金炉才敢用的香料——
  龙涎香。
 
 
第16章 谋划
  出了这样的事,村里人多少都有些心有余悸不敢再挽留,薛铖沉默地塞给颤巍巍的老村长一些碎银,权当赔礼,而后领着魏狄溯辞一路出村。
  小毛驴蹄子欢快地踏在乡野小路上,魏狄满脸嫌弃又无奈地挥着鞭子赶车,溯辞背过身坐在驴车的末尾,看着不断倒退的山村,足尖一晃又一晃。薛铖盘膝侧坐在车上,盯着手中的乌木牌子有些出神。
  这两批黑衣人实在差距太大。前一批训练有素步步为营,半点破绽不露,一心要取自己性命;今日这几个行事并不周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鲁莽,况且还在败露后留下这么重要的信物。
  太过刻意。
  薛铖摸索着牌子上的柳叶纹,眉头紧了紧。
  他敢肯定,今日的黑衣人与上次的绝非同一人主使,这回来的更像是故意来卖破绽给他。
  但是,为何?
  龙涎香在晋朝只有皇帝能用,早年承光帝曾赐了一盒给太子,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木牌染上龙涎香的味道绝非偶然,除了那高高在上的两位,就只有近侍能接触到。
  想告诉他此物出自皇宫么?或者……前一批黑衣人出自皇宫?
  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鬼面人古怪的笑声:“薛铖,大晋有数不清的人巴不得你战死沙场永远消失!”
  所以当北魏兵临渭水城时,他就成了弃子么?
  薛铖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乡野间的路并不平坦,轮子磕上凸起的小石块,车身一颠,将他的目光拉回牌子上。
  这东西看着并不像宫里的物件,等回京后恐怕得托人查探一番。
  将牌子收回怀中,薛铖看向广袤的山野,心绪复杂。
  从小到大他从未将视线投向朝堂波谲云诡的暗涌之中,一门心思扑在了卫戍家国上,盔甲、利剑、战旗、厮杀似乎就是他的全部。直到前世死前才真切感受到了上位者只手翻覆云雨的威压,他不过是棋,可弃、可毁,却唯独不可成为最后一步将军之棋。
  功高震主,历来都是上位者大忌。薛铖曾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不料早已成了旁人的心头刺。
  他缓缓吐了口气,眼眸依然平静。
  既然老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自然不能再这么窝囊地死去,至少绝不能把万里河山拱手送到北魏铁蹄之下!
  一路行至暮色将近他们才停在路旁停下,包里的干粮早就没了余温,冷硬的饼子混着水咽下,食不知味。
  三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直到魏狄拾来干柴燃起篝火,薛铖才开口道:“往后一路我们不在驿馆停留,等到了城里买几匹快马直接去丰都与孙展汇合,再奔京城。”
  溯辞没多大感想,倒是魏狄犹豫着开口:“将军,恐怕京城也……”
  这回薛铖没有再回避,直接道:“回京未必安稳,但不回就更给了他们杀我的理由。”
  如今他能信任的只有这几个前世出生入死的亲信与溯辞,既然头顶的刀子已经逼近顶心避无可避,不如早做打算。
  魏狄顿时炸了,怒道:“将军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陛下怎能如此对待将军!”
  “未必是陛下。”薛铖摇摇头,“第二次刺杀太过刻意,留下的东西指向性太强,未必就是真相。”
  “那……”魏狄转念一想,又惊道:“莫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拨?”
  溯辞睨了眼魏狄,心道:脑瓜子还算灵光嘛。
  “有这种可能。”
  “将军打算如何?”魏狄的眼里倒映着熊熊篝火,竟有些兴奋的味道。
  薛铖从不在意朝堂的明争暗斗,但不代表旁人不会。魏狄乃太常寺卿魏英之子,虽早年入伍从军,但幼时在自家老爹的带领下也是玩过朝堂大染缸边水的人,上位者对于薛铖乃至整个东陵王府的态度他都一清二楚。只不过薛铖从前根本不在意,加上军中氛围与朝堂截然不同,也就慢慢被他抛之脑后。
  不过如今嘛……将军既然上了心,他岂有不出谋划策的道理?
  薛铖无视了他兴奋的表情,慢慢吐出一个字:“等。”
  这下别说魏狄,就连溯辞都有些懵,异口同声问:“为何?”
  “一味龙涎香算不得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投石问路试探而已。”薛铖耐心解释:“我们若对此毫无反应,他们下一回送来的必然是比香料更加确凿的东西。送来的东西越明显,他们留破绽的几率就越高。”
  “将军在等他们自投罗网!”魏狄恍然。
  薛铖点头,“不过这个柳叶牌子的来历倒是可以查一查。”他从怀中摸出牌子丢给魏狄,“这东西不是宫里的物件,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叶纹,你找些见多识广的江湖人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摸出头绪。”
  “是!”
  见魏狄满脸兴奋地揣好牌子,薛铖又转向溯辞,道:“溯辞姑娘,有一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溯辞托着腮,眼神示意他继续。
  “你不是爱说书讲故事么。”薛铖唇角绽开笑容,“这一路,还请你说着去京城。”
  “你说什么?!”溯辞登时瞪大了眼。
  ***
  气高气爽,山野间除了松柏还有绿意,旁的都渐次染上金黄橙红,放眼看去,层层色彩相叠,美不胜收。
  东乡村口掉秃了叶子的老槐树下,刘大婶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和李大婶说:“你听说没,隔壁村那头来了个说书娘子,还会算命,给李老二算出了个孙子!”
  “吓!就那个儿媳妇进门三年肚子没动静的李老二?!”
  “可不!听说那娘子就这么一掐指,对着李老二就说他近日有儿孙缘!人还不信,结果还是他儿子带着媳妇往镇子里跑了一趟,请郎中号了个脉。你猜怎么着?他媳妇怀啦!”
  “这么准呐?”李大婶啧啧称奇。
  “不准我能跟你说?”刘大婶吐出最后一片瓜子皮,亲亲热热地挽上李大婶的胳膊,怂恿道:“要不要去瞅瞅?顺带给你的孙子算算前程?”
  李大婶有些犹豫:“要不要钱?贵不贵?”
  “这哪能。娘子只收了李老二三文钱,后来还是李老二儿子从镇子回来,千恩万谢地给人送了一吊钱。”
  “哎哟,走走走,瞧瞧去。”李大婶顿时眼睛一亮,拉着刘大婶就往出走。
  “你别说,那娘子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指不定是哪儿世外高人的弟子呢!”
  ……
  “阿嚏!”此刻仙风道骨的溯辞正坐在驴车上打了个极其夸张的喷嚏,拿着话本正了正脸上的面具,对一旁改装易容的薛铖道:“将……”
  军字还没出口就被薛铖截断,道:“改口。”
  溯辞委屈地撇撇嘴,说:“薛大哥,我都讲了三场鬼怪奇谈了,下一场要不要换个本子?”
  “换。”薛铖点点头,“前头就快到镇子上了,换个时下新鲜的。”
  “还有!”溯辞不满地抗议:“卜一卦三文钱也忒低,你看都有人来问养的羊今年产几个崽了!”
  “这附近都是小村子,你又是生面孔,价定高了无人问津。”薛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也有点忍俊不禁,“等前头到镇子上,把价钱抬高就是,若遇上富户乡绅,收个十来两银子也成。”
  溯辞把在西境一卦要收一锭金子的事默默咽下,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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